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2章

江斂轉身,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道淡青色。

它被玄色的大氅裹着,只從腰際透出一點兒顏色來, 直直地闖入了江斂的眼中。

他看久了白,眼中猛地闖入了別的顏色,激的江斂眨了眨眼。

過了一會兒,江斂順着這顏色往上看, 看到了穿着它的主人。

只一眼,江斂就确定了他是孫尚品口中的太子殿下。

清瘦的少年被裹在厚重的玄色大氅中,面色帶着病态的蒼白,偏眉眼漂亮到近乎鋒利,素白風雪中一片昳麗。

他身旁是個低眉垂首,握着拂塵給他撐着傘的老太監, 身後除了幾個穿着官服的人,還跟着一行靜肅的銀胄将士。

江斂攥着信,怔在了那裏。直直地看着人慢慢從他身旁走過, 沒有給他一絲眼神, 卻站到了他身前。

須臾之間, 江斂就被一群人圍在了中間。

他離顏懷隐近, 站到了他的傘下,頓時便離風雪遠了些。

沒了大雪澆頭,江斂愣了愣, 他下意識般地又轉過了身,往玄色大氅那裏靠了靠。

給他撐傘的老太監頓時朝他看過來, 眸中閃着警告的光芒。

江斂性子孤僻又天生反骨, 被這麽一看, 咽了咽口中的血沫, 反倒是又離人近了一步,肩膀都碰到了大氅的邊。

可惜大氅的主人沒有說什麽,常寧只能瞪一瞪他,眼睜睜看着這髒兮兮的小兔崽子離顏懷隐越來越近,最後直接挨在他身後,朝孫尚品看去。

孫大人正将頭埋在雪地裏,看不到對面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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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懷隐溫聲道:“大人威風凜凜,給孤跪什麽。合該是孤給您跪一個,只萬望大人可憐,收了孤的禮,就莫使人踢孤了。”

他這話一說,孫尚書那裏還未有什麽反應,顏懷隐身後,卻是呼啦啦地跪了一大片:“殿下息怒。”

江斂被這陣仗驚地縮了一下肩膀,他擡了擡眉,就看到給顏懷隐撐傘的太監正死死地盯自己,眼中分明寫着兩個大字:跪啊!

江斂想到父母,拿着信的拳頭攥的緊緊的,就要彎下膝蓋。

一道聲音從他頭頂傳來:“你不用跪。”

要彎下的膝蓋頓在了那裏,過了一會兒,江斂才明白這聲音是給他說的。

常寧微微斜了斜傘,将傘上的落雪倒掉,趕緊又将傘穩穩當當打在顏懷隐頭頂,聽到這話頓時對江斂眉開眼笑道:“殿下說你不用跪,這位小公子便站着吧。”

絲毫不複剛才的冷眉相對。

顏懷隐沒有再理會對面的孫尚品,對常寧道:“你把他手中的信拿來給我看看。”

常寧連忙從江斂手中拿來了信,遞給了顏懷隐。

江斂沒了一點剛剛的狠戾,仰着頭,呆呆地看着小太子瓷白指尖挑開沾着他血的信,垂眸靜靜看過去。

他這麽看着靜靜看着信,四下無聲,誰也不敢說話,對面孫尚品的心肝也一寸寸地涼了下去。

開春即将科舉,太子殿下三月前親自接手了來年科舉之事,不過三個月,用盡手段,折了平王朝中大□□翼。

平王仗着是明勝帝最鐘愛的幼弟,十年來行事無所顧忌,殘暴之名傳遍大荊,羽翼亦遍布朝堂,左右帝王之言。

近三年來,科舉已經變成了他送自己人進朝廷的一個私人通道。

平王殘暴,小太子與他抗衡,折損他大半勢力,靠的是...比他更殘忍的手段。

平王羽翼衆多,其中互相攀比者數不勝數,小太子插了人手進去,私下放出消息,以空置許久的相位為許,暗中鼓勵平王羽翼互相揭露。

待小魚小蝦互相殘殺了一波後,小太子再靠着剩下的消息,挨家挨戶地闖進剩下「大魚」們的府中。

盡斬。

三個月,朝華城厚厚的雪下是流不盡的血。

顏懷隐手段狠戾又幹脆利落,平王發覺時為時已晚。

如今手下最後一個能用的人,是禮部尚書王儒。

江斂父親就是不願意給他送禮,被誣陷受賄而抄了家。

這恐怕是小太子想殺的最後一個人了,偏生他想睡覺江斂就遞了枕頭給他。

孫大人欲哭無淚,只有他自己這個倒黴蛋,沒看黃歷撞上了近日來滿身血腥氣的顏懷隐。

孫尚品這麽想着,那邊,顏懷隐也看完了手中的信,他慢條斯理地将信折好,放到了自己懷裏。

“走吧。”他只對身後的人說了這麽一句,不再理會遠處跪着的孫尚品,率先走了出去。

他後面跪着的人群沉默地站了起來,跟着顏懷隐向遠方走去。

江斂頓了頓,沒有猶豫,也擡腳跟了過去。

他信還在顏懷隐那裏。

他個子小瞧着也髒,顏懷隐身後的人看起來都不想碰他,見他近了身都不動聲色地躲避着,江斂就這樣又快來到了顏懷隐身邊。

常寧給顏懷隐打着傘,一回頭,就撞見了江斂那張血淋淋的髒臉。

頓時一陣牙酸。

這小兔崽子沒個眼力見的東西,他身邊這位是他能沾的麽?

可他還沒說話,就聽顏懷隐道:“過來。”

他沒有說誰,但江斂就是覺得那是在叫自己。

他頂着一臉風雪,就這麽直愣愣地擠到了顏懷隐身邊,愣頭青似擡頭朝他看去。

然後就看到了顏懷隐遞給他自己的信。

那信被顏懷隐指尖夾着,朝他遞過來,搭在信上的指骨瑩潤,白玉似的,襯的剛剛被江斂捏地皺巴巴的信都高貴了幾分。

江斂罕見地有些局促。

八歲的孩子将手背在身後,朝衣裳使勁搓了搓,才伸手接過了那封信。

他接信時,指尖鬼使神差地往前送了送,與瑩白指尖一碰既分。

他碰到了一片冰涼。

原來他裹在那麽厚的大氅裏,也會冷的麽?

江斂握着信怔怔地想。

他卻來不及想太多了,江斂随即感受到一道視線落在了他身上,聽到頭頂的人溫聲問:“等會兒自己把這封信讀出來,可以麽?”

那是從剛剛開始,顏懷隐看他的第一眼。

垂下眸來,眉目間少了絲剛剛面對孫尚品時的冷冽,風雪中多了一絲溫和,此時倒不像是太子了,像是王侯家養出來的公子。

江斂一擡頭就與他對視上了,他想說話,可張了張嘴就想起來自己嘴裏都是血沫子,牙齒恐怕也都被血染紅了。

他怕吓到這看起來嬌嬌貴貴又病弱的小太子,于是閉了嘴,狠狠地點了點頭。

瞧上去不太聰明的樣子,顏懷隐眉間就多了點笑意。

他伸手拍了拍江斂的頭,笑道:“好。”

江斂頓時僵在了那裏。

幸好此時漫天風雪,他臉頰上又都是血,才無人瞧見他霎時間紅了的臉。

常寧在旁邊瞧着,眼見着顏懷隐換了方向,适時地插嘴問道:“殿下,是不去王大人府上了麽?”

顏懷隐輕聲道:“去刑部。”

常寧心中就有了數,哎了一聲:“殿下,刑部還有一條街才到呢,老奴使人給您牽連馬車來吧?”

顏懷隐笑了笑:“不用,走路便可。”

常寧臉頓時皺成了一團。

“急什麽,”顏懷隐笑他,“若母後責怪,孤給你擔着。”

老太監臉色并沒好多少,只用傘又将顏懷隐罩的緊實了一點。

江斂在旁邊跟着,看着小太子與常寧聊天,不知道在想什麽。

直到顏懷隐又一次喚他。

江斂只哎了一聲,就覺得眼前一黑。

随即肩上一陣厚重的暖意。

顏懷隐将披着的大氅脫給了他。

江斂将頭從大氅裏冒出來,就聽見周圍一陣驚呼,顏懷隐一個目光掃過去,便都收了音。

只是望着江斂的視線恨不得将他戳死。

江斂披着大氅,一時說不上話來,愣愣地去看顏懷隐。

穿着大氅不顯,脫了大氅,小太子風雪中單薄極了,不比雪片子厚幾分。

“走吧。”顏懷隐對他說。

江斂便穿着大氅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邊,顏懷隐身形比他高挑很多,大氅披在他身上還拖出去一截,瞧上去有些滑稽。

但很厚很暖和。

江斂凍狠了,腦子說着不該要,身子卻不聽話地将大氅裹緊,恨不得頭都縮在裏面。

不一會兒,身子就暖和了起來,渾身傷口開始泛癢,手也熱了起來。

顏懷隐比他快一步,江斂跟在他後面,就去瞧他垂在身側的廣袖。

和剛剛記憶裏冰冷的觸感。

他不動聲色地将手伸進懷裏幹淨的裏衣上抹幹淨,等手變成身上最幹淨的地方,瞧不出一絲髒污後,江斂擡腳追到了顏懷隐身側。

顏懷隐的袖子被拽了拽。

他一低頭,就看見了一張泥混着血的臉。

那臉的主人朝他伸出來一只異常幹淨的手,道:“殿下手冷,握我的,我的暖和。”

顏懷隐怔了一下,笑了。

他揚了揚胳膊,給江斂看他被袖子遮住的腰間。

窄瘦的腰間挂着一柄長劍。劍鞘漆黑,鞘上刻着三個鋒利的金字——尚方劍。

尚方寶劍,有先斬後奏之權,是殺人的劍。

顏懷隐對他笑道:“我要握劍。”

江斂看了看漆黑冰冷的劍柄,執拗道:“劍冷,我的手暖和。”

常寧徹底在旁邊看不下去,呵斥道:“你這小子,怎這樣不知好歹......”

他話沒說完,就愣在了那裏。

顏懷隐竟真松了劍柄,握上了遞給他的手。

溫暖的,在大雪中幹燥的。

帶着玉冠的少年不再握劍,牽着小孩走在一層又一層大雪覆蓋着的長街上。

他們遠方是一家家燃起的滿城錯落炊煙,并着大風連空,蒼山覆雪。近處是相随與共的暖意,不算長的路,顏懷隐牽着江斂,長袖垂下,将兩人相握的手遮住,走的一步比一步安穩。

常寧噤了聲,心中嘆了一口氣,抖了抖傘上的雪,雪花從傘上簌簌落下,轉眼又被呼嘯長風卷進高空中。

老太監撐着傘,緊跟在兩人身後,靴子踩在雪地裏,發出吱呀吱呀的響。

能下雪是好事。

今年不太平,冬日卻逢厚雪,是吉利事,來年總該是個風調雨順五谷豐登的好光景。

老太監凍的頭都疼,風雪中看着江斂匆匆地想,這孩子命硬,青苗似的,被雪壓淹死前,遇見了他們家殿下給了一條活路。

風雪折不斷的苗,來年指不定能長成棵大樹。

可常寧随即又自嘲般地搖了搖頭。

來路多波折,光景總不定,殿下且不能自渡,又指望誰記得他的好呢?

——

刑部因為顏懷隐的到來一片兵荒馬亂。

誰都知道太子殿下近來到哪裏殺到哪裏,渾身都冒着血腥氣,如今來了刑部,刑部的人戰戰兢兢,從上到下都開始懷疑刑部有沒有平王的人?

沒有啊,刑部尚書孫大人不喜結黨,只孤身一人帶領刑部兢兢業業地貪,滿朝文武誰不贊一聲他們刑部的人心無二用!

刑部辦公的大堂燒着暖和的銀絲炭,一片濃濃的暖意。

顏懷隐牽着江斂進了屋子,滿堂的人不敢去瞧他,只偷偷地去瞄被他牽着的江斂。

孫尚品不在,顏懷隐落座後,刑部侍郎立在他身側,小心翼翼地笑道:“殿下可是要刑部辦什麽事?今日雪大,殿下何必親自來,命人吩咐一聲便是了。”

顏懷隐朝他勾了勾唇,卻是對身側站在鶴羽軍前方的霍雲平道:“把王儒給孤押來。”

鶴羽軍與其他人不同,只聽命于顏懷隐一人,霍雲平接了命令,抱拳行禮後,無視滿屋各異的眼神,冷着臉出了大堂。

顏懷隐這才對滿頭霧水的刑部侍郎笑着解釋道:“許大人莫急,是孫大人給孤告發了王儒害他好友江正一家,孫大人高義,孤這是來評評理,并無其他意思。”

他眼睫上還沾着殘雪,這麽倏爾一笑,春雪消融般的溫和。

刑部一衆人卻只覺得見到了閻王笑,骨頭都在發寒。

他身後,常寧恍然大悟。

怪不得要臨時來刑部,借孫尚品的口揭發王儒,顏懷隐借此殺了王儒,除掉了平王最後一個羽翼,平王縱使反撲發瘋,首先也會将怨氣撒到孫尚品身上。

刑部從上到下受賄的風氣已久,全因孫尚品帶頭,一個沒了羽翼的平王,孫尚品勉勉強強能與他厮殺,顏懷隐只用等着,坐收漁翁之利便好了。

好一招臨時想出的借刀殺人之法。

王儒被押過來的時候,連官服都沒穿。

帶他來,顏懷隐就沒打算再放他走,因而王儒一擡頭,就看到了座上小太子黑而冷的眸子。

他心頭一顫,頓時覺得完了。

他知道太子要殺他,卻沒想來的這麽快。

他在地上剛跪好,旁邊常寧就上前了一步,将一件件準備擺在王府的證據擺了出來。

滿堂寂靜。

王儒面色越來越白,顫聲道:“殿下……”

顏懷隐眉眼彎彎:“大人莫急,先別委屈,這些尚且不說,還有孫大人告發你的呢。”

他指尖落到江斂頭上點了點,輕聲道:“讀。”

大荊說得上話的官員在這裏擠了一半,江斂脊背挺得筆直,握着信紙,一句句讀出了父親的冤屈。

沒有受賄,一生清明。

前面常寧擺出來的,他有了平王的吩咐,還能抵抗一二。

如今臨時殺出來一個江正,打的王儒措手不及,江斂讀完最後一個字,他徹底支撐不住,流着汗跪趴在了地上。

顏懷隐冷靜地注視着的狼狽,溫聲道:“王大人可別說孤冤枉了你,除了孫大人的告發,孤今日請了幾位內閣的大人來。”

他微測了測目,去看站在身側的人,溫聲道:“諸位大人說說,孤可是冤枉了王大人?”

衆人自然是說沒有。

常寧在旁看着,看到這畫面,連忙将手中進屋時接過來的尚方劍朝顏懷隐遞過去。

按以往的意思,這時候該殺人了。

但顏懷隐這次卻沒接。

他微微颔了颔首,笑道:“既然是真的,大荊不養這樣的官,過兩天就斬了吧。”

他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對常寧低聲道:“這兩天把寧州刺史江正的案翻一翻,翻過來後,再斬。”

原來是為了給江正翻案,常寧連忙應上。

江斂在旁眼睜睜看着顏懷隐出了屋子,他被帶到了驿站安頓好,等再見到顏懷隐,是在兩日後斬王儒的刑場上。

顏懷隐親自給了命令,不過兩天,江正就翻了案,寧州祖宅的地契收了回來,江斂從罪臣之後變成了忠臣之子,以後不管作何行當,均再無阻擋。

刑場上的顏懷隐穿了件白狐貍皮的大氅,站在高臺上,素白面龐被狐貍毛半掩着。

江斂被帶到了他身邊,兩人站在最前面,離後面的人有些遠,面前是冷肅的刑場。

今日不再下雪,唯有長風呼嘯。

還沒到行刑的時候,江斂去瞧了會兒刑場,轉頭去看顏懷隐。

他離的近,看得清顏懷隐眉目間的倦意,和他比前兩日都蒼白的臉色。

江斂問:“殿下很累嗎?”

顏懷隐去瞧他,江斂額頭上破了一大片,大半張臉被紗布包着,看不清五官,遠遠看過去應該像個大包子。

晚殺了王儒兩天,已經夠平王掀起不少的水花了,顏懷隐這兩日沒怎麽睡覺,可看見江斂,卻什麽都沒說。

只是他笑了笑“不累。”

可能是他的臉色真的很不好,江斂沉默了一會兒,又離他近了些,他想了想,問道:“殿下不喜歡刑場麽?”

許久許久,顏懷隐都沒有回答他,就在江斂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聽到顏懷隐嗯了一聲。

“你父親是寧州人氏,”他低頭看過去,像是說什麽隔了很久的往事,“我母後娘家也在寧州。”

他聲音很輕,冷冽天地間傳入江斂耳時有些飄忽不定。

“我舅舅是在這裏死的,”顏懷隐笑道,“外祖父和外祖母并着一家都是在這個刑場被問斬,所以我不怎麽喜歡。”

他話說的輕輕巧巧,卻聽的江斂沉默了下來。

顏懷隐見他聽到後頭都垂了下去,笑了笑,他道:“過來。”

江斂聽到後,頓時支棱起了腦袋,朝他又走近了一步。

待他能伸手碰到自己後,顏懷隐揚了揚手,他披着的大氅就裂開了一條縫。

江斂順着縫一看,就見小太子手上拿着一個油紙包,不過幾瞬,江斂就聞到了一股從他手上傳來的,油紙都遮不住的黃豆粉并着糯米的香氣。

“吃麽?”顏懷隐彎着眼問他,“我偷偷買的。”

江斂頓了頓,望了一眼顏懷隐身後,就看見常寧虎視眈眈地瞧着他。

盯着老太監要殺人的眼神,江斂點了點頭。

見他點頭,顏懷隐就示意他走的更近些,江斂照他說的做了,剛站定,就覺得頭上一暖。

他被顏懷隐用大氅罩在了裏面。

頓時,呼嘯的風聲遠去,寒冷也歸于消散,四周都是觸手可及的溫熱,方寸之間只剩下小太子身上清苦的藥香。

顏懷隐将油紙包塞到他手裏,聲音自他頭頂傳來:“在這裏吃,可不能被別人看見了,不然下次我就不能偷偷買了。”

江斂捧着油紙包,怔怔地問:“太子吃東西也要偷偷地麽?”

靜了片刻,顏懷隐的笑聲輕輕傳來,他離的太近了,近到小太子聲音中的不好意思都能聽的一清二楚:“我身子不好,他們不讓我吃這些零嘴。”

“不過我尋思吃一點應當也無事,”顏懷隐為自己辯解,“我吃的不多,每次辦成了一件事,也就只偷吃一點。”

原來雪地裏救了他,拿着尚方寶劍殺人的小太子,背地裏會偷偷買零嘴吃。

江斂掀開油紙包,咬了一口糯米團子,去瞧他墜在腰間的彩絲攢花鸾縧,輕聲道:“等我長大,給殿下買許多糯米團子吃。”

顏懷隐低了低頭,就瞧見他執拗的目光。

他沒當回事,揉了揉他的發,道:“行刑開始了,要出來看麽?”

被大氅裹着也能看到外面,江斂站在他懷中,看完了整場行刑。

顏懷隐的手一直在搭在他肩膀上。

兩人一直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

多是江斂問,問題千奇百怪。

“殿下喜歡大院子還是小院子?”

“大的吧,瞧着寬闊漂亮。”

“屋子呢?”

“沒有隔斷最好。”

“殿下喜歡在院子中種什麽花什麽樹?”

“不種樹,容易走火,但開花的樹的确很漂亮。”

“殿下常常喝藥麽,是不是很苦?”

“有點,不過喝完後會有青梅果子,我零嘴不多。”

“我記着了。”

顏懷隐覺得這小孩怎麽這麽奇怪,他笑道:“你記住什麽了?”

江斂擡頭去看他,容易顯得薄情陰沉的眉眼裏都是執着:“我就是記着了。”

顏懷隐只笑了笑,沒有再問什麽,他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遞給江斂:“擦擦嘴巴。”

江斂接了帕子,緊緊地攥到了手心裏。

刑臺上的血已經快被沖刷幹淨,常寧遠遠地喊道:“殿下,回去嗎?”

顏懷隐就對江斂道:“走吧。”

江斂從他的大氅裏退了出來,冬日寒風冷冽,蒼白厚重的雲層壓下來,吹的他露出的發絲紛飛。

也吹得大氅裏片刻的溫存轉瞬即逝。

江斂只能緊緊握着手中的帕子,掌心伸出,帕子上還留着點顏懷隐身上的溫度。

顏懷隐帶着他出了刑場,刑場外停着宮裏來的馬車,他剛想彎腰上馬車,就見身側的江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竟是轉身跑進了街邊一條小巷子裏。

他跑的很快,轉眼沒了身影。

常寧一看,頓時呀了一聲:“這孩子!”

“殿下,”他去看顏懷隐,匆匆問道,“要将他追回來麽?”

顏懷隐朝他消失的小巷看了一會兒,問道:“回寧州的盤纏,給夠了他麽?”

常寧答道:“回殿下,是給夠了,老奴與霍統領商量了一下,準備派一列鶴羽軍護送小公子回寧州,正準備請示您。”

“他是有主意和本事的人,既然要走,就放他自己走吧,”顏懷隐頓了頓,“不用管他。”

他彎腰進了馬車,常寧正想領命,就聽馬車內又傳來了一聲:“派個人跟他一段時間,別叫人欺負了。”

——

江斂又叫了一聲殿下。

千歲府很大,他的屋子裏沒有隔斷,院中只留了一棵花束,盛夏是滿樹的花。

他想給顏懷隐說許多,可最終都堵在了顏懷隐一句話中。

顏懷隐轉過身去看他,手指将江斂額間的碎發撩開,注視着他的眼睛,很認真地問道:“我派的人跟了你一段時間,就把你跟丢了。”

“那時候離我朝華城外見到你還有一年多的時間,朝華城外見你是髒兮兮的,”他聲音很輕地問道,“ 江斂,那一年多時間,有沒有受欺負?”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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