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1章
顏懷隐說的輕巧, 可傳國玉玺一旦給了承德帝,西北能牽制承德帝的東西便就少了一樣。
趙環是有着十萬雄兵在手,但虎符他只有一半, 另一半八年前遺失在朝華城內。
承德帝一直在私下尋找。
江斂垂眸去看懷裏的人——怔怔的,有點呆的樣子。
挺好哄,給了這點東西就愣在這裏了。
江斂不動聲色的将人又往懷裏帶了帶,低聲道:“你別嫌棄我沒本事, 我以後會更努力的。”
顏懷隐:“......”
“不用這樣,”過了一會兒,顏懷隐将懷中的東西一樣樣還給他,笑道,“這是哪裏的規矩?”
他頓了頓,才繼續道:“而且我也沒什麽可以給你的。”
顏懷隐想了想, 即便昔年是太子的時候,好像除了一個看上去很尊貴的身份外,他自己也是一無所有。
他明白江斂的意思, 于是顏懷隐被他握在手中的手指輕輕捏了捏他的手, 道:“下次我幹什麽, 會告訴你。”
江斂好不容易壓制下去的, 想親他的欲望在這一句話中又升騰了起來。
他手臂上移,五指搭上他的頸子,顏懷隐最脆弱的部位就這樣被他掌控在了手裏。
江斂手掌微微用力, 顏懷隐就順從地跟着他的力道側過了臉。他低頭,就碰上了顏懷隐溫涼的唇畔。
顏懷隐這人性子決斷又執拗, 唇卻是格外的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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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江斂的唇剛碰上沒有多長時間, 顏懷隐就往後仰了仰身子。
兩人之間分開了點間隙。
顏懷隐想到什麽似的, 微微歪了歪頭, 眸中聚起了點笑意,連聲音都帶着笑:“想親?”
江斂視線盯着他的唇瓣,喉結動了動,意思不言而喻。
顏懷隐就道:“不如給我說說你的那個心上人是怎麽回事?”
空氣靜了一瞬,江斂的視線繞着顏懷隐轉了一圈。
他看見顏懷隐剛剛怎麽折騰都沒事的耳朵,因為這句話升起了一點薄紅。
薄薄的紅覆在瑩白耳尖上,白日裏格外的顯眼。
江斂頓了頓,兀地笑了。
他五官深邃,笑起來胸腔都在震動,笑的顏懷隐耳朵上的薄紅從耳際開始蔓延,一直到後頸。
“別笑了,”顏懷隐抿了抿唇,有點後悔一時沖動問出去的話。
他語氣盡量顯得兇狠,但面上垂下眼睫,連看都不敢看江斂,“我告訴你我為什麽帶面具......”
他話沒說完,就被江斂打斷了:“他是頂好的人。”
顏懷隐沒說完的話頓在了那裏。
江斂不嫌夠似的,又将他抱緊了些,低聲道:“外面看起來刀槍不入的模樣,其實是個軟和性子。他救了我兩次,第一次見到他時,我從未想到這世上還能有這樣神仙般的人。”
“後來知道他身份尊貴,家世好性情好模樣又好,愛慕他的人如過江之鲫,朝華城內誰不想站在他身側,”江斂手指插進顏懷隐指縫裏,十指交纏,“我一個窮鄉僻壤出來的小乞丐,哪裏配染指他哪怕一個指尖,只敢偷偷藏起來他一個帕子,心想這人這輩子能碰一碰也就夠了。”
顏懷隐無聲地聽着他這麽說,慢慢的感覺指尖都僵硬了下去。
“可顏懷隐。”江斂叫他。
顏懷隐還沒來得及應他,手腕上就多了一絲柔軟的觸感。他低頭一看,是方幹淨的帕子。
八年前他見過,江斂寶貝似的藏懷裏的,別人看一看都不行的那方手帕。
他心上人的。
江斂将它放到了顏懷隐手中,像是在歸還一件信物。
他繼續道:“我是泥地裏的人,怎麽值得你在朝華城外救第二遍。”
顏懷隐指尖攏着帕子,因為他這一句話驀地擡起了頭。
江斂看着他眼中的震驚,很輕很輕地嘆了一口氣。
他伸手去碰了碰懷中人眼睫。
薄如蟬翼般的觸感一掠而過,江斂像是在碰現在的顏懷隐,又像是看到過往無數次他遇見顏懷隐的的瞬間在這剎那朝他湧來。
一瞬間內的千百次的重逢紛至沓來。
江斂仿佛一瞬間內又回到了那條長街,周圍景色已然模糊,隆冬裏長街兩側的叫賣聲都走遠,他只聽得見自己抓住救命稻草般的,近乎哽咽一樣小心喊出的那聲:“殿下。”
他在朝華城磕了半個月的頭,給神仙磕過給佛祖磕過給高官磕過,磕的額頭上的痂破了又結,才有人告訴他,該去給太子殿下磕一磕頭。
這是個叫張大頭的人告訴他的。
朝華城禦道盡頭,伴随着靠近城門的禦溝,常年聚集着些無所事事的潑皮無賴。
哪怕崇元四十年時,十二月裏催命似的下着一場又一場的大雪,鵝毛大的雪片子帶着要把朝華城給淹了的洶湧氣勢,還是有三三兩兩的潑皮披着厚棉布衣裳,賊眉鼠眼地蹲在溝道旁唠嗑。
一群灰布棉衣中間,披着漏風單衣的髒兮兮小孩兒格外引人注目。被他們圍在中間,像數九天裏一群棕熊圍着枝三月桃花。
雖然這桃花開在臭水溝旁,一不粉嫩二不嬌豔,但也勉勉強強算道風景線。
“春花”江斂板着臉,早已察覺不到身邊人的看他的視線了。
他太冷了,額頭上流下來的血還沒到下巴就凍在了臉側,凍久了,加上餓,連抖都沒力氣抖,江斂只能慘白着一張臉,用所剩不多的力氣,死死盯着空蕩蕩的禦道。
他盯着沒多久,身邊就響起了一道粗聲粗氣的聲音:“小兄弟,今天磕誰啊?”
帶着熱氣的聲兒瞬間消散在空氣裏,江斂眼睛都沒動一下,當他話是放/屁。
張大頭頓時覺得有些下不來臺階。
他是這群潑皮的頭頭,眼見着這小孩風雨無阻地磕了半個月,一股子狠戾決絕,有心收他當個小弟,才開了這個口。
沒成想是個沒眼色的蠢瓜。
張大頭心中不爽快,呼出一口熱氣,随手捏了一個雪球,一揚手,雪球砰地一聲砸到了江斂頭上,四散開來。
雪球被捏的緊實,正巧砸到了江斂額頭的傷口上,霎時間一陣冰涼尖銳的刺痛。
張大頭終于見江斂轉過來了頭。
七八歲的小孩黑漆漆的瞳孔中沒有一絲情緒,陰沉地一眼望不到底。
張大頭被這樣的目光一盯,驀地寒毛一豎。
他身邊,一個沒眉毛的男人揣着手,甕聲甕氣道:“大爺,您給他生什麽氣呀,人家爹娘聽說是寧州刺史呢。”
縱然江斂心思深沉,可到底只是個七八歲的孩子,在這蹲了七八天,家中消息也被套了個七七八八。
寧州刺史之子,因父母清正,不肯給帝都裏的大人物「進貢」,被随便找了個理由抄了家,父母慘死,孤身一人從寧州來了帝都,要給爹娘伸冤。
自然是沒人願意幫他的。
沒眉毛将這話粗粗給張大頭一說,張大頭一愣,樂了。
他朝地上啐了一聲,故意大聲得問道:“那今日從禦道上過的是哪位大人啊?”
能有資格從禦道上駕馬車而過的只有那幾位大人,沒眉毛笑嘻嘻地道:“今天是刑部尚書孫大人陪他夫人回娘家呢。”
兩人說的話都被江斂聽了過去,七八歲的孩子面無表情,只聽到刑部尚書孫大人這七個字時,眸光才波動了一下。
張光頭将這一切都盡收眼底。
他沒見過這樣不像小孩兒的小孩,覺得有意思。
他又捏了一個雪球,這個雪球松散些,松松地砸到了江斂頭上。
張大頭呦了一聲:“小兄弟,看你可憐,給你說一聲,這刑部尚書和南陽侯關系好,給他磕啊,呸,爹的屁用沒有。”
他們成日混跡在朝華城中,大大小小的事都知道,張大頭嘿嘿一笑:“願不願意跟我混,跟爺混,爺告訴你給誰磕頭管用。”
話說出去後,良久,江斂眼珠顫了顫,他将掌心中準備插進張大頭脖子裏的刀片攥了回去,微微扯了扯沒有知覺的嘴角,露出一絲看似柔順的笑,輕聲喊了一聲:“大爺。”
他許多天沒說話,無邊無際的白裏,嗓子沙啞地像堅石劃過冰面。
刺耳的不像人能發出的聲音,但很好的取悅了張大頭。
張大頭搓了搓鼻子,舒服了。
他罵了聲粗話:“娘的,你大爺今天就好好指點指點你。”
他扭過去頭,朝遠方揚了揚下巴:“給他磕去。”
明明四周無人,但他緊接着還是将聲音壓了下去,補了一句話:“東宮那位。”
天地驀地靜了一瞬。
不止是江斂,周圍所有人都齊齊無聲地看向了張大頭。
張大頭被看得不耐煩,皺着眉粗聲粗氣道:“怎麽,懷疑老子啊?”
“不是懷疑不懷疑的,”沒眉毛接上他的話,“這帝都誰都知道找他最管用,可是...這也不是誰都能磕到他跟前啊?”
“這就看你小子有沒有本事喽!”張大頭嘿嘿一笑,“反正老子見過。”
要不然也沒本事當這群孫子的大爺。
他這話一出,四座賴皮皆驚,沒眉毛驚訝道:“您見過他?!”
冰天雪地裏,張大頭很是矜持地點了點頭。
頓時一道道聲音響起,最大的那道問:“大爺,那位...他...到底是個啥人啊?”
張大頭聽見這話,頓了頓,許久,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只說了兩個字:“漂亮。”
就是漂亮,雪堆砌起來的一樣。
他這話出來,四周靜了一瞬,其他潑皮無賴頓時有些恹恹。
合着來您見了皇子龍孫一趟,就只注意人家漂亮了?
張大頭見他們這樣,呸了一聲:“一群狗東西,老子他爹的就遠遠地朝他磕了一個頭,除了看他漂亮還看啥啊?!”
沒眉毛聽見他這話,耷拉着眼離他遠了些,蹲到了江斂身邊。
他看了一會兒,拿肩膀怼了怼江斂,湊近低聲道:“小兄弟,別聽他扯其他的,給那位磕頭是真管用。”
“要朝華城中誰還能管咱們這種人的死活,就只有他了,”沒眉毛慢吞吞地道,“張大頭給他磕了一個頭,被官老爺搶了的祖宅就要了回來,可不是有用麽?”
大冬日裏,也能有片遮風雪的瓦。
江斂沒來得及回答他,因為禦道上傳來了一道馬車輪子壓過積雪的聲音。
江斂擡頭看去,就看見不遠處緩緩駛來了一輛馬車,馬車外壁上刻着一個大大的孫字——是尚書府孫府的标志。
馬車出現在禦道的那一瞬間,其他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江斂就沖了出去。
他邁着早沒了知覺的腿,直奔到馬車旁,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被馬車旁跟着的護衛一腳踢了出去。
瘦弱的身軀飛出去,砸進隆冬的雪裏,直至砸在雪下堅硬的冰上,發出的撞擊聲讓人聽了牙酸。
馬車內傳來一道男聲:“什麽事?”
車外護衛禀告道:“回大人,是個乞讨的乞丐。”
馬車內男人嗯了一聲,沒再說話,而馬車沒停,緩緩走遠。
馬車駛去的車轍旁,雪裏的江斂一動不動。
遠處,張大頭一行人縮頭縮腦的看着這一切,沒眉毛啧了一聲:“不會被踢死了吧?”
張大頭縮着腦袋:“念在這小子那聲大爺的份上,死了等會兒我們幫忙給他扔城外的亂葬崗裏去。”
他們話音剛落,雪裏就伸出來了一只沾着血的手。
江斂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他額頭上,洶湧的血順着臉頰流過脖頸,一滴滴地砸在了地上。
他不過站起來的一會兒,腳下的雪已然被染紅了。
白茫茫的天地間,只有這一點兒溫熱的紅。
江斂站起來後,從懷裏掏出來一個東西,轉眼又擡腳朝馬車追去,看的張大頭一行人直眨眼。
江斂被踢的腦袋嗡嗡的,看不清周遭的一切,只憑一股子朝馬車跑去。
抄家的人說他爹受了郡守的賄,他手裏的是郡守簽字畫押的證據,能表明他爹清清白白,将這送到哪個能說得上話的大人手裏,他爹的案子最起碼能重審。
江斂只求一個重審。
他跌跌撞撞地追上馬車,攔在侍衛跟前,手中的信遞到一半,話還沒說出來,就又挨了一腳。
這次是脊背摔地,江斂後腦勺直接嗑在了地上,一陣巨大的咚聲。
好歹砸的馬車也徹底地停了下來。
裏面的男聲這次含了不耐煩:“到底是怎麽回事?”
為首的侍衛面容嚴肅,死死盯着江斂,冷聲道:“大人,是刺客。”
江斂手撐着地,留下一個猙獰的血紅掌印,又一次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八歲的孩子面上沒有什麽痛苦的表情,即便一張嘴就是血,還是冷靜道:“我不是刺客。”
他一字一頓道:“我為我父親申冤。”
這話一出,沒過一會兒,馬車簾子被掀開,裏面伸出來一個腦袋。
國字臉的中年男人被寒風激地皺了皺眉,視線在流成了血人的小孩兒身上轉了一圈,盯着寒風問:“你父親是誰?”
江斂看着他,聽他這麽問後遙遙跪了下來。
雪不知何時又鋪天蓋地下了起來,鵝毛大的飛雪擋不住他清晰決絕的聲音:“我父親是寧州刺史江正,他與您同為崇元十九年的考生,在朝華城期間,曾與您有過數頓飯的交情。”
孫大人進帝都趕考吃不起飯的那段歲月,江正一塊饅頭掰成兩掰,好不容易租來的硬板床也分給他一半。
兩人同寝而眠,孫大人曾握着他的手,淚眼朦胧地哽咽道:“賢弟放心,他日不管愚兄仕途走向哪裏,總是會記得是和江兄一道開始的,這是過命的交情。”
過命的交情當年縱然泡在過一腔熱血裏,如今十幾年過去,今天風雪還這麽大,交情跟着舊友屍骨一道冷了也是應當的。
孫大人皺了皺眉,沒再看江斂,只對侍衛道:“解決掉他。”
意思就是最好扔亂葬崗裏。
長街寬闊,他聲音沒有遮擋,遠處跪着的江斂聽的一清二楚。
這是他最後的稻草。
沒了。
掌心用力,匕首慢慢割破掌心,又是一道傷口。
江斂慢慢站起來,風雪肆虐間,他的視線冷靜又殘忍地轉到了孫大人脖子上。
沖上去,捅死他,再自殺。
江斂冷靜地分析着,直到被後方一道聲音打斷。
明明是漫天的,怎麽下都下不完的雪,并着寒風,淹了長街。
可那道聲音溫潤清朗,帶着點笑意,就這麽柔柔地來了江斂耳畔:“孫大人好大的威風,看得孤都想給大人行一行禮了。”
江斂視線裏,孫尚品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他幾乎是從馬車內滾了下來,身後跟着他的夫人,旁邊并着一群侍衛,轉眼跪了一大片。
孫尚品頭抵在地上,話都說不利索:“太…太子殿下……”
江斂在這道太子殿下的呼聲中,猛地轉過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