第36章
第35章
齊瓒張了張嘴, 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顏懷隐。
南陽侯從未給他說過還有這種事,他只會很恭敬地對自己笑道:“殿下去玩吧,若是缺銀子了, 便只管來找臣。”
或是說:“陛下雖對殿下嚴厲了些,可天底下哪裏有父親不愛孩子的,殿下若是心煩,便只管來南陽侯府尋臣, 南陽侯府随時歡迎殿下。”
他像是一直沉浸在美夢的包圍中,而如今美夢被敲碎了一道裂縫,齊瓒從裂縫中擡頭一看,恍若發現制造美夢的人,另一只手握着索命的長刀。
齊瓒面色慘白,張嘴說不出話來, 一時竟慢慢紅了眼眶。
他覺得顏懷隐這人太殘忍了些,他一席話引出這個局面,此時卻像沒事人一樣, 言笑晏晏地去給劉卿雲續酒。
連帶着酒肆老板齊瓒都有些遷怒, 怨他為何要說這麽一席話。
現在南陽侯府被封, 他不是已經可以在飛燕大街外擺攤了嗎?
劉卿雲在一旁見他怔怔的, 只眼中神色不斷變換,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他什麽都沒說,又和顏懷隐一道去看被錦衣衛摁着的男人。
那廂錦衣衛一手摁着男人, 另一只手從腰間抽出一把刀,錦衣衛腿跪在男人背上, 抓住了他一只手扣在了地上。
手起刀落, 轉眼間地上就多出來了三根血淋淋的手指頭。
天地一靜, 四周緊接着響起了一陣驚呼聲。
錦衣衛松開了手, 男人抽搐了一下,像是被抽蝦線的蝦一樣猛地蜷縮了起來,随即又癱軟在了那裏,他發出了一道痛到極致的泣音,抖着手想将斷掌往嘴裏塞去。
旁邊胭脂鋪的老板離的最近,被吓得一抖,發出一聲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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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錦衣衛神色冰冷,揚聲道:“九千歲有令,再見亂收稅者,割三指。”
他起身,彎腰撿起了散落在地上的,還帶着溫度的三根指頭;
從懷中掏出一根紅繩,錦衣衛利落的将三根指頭系在了一起,轉身挂到了路旁的杈子上。
驚呼聲過,所有人看着這一幕,無一人敢說話。
淋淋滴着血的指頭挂在紅木杈子上面,等錦衣衛都走了,良久,圍觀的百姓們才敢發出點動靜。
像麻木的樁子被人搖動,終于有人敢露出了點欣喜。
錦衣衛這麽一鬧,他們總算不用再交那些亂七八糟的稅了,雖然很有可能只是暫時,但總算也能安生些日子。
齊瓒看着這一切,咬了咬牙,哽聲道:“江斂此舉,也不過是想借着南陽侯府式微,趁機将手伸到城西罷了。”
“殿下,您是将來天下之主,”顏懷隐看向他,聲音淡淡,“盯着城西城南看,眼界未免狹窄,便是只盯着一個朝華城,也是不該。”
“和氣為重和氣為重,”眼見着話題越來越往大逆不道那個方向奔去,劉卿雲連忙道,“殿下,下午您有騎射課,也該回去了。”
齊瓒這才起身,他臉色不太好,沒有和顏懷隐告別,轉身就大踏步地走了。
劉卿雲落後一步,他看着眼前的後輩,微微一頓,到底還是開口道:“懷隐啊......”
他說完懷隐,才覺得有些不對,于是問道:“敢問顏大人表字是何?”
顏懷隐來朝華城許久了,好像沒人知道他的表字。
顏懷隐笑道:“下官沒有表字。”
顏皇後為明勝帝不喜,他出生時,明勝帝更是恨他入骨,可他畢竟是蕭氏皇室第一個嫡子,當時寧州顏氏尚且勢大,為表重視,明勝帝還是親自給他取了名。
是個單字,叫隐,蕭隐。
隐乃藏匿遮瞞之意,單憑這個名字,就能看出明勝帝對顏晚晴這個孩子的不喜。
按理說表字應是二十歲加冠之年族中長輩給起,起字的也多是父親。
可明勝帝給他取了隐字的第二天,尚且虛弱的顏皇後将他抱在懷中,蒼白臉頰貼着顏懷隐臉頰,沉默了一會兒,擡眸笑道:“字本宮來取吧,就叫意秋。”
朝華城外菩提寺有座名樓叫鳳凰樓,鳳凰樓已存在了上千年,歷朝歷代,但凡殿試前三,都會在鳳凰樓舉辦一次宴請,宴會高潮時分,他們會在朱紅的鳳凰樓牆壁上題詩一首。
新詩覆着舊詩,鳳凰樓牆壁上到處都是各朝各代天之驕子們的題詩,非殿試前三,沒有資格題詩鳳凰樓。
誰能站上鳳凰樓,等待他的,是坦蕩的仕途,和即将留名的青史。
顏晚晴給自己的孩子取表字為意秋。
得意秋,名滿鳳凰樓。
明勝帝給他取名隐字,顏晚晴就将他表字壓在鳳凰樓盛名之上。她将最光彩耀耀,豪情壯志的詩句,送給了懷中自己的孩子。
十六七歲的顏懷隐覺得自己尚且能抗一抗這意秋二字,二十五歲的他,只覺得明勝帝給他的隐一字,實在是有先見之明。
劉卿雲頓了一下:“怎麽會沒有表字呢?”
不過他沒有驚訝太久,只囑咐道:“顏大人啊,你是太子少傅,莫要和太子離心。”
顏懷隐只是笑着稱好。
反正齊瓒遲早都要恨自己,早晚罷了。
劉卿雲自以為點撥了後輩,放下酒錢就連忙去追齊瓒的腳步了,兩人離開後,顏懷隐重新坐了下來。
他這次沒有坐多久,沒過一會兒,就看到了一個身影進了飛燕大街。
顏懷隐看着後笑了笑,孟靜懸這人真的很聰明,沒有自己親自去敲南陽侯府的府門,而是找了一個跑腿的小厮。
小厮在侯府門前壓根沒待多長時間,就被赤軍一腳踢了出來。
那小厮爬起來拍拍屁股彙入了人群,沒過一會兒他再次出現,又往飛燕大街裏跑去。
踢了跑跑了踢,這麽來回了七八次,南陽侯府的府門終于裂開了一條縫,從裏面走出來了一個人。
是朱梁。
朱梁滿臉倦容,匆匆塞給了小厮一張紙,就揮揮手打發他趕緊走。
小厮寶貝似的攏着紙,急急跑出了飛燕大街。
将這一切看在眼中,小厮跑出飛燕大街時,顏懷隐拾起眼前筷子,輕輕敲了敲桌上的酒盞。
一個呼吸後,連輕就來到了他身後。
顏懷隐放下買酒錢站起身來,與他擦肩而過,輕聲道:“跟上他。”
——
等再回到寶文大街的千歲府時,顏懷隐手中提了不少東西。
他走到千歲府門前時,就見到千歲府門前停着一輛馬車,馬車簾子被掀開,江斂從裏面走了下來。
他一擡頭,就看到站在不遠處的顏懷隐,和他手中一大包的東西。
顏懷隐見到他沒有絲毫的驚訝,走近後笑道:“九千歲今日回來的這麽早?”
兩人一道進了府中,江斂垂眸去看他提着的東西,就見他懷中提着一串還在掙紮的膏蟹。
見江斂望過來,顏懷隐以為他不懂,解釋道:“八月份了,如今正是吃蟹的季節。”
聽了他的話,良久,江斂才道:“你要做蟹?”
“做道蟹肉羹,”顏懷隐提了提手中的蟹,“在九千歲這裏住了四日,只給綠豆糕還是有些寒酸。”
該用時用,該哄時哄,顏懷隐算賬向來清楚。
他提着蟹往後院後廚走去,等進了後院,卻發現江斂還跟在他身後,一直跟着他進了廚房。
見他跟着進了廚房,顏懷隐也不在意,他也沒說什麽,自顧自地去瞧廚房中有什麽。
千歲府人少,此時還不到吃飯的時候,廚房裏一個人也無。
顏懷隐将膏蟹往案上一放,挽起袖子,開始準備起了要準備的東西。
都說君子遠庖廚,顏懷隐不在意這個,昔年還是太子時,顏岫青身子不好,禦膳房把握不住她的脾胃,往往有空時,顏懷隐就在微熹宮的小廚房給她搗鼓吃的。
他領悟能力向來比別人好,不過月餘,他就将妹妹養的下巴都多了一層肉。
這道蟹膏羹,就是他根據舊方複刻出來的。
膏蟹四個配兩大碗水,再往裏面放兩枝嫩蔥,加上少許胡椒煮沸。
等待水沸煮蟹時,顏懷隐将袖子挽高了些,去研磨生姜、莳蘿和川椒,這些都要研磨成極細的粉等會兒入羹,因而顏懷隐一下一下研磨的很認真。
江斂在旁看着他,只能看見他垂下的半截側臉并着長睫。
顏懷隐這人面上什麽話都能接起來,可實際上連發都束的規規矩矩,毫無散亂,只露出一截圓潤晶瑩的耳朵。
江斂看了一會兒,走過去從顏懷隐手中接下來了磨調料的小石磨。
顏懷隐只愣了一下就放開了石磨,既然江斂要幹這體力活,他自然是從善如流地松了手。
江斂磨起來就比他快許多了,顏懷隐便去切蔥白,蔥白要切一握,加入鹽醋和酒調汁,熱的蟹肉碰上冷的汁水,會更爽口。
江斂磨着調料,兀地開口:“顏大人廚藝這麽好,是做給家中兄妹吃的?”
顏懷隐自然道:“我家中并無兄妹。”
顏晚晴曾經吃過這道蟹肉羹後,抱着顏岫青樂不可支道:“以後意秋要是拿這個去哄哪個姑娘開心,說不定真就能哄來做太子妃了。”
顏懷隐沒有拿這哄過什麽姑娘開心,而其他尋常權貴沒資格吃他做的飯,顏懷隐也沒心思去做給他們吃。
江斂竟是除了母親和妹妹,第一個吃他做飯的人。
想到這,顏懷隐調汁的手一頓,竟是笑了。
兩人身旁的石鍋內水已經快沸了,開始有白煙氲氲氤氤地冒出來,雖然充斥不了整個廚房,可他和江斂離的近,袅袅煙火氣将兩人圍了起來,與世隔絕般,朦朦胧胧的一片。
江斂側目去看他,就看顏懷隐朝自己看過來。
“我娘說讓我拿這個去哄姑娘開心。”顏懷隐歪了歪頭,看向他。
他聲音在煙火氣中都軟和了些,蕩蕩悠悠飄進江斂耳中,在夏日裏像一縷春風做成的鈎子:“卻沒想到我第一次給別人做,是去哄個太監開心。”
作者有話說:
顏顏前身份證名字曝光——
ps:雖然現在還不到吃螃蟹的季節,但是已經到了吃螃蟹表親小龍蝦的季節了,希望大家都能在這個夏天收獲像大口吃小龍蝦那樣的幸福——
注:得意秋,名滿鳳凰樓出自元代張弘範《喜春來?金裝寶劍藏龍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