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3章

南陽侯府被抄家, 直至事情平息,用的時間并不短。

和朝中關注着這些事情的大人們不同,朝華城的百姓們似乎是慢了半拍, 才恍然發現南陽侯府竟然就這麽沒了。

一時間,整座城都沸騰了起來。

等百姓讨論聲平息下來後,已經是一個多月後了。

這些顏懷隐都沒有感受到,待他身上的傷在千歲府堪堪養好時, 已經是一個多月後,聲波漸熄之時了。

他身上其他的傷還好,只腰間的傷最厲害——最起碼接下來大半年都不能再提氣動功。

所幸現在也不怎麽使輕功了。江斂日日管着他,顏懷隐如今巳時睡辰時起,過的生活比以往二十多年都規律。

直至有一日他看見檐下的燕子再也沒回來,去問戴叔道, 才知道已經到了白露時節。

就是在白露的這一天,顏懷隐送走了連輕。

他一直在千歲府中住着,連輕來尋他也只能來千歲府, 千歲府本就不多的下人們很快就适應了天上時不時飛過一個黑衣人。

他們只當連輕是個武功好的小侍衛, 誰也不知道他曾經也是朝華城中騎着馬的鶴羽軍。

顏懷隐沒交代他太多, 只将寫好的二十三封信遞給了他, 溫聲:“現在就出發吧。”

他說要将鶴羽軍從西北群山帶出來,如今也到了時候。

連輕跪在地上,給他行了一個大禮。

四下無人, 他頭挨着地,鄭重道:“殿下, 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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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去誰也不知道結果如何, 幾個月後, 要麽他和鶴羽軍一同回來, 要麽就是朝天澗兄弟們的下場。

連輕甘之如饴。

顏懷隐坐在那裏,受了他這個禮,目送他身影消失在了千歲府深深的牆外。

連輕走後沒多久,戴叔道給他送來了今天要喝的藥。

他如今一天要喝三次藥,煮藥的時候,藥的苦味兒能飄半個千歲府。戴叔道每次見顏懷隐面色如常地喝下去那些藥,只覺得自己牙根都泛苦。

“藥還有些燙,”戴叔道将藥碗放到他面前,囑咐道,“先生涼涼再喝也不遲。”

顏懷隐笑着答應:“多謝,我知道了。”

知道他不喜歡被人打擾,戴叔道送完藥後就退了下去。

江斂回來的時候,就見他坐在院子裏捧着藥碗,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發呆。

一動不動的,連眼睛都不怎麽眨,像紮根在院子裏的另一棵樹。

江斂走到他跟前,顏懷隐才發現了他回來。

意識到這點後,顏懷隐笑了笑。

習慣真的是個可怕的東西,如今江斂近了他的身,他一時竟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江斂坐在他對面,問道:“走嗎?”

那夜齊虞和柳尚青幫了他們,顏懷隐心中記得,本約了齊虞和柳尚青酒樓一聚。這事被江斂知道後,竟也要和他一起去。

顏懷隐想了想後答應了。

“走,”顏懷隐道,“等我把藥喝了。”

藥已經溫了,顏懷隐仰起頭一口氣喝了下去。

江斂在旁邊看着他,待他最後一口藥喝完,便遞過去了一塊蜜餞。

這一個多月來都是這樣,顏懷隐一開始不适應,到現在已經習以為常了。

他從江斂手心拿過來釀好的青梅果子,塞進嘴裏後站起身,道:“走吧。”

他們吃飯的酒樓在州橋夜市邊上,不是花萼樓那樣負有朝華城第一樓的名號,卻也是有了百年美名的老字號。

席中有了齊虞,顯得熱鬧極了。

她笑眯眯地去逗上菜的小二,竟是說:“給你說個事,我是個公主。”

她今天還是那件黑白的衣裙,發只用一根碧雲流珠簪子松松固定了起來,眉眼深邃,笑起來像是南疆神話裏的女巫。

小二什麽樣的客人沒見過,見她神神叨叨的,端菜的手未停,嘴卻一咧:“姑娘,也告訴你一個事,我是舊朝流落在民間的皇子呢!”

他這話聲調不低,老酒樓沒有雅間,幾人坐在大廳中,周圍又都是來吃飯的客人,聽到他這話都笑起來。

舊朝只有太子盛名太負,除他之外的皇子大齊百姓沒什麽印象,便有喝多的高聲道:“小兄弟,那舊朝太子豈不是你兄長了,這麽一個了不起的哥哥,哪裏會讓你在這端茶倒水的?”

“你這話說的,”這小二也是個卧虎藏龍之人,“我那哥哥不是早已經死了嗎,地裏的哪裏管的了我這地上的?”

他這話說出來,衆人笑聲愈發的大,可顏懷隐這桌,江斂的臉色卻驀地陰沉了下來。

柳尚青和齊虞聽到他這話後,臉色也不怎麽好看。

偏這小二沒有察覺,他笑眯眯地去問離他最近的顏懷隐:“這位公子,您說是吧?”

顏懷隐溫聲道:“是這樣的,舊朝太子确實不怎麽管他的兄弟們。”

除了顏岫青,明勝帝播種一樣生的亂七八糟的皇子公主,顏懷隐并未将他們當做親人。

印象中,他們見了自己,都是一副瑟瑟發抖的樣子。小二要與他們同流合污,顏懷隐不無不可。

他這麽說着,江斂準備放下筷子的手停住了。

他縱然生氣,顏懷隐飯桌上不準備追究,那他就不會拂了他的意。

江斂掀了掀眼皮,淡淡看了小厮一眼。

飯桌下顏懷隐看不見的地方有大把的時間。

齊虞這邊也适時地扯開了話題,她笑容促狹:“顏大人今年貴庚?”

顏懷隐溫聲道:“二十五歲。”

齊虞又道:“那娶妻了麽?”

他這話問完,顏懷隐還未做反應,江斂已經掀起了眼皮去看她。

齊虞被他看的一冷,眼珠一轉,樂呵呵道:“我瞎問問。”

她不再糾結這個話題,語氣正經了些:“顏大人知道嗎,赤軍對上突厥軍隊後,敗了一仗。”

說敗了一仗已經是擡舉赤軍了,赤軍出朝華城攏共一個多月,加之去西邊的路程,頂多與突厥碰過一次面。

突厥與大齊不說暗裏,最起碼維持了表面上相安無事近百年。承德帝派赤軍過去,除了震懾突厥外。只要不傻的厲害,想來也與赤軍交代過,莫要主動引發沖突。

大齊如今打不了大仗。

赤軍收起心思一門子當起了友好使者,卻沒想到突厥并不客氣。

顏懷隐聽到這個消息,指尖點了點桌面,他沒有再問突厥的事,反而是轉口問道:“南陽侯府的案子是徹底平了嗎?”

“表面上是平了,”齊虞沒說話,柳尚青在旁道。他知道顏懷隐要問的是什麽,“不過還是有兩處蹊跷,一處是南陽侯府清點的金銀和送到宮中的并不相等。二是南陽侯府一對兒女逃了。”

齊虞支着下巴在旁懶洋洋地補充道:“大理寺那群老頭猜的是南陽侯給自己兒女安排了後路,也将南陽侯府的金銀給他們留了些。南陽侯的女兒陳英已經十六歲,若有人幫忙,完全可以帶着錢財逃出去。”

如今突厥和赤軍的一戰是朝中的重點,承德帝案頭堆滿了奏章,南陽侯已死,他逃走的一雙兒女,承德帝也只是命刑部和大理寺去追查。

一時間,南陽侯府的案件看上去就這麽過去了。

陳英和她弟弟陳和的逃走,不過是海嘯餘波後的一點小水花。

顏懷隐嗯了一聲,卻總覺得這話中怪異。

他并不疑柳尚青和齊虞的話,只是覺得整件事情透露着古怪。

既然想不通,就先不想了,此番吃飯是來感謝兩人的。

“不說這事了,這家酒樓的炙羊肉一絕,”顏懷隐笑着給兩人倒了酒,“多謝公主和柳大人那夜相助。”

他想了想,終究把江斂的名字添上了:“顏某和九千歲感激不盡。”

柳尚青哪裏敢受他的酒,他在輪椅上坐着此時恨不得站起來,雙手捧着酒杯就要行禮。

倒是齊虞一把奪過來了他的酒杯,朝他翻白眼:“你有病啊,治着腿都要喝酒。”

柳尚青被她奪了酒杯,一句話也不敢說,眼巴巴地看着她手裏自己的酒杯。

她一把将柳尚青酒杯裏的酒喝完了,看向顏懷隐的那一瞬瞬間沒了對柳尚青的嫌棄,語氣頗為溫和,巧笑嫣兮道:“顏大人莫怪,他在治腿,喝不了酒,我替他喝。”

她拿着自己的酒杯給顏懷隐碰杯,聲音中都是笑意:“顏大人,請。”

顏懷隐也笑着與他碰了碰杯:“公主請。”

冒着油的炙羊肉呈上來,占了大半個桌子,那夜齊虞和柳尚青退敵的事情他們不願意多說,顏懷隐便不再多問。

等換盞聲漸歇,已然是明月高懸。

州橋夜市是朝華城中最大的夜市,他們坐的位置靠窗,聊到最後一扭頭,就能看到窗外洋洋十裏的燈火場,連河水都被染上燈光。

齊虞到最後有些醉了,扶着柳尚青的肩與他們告別:“顏大人,下次我做東,咱們再聚。”

顏懷隐站在江斂身邊笑着答道:“好。”

齊虞眉眼彎彎的:“我這人沒什麽朋友,從前聽說朋友間會吃酒聊天,我們今晚可都做了,所以算朋友了?”

顏懷隐思索片刻,道:“算朋友了。”

不問前途的吃酒聊天,算朋友的。

她這麽說,齊虞就笑了,她視線在旁邊沉默的江斂身上轉了一瞬,又回到顏懷隐身上:“工部侍郎家的女兒今年十九歲,長得可漂亮了,我與她關系很好,到時候我們可以聚一聚。”

齊虞說完這話,就很高興的和柳尚青磕磕絆絆地走遠了。

等他們離顏懷隐走遠了,柳尚青才道:“我記得工部侍郎家沒有女兒。”

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顏大人也并不想...娶妻。”

齊虞彎下腰,聲音醉醺醺的:“我知道。”

她笑道:“他不想娶,有人可想着娶呢,那眼神藏都藏不住,本公主便順手幫一幫又何妨?”

柳尚青想了良久,都未想明白是誰,于是問道:“公主說的是誰?”

齊虞反而不回答他了,笑盈盈道:“說的是你,柳尚青,你要娶我嗎?”

柳尚青就沒了聲。

“你愛娶不娶,”齊虞撇了撇嘴,眸光閃閃的,開玩笑似地道,“你好好想想,可沒多長時間了。”

突厥如果進犯,大齊想要和談,最實惠的辦法是派個公主去和親。

朝中适齡的公主,只有她一個。

母親已死,父親不寵愛,像個野孩子,和親的上上之選。

這些齊虞都沒給柳尚青說。

前路漫漫,她到底不是會占蔔的巫女,不過是個瘋瘋癫癫的傻公主,誰知道會發生什麽呢?

這邊等兩人走遠了,良久,顏懷隐才明白齊虞話中的意思。

顏懷隐心中好笑,但也沒在意。

反正是不會發生的事情。

兩人順着夜市慢慢往千歲府走去,正是坊間熱鬧的時候。

夜市直至三更盡,才五更又複開張。

朝華城是個無時無刻都有熱鬧的城池。

他們身旁是條不知名的小河,顏懷隐走在江斂身邊,眸中映着璀璨燈火。

直至兩人被一個人攔住腳步。

是個面色紅紅的姑娘,眼裏都是羞澀,卻閃閃地亮着光。

她将一個東西往顏懷隐懷中一扔,便提着裙擺跑了。

今夜的人格外的多,姑娘轉眼彙入了人海,顏懷隐低頭一看,竟然是個被手帕裹着的香果。

素色的帕子上繡着一只翠鳥,靈動可愛。

顏懷隐看見這個果子,才明白今晚怎麽這麽多熙熙攘攘的人群。

白露時節,盈果節至。

白露這天晚上的夜市上,處處都有些年輕的少年少女們,姑娘們拿帕子裹了香果,若是有相中的人,便将果子擲在他懷中。

少年們若是心動,就拿着帕子裹着的香果,去街頭等待,等到了,往往便是一段好姻緣。

顏懷隐自然不會去拿着香果等,不過對于香果擲懷之類的事也經歷過了許多。

只覺得香果便宜也就罷了,手帕給了自己實在可惜。

人走遠了,東西還不了,帕子收起來,顏懷隐順手将果子遞給身旁的江斂,笑道:“這個香果還挺好吃的,要嘗嘗嗎?”

江斂沒有回答他,顏懷隐只當他喝多了。

可直到兩人一直回到府裏,江斂都很沉默。

院子前分別時,顏懷隐不知道他是不是喝酒喝多了,于是囑咐了一句:“九千歲若是醉了,進屋後就睡下吧。”

江斂這才說了一句話:“這手帕你打算怎麽辦?”

顏懷隐随口道:“随便找個地方放起來吧。”

總不能扔了。

他說完,江斂點了點頭,轉身走遠了。

顏懷隐便也回屋洗漱,待他洗漱完,坐在床上給自己腰間的傷上藥時,屋子的門被敲響了。

緊接着,門被推開。

江斂出現在門外。

顏懷隐擡頭間,他已經長腿一邁,進了屋子。

作者有話說:

江斂:越想越氣,于是做出一些懷民亦未寝的行為?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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