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0章

笑聲蕩悠悠地傳到了顏懷隐這邊, 顧嫣與他客氣一番走了之後,劉卿雲側目去看那邊的歡聲笑語,眼中也都是笑意。

他太老了, 世間光景沾了他的身都開始停駐衰敗,唯有在少年人身旁才肯鮮活地流動起來。

一旁齊瓒兩只眼睛并着一張嘴,一點都沒感受到劉卿雲難得的傷春悲秋。

他看向顏懷隐,他這人氣來得快去得快, 只事後往往拉不下臉面,說出口的話嘟嘟囔囔:“先生,我們昨天差點找到了孟靜懸。”

“先生知道嗎,”起了個頭就好辦了,齊瓒一股氣道,“孟靜懸從總督府中逃了出來, 第一時間沒有去找江斂,竟是去了南陽侯府。”

承德帝命顏懷隐輔助齊瓒查安順大街的案件,齊瓒想着顏懷隐需要知道這些, 他心中雖然偏袒南陽侯, 可也将知道的都告訴了顏懷隐。

顏懷隐看向他, 笑道:“殿下真厲害。”

齊瓒袖子下兩根手指頭搓呀搓, 挺了挺背,有些得意。

他長這麽大,好像只有顏懷隐這麽誇過他厲害。

“不聊這個不聊這個, ”劉卿雲親手給兩人每人分了一小壇子酒,“今日赴宴, 只管開心。”

他們這段日子被南陽侯府困着, 睜眼閉眼就是南陽侯府, 如今好不容易赴宴一次, 劉卿雲不想讓兩個小輩再困在這裏面。

顏懷隐和齊瓒接了酒,果真聽了他的話沒有再繼續聊南陽侯府之事。

顧嫣的及笄禮是在午膳之前舉行的,一切都很順利,唯一的插曲是——江斂竟然來送了禮。

顧還山在江斂劍下奪人的盛況猶在昨日,顧嫣及笄宴朝廷中人來了一半,剩下一半沒來的,就是江斂的人。

如今江斂本人倒來給顧嫣的及笄宴送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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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不幸中的萬幸是江斂本人沒有來,若是江斂本人來了,顧府這個莊子搭個戲臺子就可以唱大戲了。

但顧老爺和顧夫人臉色依舊不怎麽好的接下來了江斂的禮,堂堂朝廷命官,竟要彎腰謝一個太監的禮,行完禮的顧老爺臉色不怎麽好。

滿庭院的賓客看着,在顧老爺皺成一團的眉毛下,顧嫣的及笄禮開始了。

顧嫣的簪者正是齊虞,她換了一件很正式的衣裙,衆人言笑晏晏地看着齊虞為顧嫣梳頭走禮,顏懷隐注視着及笄禮行完一大半後,出了屋子。

沒過一會兒,他身邊多出來了一個人。

是顧還山。

顧還山的聲音響起:“顏大人怎麽出來了?”

這是顧小将軍第一次跟人客套,對顏懷隐各式各樣的稱呼在心中換了一個遍,最後規規矩矩吐出來一個顏大人。

顏懷隐想了想,對他道:“顧小将軍跟着我來。”

山上多樹,兩人不一會兒就走到了一個人跡罕至的樹林處。

顏懷隐這才轉過身來去看他,他這次沒有周旋太多,道:“顧小将軍,我這次赴宴,只是想問你幾個問題。”

顧還山握着佩劍的手緊了緊,道:“你說。”

顏懷隐擡眸看向他,聲音很輕:“八年前,舊朝覆滅時,你有沒有出過朝華城?”

顧還山靜了一瞬,點了點頭。

“好,”顏懷隐笑了笑,“那你在朝華城外,是不是被一個少年給撿到了?”

顧還山去看他,風吹過樹林,卷的樹枝和發梢都微動,顧還山看着顏懷隐的眼睛,青年這麽一笑,顯得有些彎。

許久,顧還山點了點頭。

他說,他被一個少年撿到過。

顏懷隐只道:“我說過了,你別騙我。”

他這話說的輕輕巧巧的,和剛剛的語氣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同。顧還山頓了頓,他像是在抉擇什麽一樣,良久後緩緩道:“你在朝華門前虹橋邊送走了我,給我買了許多東西,一個又一個的包裹。”

顏懷隐目光這才算有點變化,像一滴入水的墨,激起了些漣漪。

“好,”顏懷隐抿了抿唇,他突然換了個話題,“你覺得承德帝如何?”

确定身份,試探立場。

顧還山不知道他為什麽問這個問題,良久,他只道:“皇恩浩蕩。”

他于南陲戰功赫赫,回京後是禦筆親封的廣固兵士二十指揮,顧家雖小,卻也蒸蒸日上,皆此種種,全賴皇恩浩蕩。

縱然承德帝荒/淫無道,可站在顧還山的立場上,确實有理由說出這句皇恩浩蕩。

遠處不知名的鳥從樹梢上簌簌飛走,可顧還山說完這句話後,突然覺得顏懷隐的笑容離他遠了些。

顏懷隐輕聲道:“你既然這樣說,那我接下來的話你就聽好了。”

他沒有過多的停頓:“我要弑帝。”

飛鳥聲遠去,風聲也停歇,四下裏再沒了一絲動靜。

顧還山在這四個字中睜大了眼睛。

“你若忠于皇恩,就盡快除掉我,”顏懷隐彎了彎眼,“你若不除我,就是在助我。”

顏懷隐輕飄飄地将這個選擇交到了他手上。

很長的時間內,顧還山只能聽見自己心髒的跳動聲。

顏懷隐不需要他再回答了,他溫聲提醒道:“顧小将軍,你該回去了。”

顧還山在他這句話中回過神來,他再也沒有說過多的話,夢游般地轉身離開了樹林。

待他走後,顏懷隐眯着眸去看了會兒日光,等着人估摸着走遠了,才轉身慢悠悠往山下走去。

他沒有走多久,就被一個輪椅擋住了道。

柳尚青坐在輪椅上,樹林是綠的,他一身衣裳也是青的,像棵化了形的細長柳樹。

土地濕潤,輪椅在他身後壓出了道深深的車轍印子。

顏懷隐順着這車轍印子,一眼看出了他從哪裏過來的,顏懷隐好笑道:“柳大人這樣子還堅持來聽牆角,真是辛苦了。”

他從前就覺得齊虞這個瘋瘋癫癫的小公主和一根筋的柳尚青确實很配,乃朝華城天作之合。

柳尚青一僵,但還是看着他道:“殿下為弑帝而來,臣為殿下而來。”

他上次見他,恭恭敬敬地叫殿下,這次還是如此。

顏懷隐沒理他這你為了我我為了你的屁話,他走近柳尚青,拿指頭敲了敲他毫無知覺的膝蓋,垂首問道:“這玩意兒還治得好嗎?”

柳尚青道:“回殿下,若不毀腿,臣必不能活。不過承德帝放松了警惕後,也在慢慢治着。”

柳尚青這人什麽都好,就是兩片嘴皮子跟菩薩開過光似的,一張嘴就是觀音似的直沖人天靈蓋的慈悲正經。霍雲平那麽白蓮似的人物也架不住,曾被他幾句話折磨的直嘬牙花子。

顏懷隐有時候也怕他,怕他一張嘴就是深情的一句:“臣退了,這一退就是一輩子......”

顏懷隐沒想到八年了這人脾氣一點沒變,他繞到他柳尚青身後,将他的輪椅轉了個圈:“既然不想死就把你嘴裏的話改一改。”

柳尚青眼睛一亮,雙手扶着輪椅微微擡起身子,笑道:“顏大人,我知道了。”

他以為是顏懷隐想認他了。

顏懷隐卻推着他的輪椅往山下走去,他最終将輪椅停到了莊子門前:“走了。”

“柳大人好好治腿,”顏懷隐拍了拍他肩膀,“你治好了腿一切就好了,其餘莫想太多。”

他沒有再看柳尚青是什麽神色,轉身下了山。

顏懷隐回寶文大街轉了一圈,不知是這幾日他不在院子中,還是南陽侯改了心思,顏懷隐回到院子後,周圍的樹叢中竟沒了藏匿的氣息。

于是顏懷隐回了自己的院子,張小牛已經被他送走了,院子幾日沒有住人,連挂在檐下的花燈都已經蒙上了一層灰塵。

難得有如此空閑的時間,顏懷隐細細地将屋子收拾了一遍,等隔壁千歲府老管家拍開他的門時,見他鬓邊都是薄汗時,微微愣了愣。

顏懷隐倒是沒什麽,他溫聲問道:“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老管家想起剛剛江斂交代給他的話,直了直身子,很正經地開口道:“顏先生吃了嗎?”

顏懷隐歪了歪頭:“還未。”

“如今夏日炎熱,千歲府準備了涼面,”聽到顏懷隐未吃,老管家的笑容就大了許多,他殷切道,“先生到千歲府吃點吧?”

顏懷隐看了看天。

太陽沒有打西邊出來。

他實在摸不清江斂在玩的什麽把戲,于是問道:“九千歲命你來尋我的?”

喝醉了?

“是我們老爺,”老管家眉開眼笑的道,他怕顏懷隐聽不清接下來的話似的,聲音微微提了提,驚的空中浮塵亂旋,“還是我們老爺親手做的,說請先生過去嘗嘗。”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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