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3章

兩日後, 夜來東風,吹落花千樹。

朝華城城門外的一處沿街茶肆裏,顏懷隐喝完了最後一口茶。

天已經黑了, 朝華城的城門戌時三刻關閉,關閉後直至第二天辰時大開,期間除非十萬火急,否則不得開大門。

城門關後幾乎也就沒了生意, 整個茶肆裏只剩下了顏懷隐一個人,眼見着茶肆老板要收攤,顏懷隐放下茶錢起了身。

老板收了茶錢,笑道:“客官慢走,一路順風唉!”

酉時未關城門,顏懷隐從城門內出來, 老板以為他是要遠行,才說了這句一路順風。

他說完,就見顏懷隐笑了笑:“借你吉言。”

他出了茶肆, 連輕已經在外面等他了, 顏懷隐走近後, 連輕道:“主子, 孟靜懸一個時辰前出了別院,現在還未回來。”

他道:“他今晚會不會再回來,還不知道。”

“我知道了, ”顏懷隐點頭,往前面走去, “走吧, 我們過去。”

茶肆不遠處的一棵桐樹下, 拴着兩匹溫順的馬。

顏懷隐往馬匹處走去, 連輕連忙跟在他身後,他看了看天空,今晚有風,雲被刮的像條流淌的墨河,顯得有些模糊的陰沉。

按照顏懷隐本來的計劃,應是再等兩天,等孟靜懸走下一步棋時去截斷他,可現在顏懷隐将計劃提前了兩天,只希望不要發生變故。

兩人利落地上馬,馬蹄聲響,往朝華城外奔去。

朝華城外三十多裏處是一小片風景很好的小山小水,四季風光都好,因而城中達官顯貴都愛在此地建莊子別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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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顧嫣的及笄禮便是在這裏舉行的,和上次來不同,白日裏的好風光入了夜便顯得有些恐怖,四周都是暗沉沉的婆娑樹影,卻鮮少見哪怕是零星的燈光。

馬蹄聲響在夜色裏,顏懷隐兩人繞過大半個連片的莊子,最終停在了一個小院子前。

院子平平無奇,瞧上去也不大,甚至連門匾都沒有,兩扇木門緊緊閉着。

顏懷隐翻身下了馬。

這就是孟靜懸從客棧出來後,這幾天的容身之所。

連輕跟在他身後跟了許久,才發現他在這裏有個小院子。

院子裏黑漆漆一片,讓人看不清東西,他們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孟靜懸此時不在裏面。

顏懷隐将馬繩遞給連輕,道:“你在這裏守着,我進去看看。”

連輕接過馬繩,肅穆道:“是。”

他像個沉默的雕像站在兩匹馬前,顏懷隐沒有破門而入,而是腳尖輕輕一點,像一只輕盈的鳥,轉眼就落進了院子。

夜涼如水的院中,靜到沒有一絲聲音。

顏懷隐視線一掃,沒有向堂屋走去,院子有一左一右兩個側屋,他走到了左邊側屋的門前。

他試着推了推門,沒推動,窗戶也給上了鎖。

顏懷隐沒有過多的猶豫,他袖中滑出一根細小的鐵絲,鐵絲鑽進銅鎖內,輕輕轉了兩圈,一聲清脆的輕響,鎖就開了。

窗戶打開,衣擺無聲劃過窗戶邊,顏懷隐落葉般掉入了房間內。

寂寥月光跟着他落了進來,顏懷隐借着月光,飛快在屋中轉了一圈。

他還是太子時,行事處處講究光明磊落,如今幹起來偷偷摸摸的事情,竟真還有點不該有的天賦,不過一會兒就輕車熟路了起來。

左側屋子裏布置簡單,應當是個給下人住的一間房,連書桌都沒有,顏懷隐尋摸了一圈,并沒有找到什麽有用的東西。

他不再流連,從窗戶出了屋子,進了另一間側房。

這個房間裏的東西便華貴了許多。

孟靜懸是被寵大的公子哥,即便淪落到這個郊外的小別院裏,蓋的也要是錦被。

床邊的書桌上散着些宣紙,有的寫着有字,顏懷隐拿着有字的宣紙走到窗邊,借着更清晰的月光看了看。

都是些普通的書信,或是孟靜懸随手寫的東西,瞧不出什麽端倪來。

顏懷隐将紙放回了原地,他并不在乎孟靜懸有沒有發現有人來過這裏,所以放的極為随意,因而放的時候,手擦過了一個東西。

顏懷隐頓在了那裏。

他剛剛碰着的東西再平常不過,是一個随處可見的鳳鳥紋香爐,立在桌子的一角。

香爐蓋子散在一旁,裏面的香爐灰能看的一清二楚。

顏懷隐長睫垂下,伸出指尖,碰了碰裏面的香爐灰。

燙的厲害。

他用指尖撥了撥香爐灰,竟撥出來了一個冒着火星子的香餅。

出去後将香爐澆滅是習慣,顏懷隐縱然不怎麽點香,卻也知道這個常識。

出去未澆滅香爐,大多數只有一個原因——屋子中還有人。

連輕親自看着孟靜懸出了別院已經一個時辰,做不得假。

顏懷隐不動聲色地收回手,往後微微退了一步。

他背靠着窗戶,面上沒有變化,只瞳孔微微轉了轉,環視了一圈浸在黑暗中的屋子。

靜悄悄的,沒看見一個人。

顏懷隐看了一圈後,一步步朝床邊走去。

他離床邊不過五步的距離,顏懷隐腳步輕,落地近乎無聲。

第一步落下,空曠的床帶着房間無一絲動靜。

第二步...第三步皆是如此。

顏懷隐落下第四步的時候,沒有人的床上發出了一聲很沉悶的輕響。明明床上無人,卻像是有人在床上挪動了一下一樣。

第五步已經不用走了,顏懷隐迅速蹲下彎身,他面朝着床,這麽一低頭,就對視上了床下一雙睜的極大的眼睛。

眼睛一動不動,只睜到了極致,只瞳孔微顫。

顏懷隐輕聲道:“出來。”

似乎意識到沒有反抗的餘地了,不一會兒,眼睛從床下爬了出來。

等他出來,顏懷隐才看清他的模樣。

竟是有些熟悉,顏懷隐想了一下,想起來了這人是誰。

是那日在飛燕大街前,給孟靜懸往南陽侯府跑腿,被趕出去很多次的小厮。

這小厮不愧是個機靈的,他爬出來,不過呼吸間就有了應對的反應。

他趴在地上揚起一個笑來,兩只手并着腿往顏懷隐這邊爬來,想要去抱顏懷隐的腿求饒:“這位爺,來這渴了吧,您先歇歇,我們公子出去了,小的給您倒杯茶潤潤口......”

可他手剛碰上顏懷隐的膝蓋,顏懷隐一揚腿,踢着他肩膀将他踢到了一旁,聲音有些冷:“別瞎動。”

自從客棧被江斂挾持過,他煩極了別人動他腿。

小厮被踢到一旁,肩膀磕到書桌,一時疼痛,溢出一聲呻/吟,趴在地上沒有反應過來。

他良久才回過來神,撐着肩膀想從地上爬起來,可他剛撐起身子,許是被顏懷隐踢亂了衣襟,懷中掉出一個東西來。

東西砸到地上,發出了一聲輕響。

看到這東西掉到了地上,顏懷隐還未有什麽反應,小厮卻一抖,撈起東西就往懷裏塞去。

他還沒塞進去,就被顏懷隐掐住了手。

小厮眼見着手裏的東西被顏懷隐奪了去,頓時哭喊道:“爺...公子...這是我娘死時候留給我的念想,您可憐可憐我吧......”

顏懷隐将東西從他指尖拿了過來,聞言笑了笑:“你娘要沒死,還不如沒生你這個兒子。”

他拿回來後,握着小厮手腕的手不知摁了哪裏一下,小厮只覺得半邊身子一麻,頓時軟了下去,癱倒在地上。

顏懷隐垂眸去看手中的東西。

是一塊小小的腰牌。

玉質的,沒有多繁複的花紋,只背面用燙金的小字刻了一個筆鋒淩厲的督字。

和一般的腰牌不同,唯一的一點是這腰牌太小了些,不過小半個手掌這麽大。

顏懷隐只看了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什麽。

禁軍總督的腰牌。

嚴格來說,卻也不算是真正的腰牌。

真正的腰牌自然在孟易腰間挂着,這個腰牌只能勉強算個副的,大齊軍隊中千戶以上的職位都會有個這麽副的腰牌。

要是真正的腰牌丢了或是被偷了,拿出副腰牌,可以暫且頂一段時日。

禁軍總督的副腰牌,調動不了整個朝華城的禁軍,但是動個幾千人的小隊,卻還是綽綽有餘的。

副腰牌出現在孟靜懸手中,顏懷隐并不意外,要不然孟靜懸也不可能在貴妃宴上動用禁軍。

如今腰牌在小厮這裏,恐怕也是孟靜懸覺得出去辦事怕把這個小玩意兒弄丢,才讓這小厮先管着。

顏懷隐指尖點了點這腰牌,唯一讓他疑惑的是——一切都太明白了些。

這腰牌是禁軍的腰牌,孟靜懸的爹孟易是禁軍總督,這一切中最該出現的卻沒有出現——南陽侯府。

顏懷隐不再看懸在他指尖上的腰牌,而是微微轉了轉頭,去看躺在地上滿臉緊張盯着他手的小厮。

他想東西的時候面上沒什麽表情,連眨眼都很少眨,睫毛下一雙眸漆黑濕潤,這麽瞧過來,像只匍匐在夜色裏的貓。

兀地,顏懷隐手一握,腰牌被他攥到了手心裏,他彎了彎眼,道:“想不到就不想了。”

他笑道:“你跟我走就是了。”

小厮還沒反應過來他話中的意思,只覺得後頸一痛,下一瞬就沒了意識。

——

連輕在外面沒有等多久,就看到了顏懷隐從院子牆上飛了下來,肩膀上扛着一個昏迷不醒的小厮。

将小厮交給連輕,顏懷隐上馬,低頭道:“走,我們回去。”

連輕無條件的遵循着他的命令,聞言頓時跨上馬,跟在了他身後。

顏懷隐回去時候騎得很快,夜晚帶着濕氣的風卷起他的發,将盛夏的蟬鳴遠遠甩在了身後。

一直馬不停蹄地到了朝華門下,顏懷隐才勒着馬繩停了下來。

連輕跟在他身後停下,就見顏懷隐坐在馬上,望着緊閉的朝華城城門,眼睛一眨都不眨。

他們身前,正好是一長串拉着車,從角門往朝華城運牲畜的車隊。

朝華城白日裏街上不讓過牲畜,豬牛類的牲畜,都要是趁夜裏進城,才好趕在清晨販賣。

連輕不敢打擾他,扛着肩上的小厮安安靜靜守在一旁。

直到夜色漸亮,牲畜車隊早已經消失,晨曦的陽光打在巍峨綿延的城門上,顏懷隐才回過來了頭。

他身上都渡了層霜色,一眨眼,凝在眼睫上的露珠就顫巍巍地落下,砸到了他頸子上。

顏懷隐看向連輕,慢慢勾出一道笑意:“我想明白了。”

他家太子殿下想了一夜才能想明白的事,連輕從來都不覺得他自己能立馬想出來,于是問道:“主子想明白什麽了?”

顏懷隐沒有回答他,而是一揚馬繩:“走吧,我們進去。”

辰時到,朝華城門準時打開。

盡管是早上,可朝華城是個不夜城,連輕抗個人,跟在顏懷隐伸手一路往京兆尹走去,還是招來了不少目光。

顏懷隐不在意這些,他走到京兆尹衙門門前,沒有去敲門,而是走向了旁邊的立着的大鼓。

他挽起袖子,拿起鼓槌,揚手——鼓槌狠狠落下,磅礴的鼓聲蕩開,鼓聲吹散了長夜留下的不盡暗沉,太陽的金光伴随着晨曦落下,撒在顏懷隐握着鼓槌的霜白手腕上。

鼓聲一聲聲響起,響到第九下的時候,京兆尹府的大門打開了。

敲鼓為伸冤,不是小事,從門裏走出來的是京兆尹本人李道李大人。

李道出了門,就看到了握着鼓槌站在府外長街上的年輕人。

他身上沾着一層霜濕,臉色素白,站在朱紅牆邊青石磚瓦上,像剛從幅墨還未幹的青綠山水畫中走出來的一樣。

李道看着他,沉聲問道:“你敲鼓為誰伸冤?”

顏懷隐眨了眨眼,笑道:“我為江斂伸冤。”

李道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道:“江...斂?哪個江斂?”

“九千歲江斂,”顏懷隐笑了笑,“我要告禁軍總督孟易之子孟靜懸,憑總督腰牌,指揮禁軍偷移五十萬兩黃金進江斂府,害他受聖上懷疑,被關小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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