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4章
他說出這話後, 是良久的無聲。
不但是李道,就是跟在他身後一同前來的衙役們,各個都睜大了眼。
真是天王老子沒爹哭瞎了眼, 這江斂壞事幹盡,竟然也會有被污蔑的一天?
顏懷隐見他不說話,便問道:“大人,這案子, 你接是不接?”
冤鼓都敲了,怎麽能不接,李道咽了咽口水,問道:“本官還未問你,你叫何名?”
顏懷隐聞言,好聲好氣道:“我叫顏懷隐。”
顏懷隐。
李道想了許久, 才想起來顏懷隐是誰。
這不是那個西北舊部派來帝都的棋子嗎?
怎麽他也參與進了安順大街黃金案。
李道按下心中的震驚,客套了一句:“原來是顏大人。”
“顏大人為何這麽說,”他緊接着扯出一抹笑, “總不能憑空去告發孟總督的公子吧?”
顏懷隐彎了彎眸, 笑道:“證據我自是有, 進了公堂才能說。”
府門前說的不算數, 公堂上的才叫見證,顏懷隐沒進李道這個坑。
李道暗罵了一聲猴精,面上卻只能笑道:“顏大人, 那麽請吧。”
Advertisement
京兆尹衙門伴着清早第一聲鼓聲,迎來了升堂。
事關承德帝關心的五十萬兩黃金和安順大街一案, 又和南陽侯府牽扯不清, 李道穿好官服坐在明鏡高懸的匾下, 拍了拍驚堂木, 道:“顏大人,請說吧。”
顏懷隐此時倒不急了。
他似乎也知道這事責任重大,于是溫聲建議道:“既然事關安順大街案件和陳府,陛下又心系此案,命我輔助太子殿下追查此案,不如請宮中的公公來此做個見證吧,李大人覺得怎麽樣?”
李道心道:陛下讓你查案,你就這樣為難本官?
可顏懷隐一副宮中不來人便不說的樣子,李道無法,只能對身邊的小衙役道:“去宮中請常寧公公來。”
他說的是請常寧公公,可等人來了,李道一看,臉登時黑了下去。
常寧是來了沒錯,他身後還跟着了一個鬥雞一樣五彩斑斓仰着脖子的江洋,江洋身後又跟着的人配色倒比他簡單許多,只面色陰沉的人,手上的鐵護腕陽光下熠熠發光。
江斂手下一條咬人不叫的狗——東廠掌刑千戶孫斥。
江洋絲毫不見幾日前的憔悴,笑嘻嘻地給李道行了個禮,又給堂下的顏懷隐作了個揖,拉着長調道:“天理昭昭,我師父蒙冤多日,老天爺終于開眼喽。”
李道嘴角跳了跳。
天理昭昭,天理這玩意兒向來跟江斂有關系嗎?他瞪了江洋一眼,要真有天理,你師父早該被劈死了。
李道沒理會他,只對沉默的常寧勉強笑道:“常寧公公請落座,我們開始吧。”
常寧渾濁的眼望了堂下的顏懷隐一眼,無聲地落座,亦蒼聲道:“還請李大人斷案。”
開始斷案了,顏懷隐蹲了下來,摁了一下地下昏迷不醒的小厮的後頸,小厮就慢慢睜開了眼。
他在黑夜中昏迷,醒來一睜眼就看到無數雙眼睛望着自己。
小厮身子僵硬,眼珠一轉,就看到了堂上穿着皂衣官服,手拿驚堂木,面色嚴肅的李道,和他頭上明鏡高懸的大匾。
即便小厮再機靈,也一時沒反應過來。
顏懷隐很好心地拍了拍他的臉,溫聲道:“孟靜懸如何利用禁軍将那五十萬兩黃金運到江斂府上的,你好好說說。”
小厮一聽,僵硬地爬了起來跪在地上,哭喪道:“公子說的什麽,小的聽不懂啊。”
他仰頭去看李道,哭道:“大人,大人給我做主啊,小的陪我家少爺在別院住着,半夜裏這公子就闖了進來打暈了小人,我什麽都不知道啊!”
如今這個時候,孟靜懸從孟府逃出去也不算什麽說不得的事了,小厮反倒大大方方的承認,一轉口就說顏懷隐強闖民宅。
他哭的梨花帶雨,眼淚鼻涕流了一地,跪在那裏瑟瑟發抖,讓人瞧的忍不住可憐。
李道就皺了皺眉。
可他還沒說話,斜着來就插進來一個聲音:“哭什麽哭,多大了還哭。”
小江公公白眼翻到天上,拿着顏懷隐前兩日說他的話轉眼就用上了,嫌棄道:“怎麽比咱家一個太監還能哭,又不是個美人,哭起來怪吓人的。這麽能哭,孟靜懸陷害我師父時,你怎麽不哭?”
小厮:“......”
李道:“......”
常寧也無語了半晌,才道:“...小江公公,公堂慎言。”
江洋撇了撇嘴,不說話了。
但他話中一錘定音道孟靜懸害了江斂,小厮在那裏哭哭啼啼不肯言,李道又拍了一下驚堂木,看向顏懷隐:“顏大人,既然他不願意說,你就先把證據呈上來吧。”
“好。”顏懷隐無不可。
他走上前,将袖中的總督副腰牌放上了李道的案子上,又規規矩矩退回了原地。
小厮看見他的動作也不哭了,一瞬不瞬地盯着腰牌看。
一時間,公堂上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着顏懷隐,等他說話。
顏懷隐的聲音并不大:“突厥生事,赤軍北上,圍着陳府的赤軍于八月三日離府換成了禁軍,而孟小公子帶着腰牌七月末離了孟府,便是在八月三日下午去了陳府。”
“他應當是假傳了一些什麽命令,”顏懷隐輕聲道,“禁軍見腰牌之命不得違抗。随着禁軍接管陳府,除了金子,陳府被抄府,其他書畫財物亦要清點運出去,陳府財物衆多,清點記錄起來繁雜,孟靜懸去陳府的時候,正是陳府財物清點好,慢慢往外運的時候。”
“早上清點一批,晚上運出去,書畫財物珍貴,運出去時要用箱子裝點好,再用布遮住不讓人瞧見,我說的對麽?”顏懷隐彎了彎眸,看向地上已經呆住了的小厮。
“那五十萬兩金子怎麽被運出去呢,實則很簡單,”顏懷隐淡淡道,“混在這種書畫財物中,分五天分批運出去,運出陳府後再交給孟靜懸在外面雇的人。舊朝王府雖在江斂手下,卻沒人住,只有定時去打掃的人罷了。”
“王府年久失修,近來去打掃修繕的人見到後,請了工人去修繕,用馬車裝些工具進去,盡管工具都用布蓋着,但因是白日去晚上出,也引不起大的懷疑,畢竟衆人都以為那馬車是來來去去,誰能想到是進了王府後就再也沒出去過呢。”
孟靜懸做的事被抽絲剝繭地說出來,滿公堂鴉雀無聲。
顏懷隐擡眸去看坐在案後的李道,溫聲笑道:“禁軍只管遵守命令,怕也奇怪為何要這麽做。李大人,這事很簡單,找到八月三日到八月八日期間在陳府當值的禁軍,問一問就是了。”
李道穩住顫抖的手,壓住呼吸,去看面色慘白的小厮,沉聲問道:“顏大人所說的,你可有什麽要反駁的。”
小厮已經怔住了,抖着嘴唇說不出一句話來。
李道與孟易的關系不錯,在顏懷隐跟着李道進京兆尹府的時候,李道就悄悄遣人去了總督府知會一聲。
孟易聽了前來傳話的衙役,親自縱馬趕來了京兆伊衙門。
他甫一進來,趕到大開的公堂門前,就聽到了顏懷隐的這番話。
孟易只覺得一陣心血直沖腦門,他沒有再進公堂,而是一轉身,又回了府中。
孟夫人早年去世,孟易沒有再續弦,如今府上主事的,是個姓王的姨娘。
王姨娘絞着手帕,正站在孟府前踮着腳等孟易回來。
她看見孟易縱馬回來,還未來得及高興,就見孟易下了馬後,竟一時站不穩,就要倒下去。
王姨娘連忙伸手扶住了他。
孟易扶着她的胳膊,緊緊攥着她的手,一連串地道:“孽障、孽障吶!”
“老爺莫急,”王姨娘見他漲紅了臉,拿帕子去給他擦汗,“這是怎麽了?”
孟易來不及理她,他随意拽了手邊一個小厮,哽着一口氣道:“去,去郊外別院,告訴那個孽子...告訴他...”
他氣急了,心中賭着一口氣,一時提不上氣,說到後半句竟然失了聲。
王姨娘眼淚頓時下來了,哭着道:“老爺,告訴什麽呀老爺?”
孟易深吸了兩口氣,死死地睜着眼,從喉嚨裏擠出來五個字:“告訴他快跑。”
顏懷隐一番話中,孟易覺得如驚雷炸開在耳邊的只有那一句:他應當是假傳了一些什麽命令。
孟易雖是禁軍總督,可他的命令自然指揮不了禁軍去動那五十萬兩金子,能讓禁軍動金子的,只有承德帝的命令。
孽障,這個假傳聖谕的孽障!
孟靜懸娘去的早,對于這個唯一的兒子,孟易是事事關心,唯恐落下一處未照看到,竟沒想到他短短一個月,接連幹出來了這麽多大逆不道之事。
承德帝暴戾,他自己還能周旋一下,孟靜懸被找到,只有死的份。
孟易腦袋一暈,直直地砸了下去。
整個孟府前亂成了一窩粥。
可這卻擋不住承德帝承德帝知道這事,李道不敢欺瞞,将公堂顏懷隐所說之言盡數呈給了承德帝。
上午呈上去,下午南陽侯就上了奏,說是孟靜懸觊觎陳府錢財,策劃了安順大街之案件。
這時衆人才想起來,安順大街起火時,孟靜懸正巧也在。
第二天,承德帝親自召了南陽侯進宮,據宮人言,極盡安慰之舉。
不過一日,南陽侯化身一變,頓時成了忍辱負重,飽受污蔑卻傲骨不折的肱股之臣。
随着太子緊跟着上書附和南陽侯觀點,南陽侯府徹底從安順大街案件中毫發無傷地脫身而出,一時聲望權勢更上一層樓,可謂風光無二。
顏懷隐聽了這消息,對一旁的連輕笑道:“看,太好的一步棋了。”
先拉江斂下水,江斂不成,後面還有個孟靜懸背鍋,一記金蟬脫殼,被南陽侯用到了極致。
連輕在一旁道:“主子,好消息是江斂從小樓被放了出來。”
他能隐隐約約感受到顏懷隐提前兩步計劃是為了江斂,江斂此時出來,對顏懷隐來說,應該是個好消息。
就不知道有沒有亂了他主子的計劃。
聽見江斂被放了出來,顏懷隐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連輕,”他攏了攏袖子,站起了身,“跟我出去一趟。”
連輕稱是:“主子,您要去破棋?”
顏懷隐笑了笑,道:“不是。”
南陽侯這樣做他很不喜歡,所以他要去掀了這棋盤。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