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6章
她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孟靜懸日日路過巷口, 回回挑開簾子去看三娘賣花,他見過她笑意盈盈地跟人打趣,也知道她有個妹妹, 紮着羊角辮的妹妹常常來找她,兩人會有時拉着手順着新水河走回家。
一路河漢雲端,白浪懷山。
将将兩個四季的輪轉,孟靜懸都未曾下馬車親自去買過一束花。
顏懷隐無法回答她這個問題, 他不是孟靜懸。他此時甚至和孟靜懸勢如水火,于是他輕聲答道:“我不知道。”
聽他這麽說,三娘露出一個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來:“是我一時沖動了,問了這麽一個問題。”
三娘上前來,又從花籃裏拿出了一支昙花:“他以後既然不回來了,公子又認識他, 勞煩幫我将這支花送給他吧。”
三娘道:“他買了我一年多的花,到後來我記着了,日日都會提前給他留一束, 這束本就是今日提前留給他的, 他既然來不了了, 我便權當送給他了, 也算一個善終。”
以傘開始,以花結束,确實是一個善終。
顏懷隐伸手接過了那束昙花, 溫聲道:“我正要去尋他,一定将姑娘的花送到。”
三娘就很開心地笑了, 她對顏懷隐行了一個禮:“多謝公子。”
顏懷隐就拿着兩束花出了朝華城。
昙花深夜才開, 此時不過小小的花苞, 顏懷隐一只手捧着它們, 另一只手握着馬繩,和上次不同,他這次慢悠悠地往郊外走去。
他傍晚出發,再次到了蓋滿別院的那一小片山水時,天際已經變成了青黑色,最後一縷餘晖即将消逝。
馬停在了孟靜懸別院的門口,顏懷隐松開馬繩下了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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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他來時門被緊緊關着,這次他下了馬,看向院門時,就見門大開着,好像院子主人很早就料到他會來,此時正開着門迎接他一樣。
顏懷隐順着大開的門望進去,就看到院子正中間放着一個官帽椅,而孟靜懸正坐在上面看着他。
他似乎在這裏等了顏懷隐許久,見顏懷隐看過來,他蒼白面容上露出一個期盼已久的笑容,輕聲道:“顏大人來了。”
顏懷隐走進小院子,在離他十步遠的地方站定,颔首道:“孟小公子好。”
兩人像是久別重逢的舊友。
孟靜懸看向他懷中的花,眸光輕閃:“顏大人怎麽還帶着花來了?”
顏懷隐聽他這麽說,從懷中抽出一支花,走近,微微彎腰,遞給了孟靜懸,笑道:“我去見了三娘。”
孟靜懸猛地擡起頭來,一瞬間臉又白了三分。
顏懷隐好笑道:“孟小公子別多想,我沒興趣拿着一個無辜的姑娘來要挾你,我們不過是聊了聊,她托我來送你一束花。”
孟靜懸顯然不相信他這個說法,但還是從他手裏接過了花。
他緊緊地攥着花杆,翠綠的花葉子被他攥出汁水來,一點點浸透他的指尖。
顏懷隐又退回了十步之外。
良久,孟靜懸穩住呼吸,看向他:“你既然敢來,應該就知道會面對什麽。”
他說的篤定:“你出不了這個院子。”
顏懷隐攏着衣袖,靜靜聽着孟靜懸這樣說,等孟靜懸沒有再往下說的意思後,他才開口:“孟公子,我此番來是為了傾覆南陽侯府,不管我出不出的去,南陽侯府都安穩不到明晚。”
“是嗎?”孟靜懸站起來了身,他面色慘白,盯着顏懷隐,游魂一樣道,“那顏大人看看身後吧。”
他的話音落下,顏懷隐就聽到了一陣甲胄碰撞的聲音,他回過身,就看到木門外鋪的滿滿當當的軍隊。
夜色漸深,顏懷隐一時估摸不了人數有多少,只見最前面的幾排士兵正挽着弓,冰冷的玄鐵箭被他們捏在指尖放在弓弦上,每一根都對準着顏懷隐。
孟靜懸從他身旁走過,出了門外,挽着弓的軍隊見他過來,面無表情地側了側身,讓開了一條縫。
孟靜懸站進被軍隊包圍的縫隙中,轉身望向顏懷隐。
他微微笑了笑:“顏大人,我說了你出不了這院子。”
顏懷隐歪了歪頭,似乎是在想什麽東西,過了一會兒,他恍然大悟道:“私兵,南陽侯府的私兵。”
擅養私兵,是為謀反。
顏懷隐笑道:“孟靜懸,你好大的膽子。”
南陽侯府養了這麽一群拿着武器,穿着甲胄的私,孟靜懸竟然還能跟他們站在一起。
孟靜懸聞言抿了抿唇,他道:“南陽侯讓我殺死你。”
殺了顏懷隐,他父親就不用再去極寒之地受流放之苦。
孟靜懸說要拿他的命,顏懷隐只是颔首道:“我知道了。”
孟靜懸微微擡了擡手,随着他的擡手,他後面三排挽着弓的士兵又将弦拉滿了些。
箭在弦上,顏懷隐被無數支箭指着,這些箭織成了一張密密麻麻的網,顏懷隐就是那只被兜住的孤鳥,只要扇一扇翅膀,等待他的就是萬箭穿身。
顏懷隐動了動。
一聲呼嘯,他鬓邊的發被掀起,肩膀處一支箭穿過,肩上的衣裳頓破,肩上的血肉被箭劃開,血霎時間湧出來,染紅了他肩頭還未開放的昙花。
放箭的士兵面無表情,一雙眼睛似狼,流暢地從背後箭簍又抽出一支箭,放在弦上拉滿,箭尖再一次指向顏懷隐。
他動一下,一支箭飛來。
南陽侯下令,要将顏懷隐慢慢地折磨死,方可洩恨。
顏懷隐眼睫都未顫一下,仿佛那箭羽刺破的不是他的血肉一樣,他又往後走了走。
他走了十步,直至退到了椅子後面。
他在椅子後面掀起眼皮往外看的時候,一身衣裳已經被箭射的沒有好地方了。
顏懷隐垂了手,輕輕将小臂流到手腕上的血抹掉。
他看着孟靜懸,說出的話還帶着笑意:“孟小公子,此時只有我知道南陽侯養私兵。”
“但是,”他擡眸望了望天色,“你猜猜,陛下會幾時知道?”
孟靜懸的臉色驀地變了。
他冷聲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朱梁那日給你的紙上,有着南陽侯的私印,有了這道私印和南陽侯的字跡,你才可以動用南陽侯府的私兵。”顏懷隐手撫上椅背,壓住呼吸,身上箭傷的痛開始往骨髓裏鑽,可他說出去的話必須平穩。
“孟小公子猜猜,如果我讓人拿着這張紙進城呈給陛下,他半個時辰前出發,現在印着南陽侯府私兵字跡的紙離聖上玉案還有多遠?”
孟靜懸脫口而出道:“那張紙我已經毀了。”
顏懷隐瞬着他的話接了下去,他輕聲道:“那就當那張紙毀了吧。”
“不過,朝華城城門戌時三刻關閉,現在戌時近一刻,要是我的人真有這張紙,他此時已經快進朝華城了,他要真拿着那張紙進了朝華城,孟小公子,你說該怎麽辦呀?”
顏懷隐眉目溫柔:“南陽侯府能安穩到明晚嗎?”
他剛剛說,不管他能不能出去,南陽侯府都安穩不過明晚。
孟靜懸的臉色難看到了極致,他擡頭望了望天色。
朝華城城門已經快關了。
來不及做選擇了,要顏懷隐死和南陽侯府養私兵之事暴露這兩件事,并不是一個很難的抉擇。
他必須要去阻止顏懷隐的人進朝華城。
可孟靜懸靜了一瞬,兀地笑了,他在離開之前擡了擡手,冰冷道:“射箭。”
下一瞬,如雨般的箭朝顏懷隐射了過來,天空瞬間被密密麻麻的箭雨充斥,顏懷隐仰頭望了過去。
他手猛的攥緊手底下的椅子,将椅子甩了出去。
江斂接住了甩給他的腰牌。
承德帝撐着腦袋,沖他擺擺手:“是朕誤會九千歲了,九千歲這幾日辛苦了,出宮回府好好休息休息吧。”
江斂接住了腰牌,淡聲道:“多謝陛下。”
他既沒彎腰行禮,也沒有多說,就這麽接了腰牌出了滄凝殿。
他出了滄凝殿,沒有絲毫的停留,一路出了宮,回了寶文大街。
戴叔道正打着燈籠,他接到了消息江斂要回來,便在大門前等着。
馬車出現在街口,不過一會兒就停到了府門前,江斂從馬車裏走了下來。
他下來的第一眼,先看向了旁邊小院子的院門。
緊緊閉着,沒有一絲動靜。
江斂看向戴叔道:“顏懷隐呢?”
戴叔道低着頭道:“奴才今天沒見過顏大人,不過到見了他身旁那個侍衛,他牽了兩匹馬,似乎是要出城去。”
江斂的動作頓在了那裏,他臉上輪廓比別人都深邃些,如今這麽冷冷一瞧人,令人不敢直視。
戴叔道低下來了頭。
沒有多長時間,江斂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了過來:“給我牽一匹馬來。”
戴叔道一怔,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驚愕道:“牽...馬?”
江斂聲音冷了下去:“牽馬不會嗎?”
“會會,”戴叔道連忙道,他不敢再耽誤,府上僅有一匹馬,是西域進貢來的一匹烈馬,承德帝賞給了江斂,一直在後院養着。
戴叔道很艱難将它牽了出來。
他剛牽着馬出了府門,就被江斂接過了馬繩,江斂臉上的線條陡然變得鋒利起來,他左腳登上馬鞍,一轉腰就坐在了馬上。
這匹烈馬還未被人馴過,此時猛然被人騎上來,一時馬鼻子裏噴出憤怒的熾熱氣息。
江斂眉目一壓,拽着馬繩狠狠往上一扯,馬蹄高高揚起,再次落下的時候,被迫順着背上人的意往前奔去。
——
戌時一刻,朝華城城門還未關閉,可門前平常百姓已經被清了場,洪流似的盔甲戰士們騎在戰馬上,有素地往朝華門外流去。
是赤軍。
這支承德帝親手掌控着的重騎兵僅僅是出現都令人膽顫,守門的小兵躲在城門邊觑着他們,心中祈禱着他們快些過去。
而紅色的甲胄中間,有一抹銀色極為耀眼。
顧還山穿着銀色甲胄,騎在一匹矯健戰馬上,身形筆直挺拔,跟在赤軍旁一直出了城門。
突厥這些日子來不老實,赤軍分兩波北上,這是第二波,顧還山接了命令來送他們。
送出赤軍離朝華城五十裏外,他再回去便可。
一路都很順利,可就在他和赤軍走到朝華城外十多裏處,身後傳來一道急促的馬蹄聲。
顧還山牽着馬轉了身,就看到了一個人騎着馬飛奔而來。
是江斂。
顧還山還未來得及驚訝,他身旁的赤軍卻是一肅。
赤軍前方,是另一群軍隊,為首的人,輕衣緩帶,面色蒼白,正是被通緝的孟靜懸。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