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2章
距離江斂進宮已經過去了三天。
在這三天的時間裏, 顏懷隐院子旁的千歲府沒有打開過一次。
朱紅的大門緊緊關着,府內府外都沉寂到沒有一絲聲息。
變化發生在三天後的一個下午。
顏懷隐的院子在寶文大街最裏面,都能聽到街外傳來的喧嘩聲, 像是燒開的沸水,冒出的熱氣蒸騰的人心煩。
顏懷隐出了院子,他走出寶文大街,就被擠進了人群裏, 根本不用他分辨方向,人群帶着他往一個地方流去。
顏懷隐順着人群往前走,沒有走多遠,就停在了一條街的入口處。
那條街和寶文大街離得很近,近乎相當于就在寶文大街對面,最外面的是一個挺大的府邸。
前朝太子的王府。
白玉獅子後, 王府的大門大開着,看熱鬧的人群擠了一圈,顏懷隐仔細聽了兩耳朵, 就聽出來了個大概。
讨論的都是一個事——王府被搜府了。
江斂進宮三天後, 他手下的王府被搜府了。
大開着的門裏面發出了一陣動靜, 門外看熱鬧的百姓就靜了一瞬, 随即又低低的絮語起來,動靜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就從門內來到了門外。
森默的衙役中間, 每八個奴役擡着一個沉甸甸的箱子,連成一條線似的往外走着。
誰都知道那箱子裏面是什麽——一塊塊金子, 足足五十萬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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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裝到這麽大的箱子裏, 幾百個人擡着, 也要從府內到府外連成那麽長一條線。
見人出來後, 百姓們反倒是沉默了,他們靜靜看着合着的箱子。
沒有人能看到箱子裏的金子到底是個什麽樣子,但是任誰都知道這金子屬于誰。
陳府,南陽侯府。
這金子如今不屬于南陽侯府了,卻也到不了他們手上。
無數雙寂滅的眼看着一箱箱金子被拉到巷子外的馬車上,再有人護送進皇宮內。
顏懷隐在人群中,也擡眼去瞧府門。
他其實不怎麽記得自己短暫生活過的王府是什麽樣子了,顏懷隐想了想,他被封王時不過十一二歲。
明勝帝從來不喜歡他,他更喜歡買來的一個胡姬。
胡姬被診出有孕後,太醫說是個兒子,明勝帝大喜,竟揚言要讓胡姬的兒子做太子。
奈何有個名正言順的顏懷隐在那擋着,明勝帝想了想,想随便給他封個王爺打發出宮去,才有了這個王府。
金子一箱箱搬上早就已經準備好的車隊上,第一輛車裝了兩箱金子就滿了,馬車吱呀呀地動了起來,開始緩慢地往皇宮方向駛去。
顏懷隐斂眉瞥了一眼被壓出的車轍,從人群中慢慢退了回去。
他回去後,給柳尚青寫了一封信。
太陽還未落山的時候,柳尚青的回信就送了回來,來送信的正是那個瘋瘋癫癫的公主齊虞。
人公主壓根沒有走正門進來,顏懷隐一擡頭,就看到她龇牙咧嘴地蹲在牆頭揉膝蓋,繁複的長裙被她在腰上系了一圈,下面竟穿了條男人才穿的長褲。
見顏懷隐望過來,她頗有些不好意思,撓着頭道:“對不住,才剛開始練輕功,有些掌握不好力度。”
良久,顏懷隐道:“公主能自己下來嗎?”
“那自然是可以。”齊虞信心滿滿,她道,“但我只是來給你送個信,馬上就要走了。”
“給你。”齊虞将手中的信扔向了他懷裏。
她蹲在那裏歪了歪頭,黑白的眸子分明:“柳尚青這厮接了你的信,馬不停蹄地就寫了回信,他這樣子倒是少見。”
顏懷隐自然不能告訴她為什麽,他笑着轉開了話題:“公主能自己再下去麽?”
“沒意思,”見顏懷隐轉開了話題,齊虞瞥了撇嘴,她從小缺乏管教,卻也有着未被束縛過的靈氣,她拍了拍膝蓋,笑嘻嘻道,“走啦。”
顏懷隐眨了眨眼的時間,齊虞就掉了個個,從牆上蹦了下去。
顏懷隐沒有再管她,而是低頭看信,柳尚青果然善推算,顏懷隐問他未來五天氣象,柳尚青信中答他未來十天皆晴朗,只兩日後深夜會有東風。
東風好,長風吹蕩萬物,過後一切都幹幹淨淨。
顏懷隐将信折好,極為細心地收了起來。
他又一次出了院子,這次沒有再出寶文大街,而是來到了千歲府的大門前。
千歲府朱紅的大門上,顏懷隐握着純銀澆鑄的門環輕輕叩了叩。
半柱香後,門被打開了。
老管家一如既往蒼老的面容出現在縫隙中,他見到顏懷隐,深深嘆了一口氣:“顏大人。”
顏懷隐颔首,他沒有過多的寒暄,開門見山地道:“我要見江斂身邊的人。”
老管家愣了愣,無奈道:“顏大人,老奴只是一個千歲府的管家。”
顏懷隐眸中帶了點笑:“我叩門環不過用了三分力,你半柱香時間開了門,可見離門很遠。一個老眼昏花的管家,做不到這些。”
戴叔道沒想到他從叩門開始就留了心,一時眸光閃變,顏懷隐就這麽看着他,良久,戴叔道又嘆了一口濁氣,沉沉道:“顏大人,宮中情況複雜,老奴現在只能想想辦法,見到些老爺身邊的人。”
顏懷隐問道:“能見他哪些身邊的人?”
戴叔道擡首:“江洋公公。”
顏懷隐就笑了:“這樣就夠了。”
一日之後,顏懷隐在花萼樓見到了江洋。
他上一次來花萼樓,是見南陽侯,這次來花萼樓,穿過一道道緋綠簾子,江洋就站在一個靠窗的雅間旁。
雅間還是上次江斂坐的那個雅間。
江洋站在窗邊,眼圈下面是兩道深深的烏青,也沒什麽力氣裝腔作勢了,見顏懷隐進來,小江公公恹恹地行了一個禮,道:“奴才問顏大人好。”
顏懷隐客氣道:“小江公公好。”
這次的雅間再也沒什麽人打擾了,顏懷隐坐了下去,給江洋做了個請的動作:“小江公公請坐。”
“奴才就不坐了,”江洋掀起一個笑來,在顏懷隐身邊站好,“您是朝廷命官,您坐着,我一個奴才自然是要在旁邊站着。”
他這人見風使舵的本事是與生俱來的天賦,江斂在滄凝殿前,為誰踢的那一腳,小江公公看的可是一清二楚。
這種人,他哪裏敢跟他平起平坐。
顏懷隐沒有在意他這句話,他只擡首問道:“江斂真出不來了?”
聽了他這句話,江洋的臉皺成了一團,一張嘴竟帶了點哭腔:“顏大人,這可不好辦吶!”
“多大了還哭,”顏懷隐指尖點了點桌角,“好好說話。”
“得嘞,”江洋收放自如地收回了哭腔,正經道,“您不知,我師父進了宮,本來也無什麽事,總歸不過那銀子出現在了師父的府上,師父跟皇上好好解釋解釋,怎麽的第二日早上也就能出宮了。”
“可您瞧,偏生出了下面那一樁事,”江洋說書一樣,“皇上那夜去了周貴妃宮中,周貴妃不知給皇上說了什麽,第二次皇上就将我師父關進了小樓裏,誰也不準進去看吶!”
小樓相當于皇宮內的另一所冷宮,和冷宮中關妃嫔不同,犯了事的宮女太監,都會先關進去,等有了定奪,再做處理。
話畢,江洋擡起手,抹了抹眼角。
他借着手擋着眼,去偷偷看顏懷隐,就見他一雙眼睛瞧着自己,陽光下,澄澄澈澈的,什麽都能看明白似的。
江洋一頓,老老實實地收回了手。
見他安順地垂下來了頭,顏懷隐才輕聲道:“江斂把控着整個皇宮,聖上的旨意出了滄凝殿便傳不下去,關進小樓和關進皇宮中任何一個地方對他來說并無區別,只要他在皇宮內,沒有任何人能困住他。”
“小江公公,”顏懷隐彎了彎眼,“周貴妃給皇帝說了什麽,你作為江斂的徒弟,應該是知道的,我說的對麽?”
周貴妃給皇帝說了什麽,這才是關鍵。宮中處處是江斂的眼線,說什麽逃不出江斂的耳朵。
江洋被他這一番話說的冷汗連連,顏懷隐的聲音又響了起來:“當然,你也不是必須要跟我說這些,只不過你若不說,江斂這事,我也就沒法子管了。”
“說,奴才說,”江洋一頓,眼珠子一轉,連忙道,“是貴妃娘娘說,說皇上雖然需要師父,可師父手裏有東廠和錦衣衛便已經是勢大至極了,如今半數江北大營還握在他手中,一個宦官,未免震主。”
江北大營五十萬人,江洋握了一半,二十五萬人,若是他想反,承德帝的龍椅都夠他當毽子來回踢着玩了。
江洋勾着頭道:“貴妃還道,師父以往行事處處謹慎,如今好不容易出了一次差錯,何不趁此機會,将江北大營的兵權收回來。”
“聖上盛寵周貴妃,貴妃娘娘如此說,他也不惱,”江洋道,“就這麽聽了進去。”
顏懷隐聽他這麽講,就明白了過來。
周貴妃這招實在是高,這麽一說,此時宮中并無人限制江斂出宮,可江斂确實是不能出宮。
他若出宮,承德帝立馬就能借此要江北大營的兵權,江斂一個太監,這事擺在哪裏都不是他占了理。
他只能在宮中與承德帝周旋,可周旋久了,這兵權歸誰的問題,最怕東拉西扯,藕斷絲連。争的久了,本是你的,也不是你的了。
唯一的法子,就是有人證明他是清白的。
可江斂這些年來孤身一人,被困在宮中,這事又危險,竟一時無人在宮外他誠心周旋。
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顏懷隐站了起來,他對江洋道:“你回去吧,告訴江斂,我會幫他。”
江洋沒想到他态度轉變的這麽快,呆呆地道:“這麽容易啊?”
他還以為要勸顏懷隐許久。
顏懷隐攏了攏袖子,輕聲道:“涼面很好吃。”
“他給我做涼面吃,”顏懷隐彎了彎唇,“我還他一個毋庸置疑的江北大營兵權。”
“小江公公,你師父确實會做生意。”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