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0章

承德帝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 是蕭如碧。

蕭如碧坐在他床頭,正垂眸認真拿着小勺去攪碗中的藥。

她再擡眸的時候,就撞入了承德帝睜着的眼中。

蕭如碧頓了頓, 朝承德帝露出一個欣喜的笑:“皇上醒了!”

她是天真的長相,即便已經四十多歲,這麽笑起來的時候,很容易讓人感受到她的真誠。

可承德帝漸漸清醒的腦子可以确定, 在他與蕭如碧對視的第一眼裏,他看見了她眼中殘忍的遺憾。

這讓承德帝憤怒,于是想指着蕭如碧讓她滾,卻擡不起來手。

蕭如碧看着他怒目圓睜的樣子似乎覺得這樣很有趣,于是笑容愈發大了些,鬓邊的珍珠在烏發的襯托下閃着溫潤的光。

兩人這樣僵持了片刻, 禦醫們就魚貫而入了,常寧走在最前面,率先跪倒了在承德帝床前。

他老淚縱橫:“天佑大齊, 天佑大齊啊!陛下醒了就好, 醒了就好。”

承德帝喘着粗氣道:“讓她滾!”

他想了想又問道:“貴妃呢?”

可他說完這句話, 突然頓在了那裏, 緊接着情緒激動了起來,承德帝睜大了眼,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如現在這一刻這麽害怕, 他身上每一寸皮肉都在憤怒而無措地顫着。

不但是他,他旁邊每一個人也都慌亂了起來, 常寧扭頭尖叫着去問徐光年:“怎麽了, 這是怎麽了, 徐太醫, 陛下怎麽不能說話了?!”

整個床前兵荒馬亂了起來。

皇帝陛下不能說話了。

這是徐光年診斷完後得出的結論。他頭抵着地,一把老骨頭抖的比床上的承德帝都厲害:“陛下這是剛醒,臣開幾副藥,先喝幾天,看看能不能好。”

他沒敢說他年紀已大,加上平日裏不做鍛煉,身體早已虧空了大半。

承德帝歪着頭盯着他,喉嚨中發出嗬嗬的聲音。

太醫們和常寧熙熙攘攘地擠在龍床前,蕭如碧游離在人群之外,隔着攢動的人頭看着承德帝,她似乎覺得有意思,過了一會兒才道:“那勞煩院使去開藥方吧。”

徐光年被扶着,顫顫巍巍地出了屋子。

有徐光年開藥方,沒有過多長時間,其他太醫也都出了寝宮。寝宮中不一會兒就只剩下了蕭如碧和承德帝。

承德帝死死盯着她,嘴裏含糊不明地嘟囔着,不一會兒就兜不住唾沫,讓它順着唇角流了下來,濡濕了枕頭。

蕭如碧拿着手帕細細給他擦幹淨唾沫,她眉眼溫和,似乎知道承德帝在想什麽,溫聲細語地對他道:“陛下莫急,陛下與周貴妃泛舟掉下了湖,昏迷了這麽長時間,實乃貴妃看護不周,臣妾做主,讓她進冷宮冷靜了些日子。”

賤人!朕若不醒,她是不是就被你害死在冷宮裏了?!

承德帝不知道生了什麽力氣,猛地攥住了蕭如碧的手腕,他死死地攥着,想罵她苛責她,可他說不出來話。

四周皆靜,至高無上帝王休息的地方,沒有人敢在這裏大聲呼吸說話,只有清淺日光從窗棂格子裏漏進來,泛停在金樽之上。

這樣靜的時刻,倒顯得承德帝流着口水嗬嗬着,有些可憐。

蕭如碧手腕被攥的生疼,可卻沒一點的反抗,她不眠不休地伺候了承德帝十幾日,太困乏了,也沒力氣掙脫一個男人的禁锢了。她只是眼中興趣漸濃,看着承德帝這樣,像是看到了什麽稀奇玩意。

所幸承德帝不過片刻就洩了力氣,他手臂滑下去,重新狼狽地跌回床上,想去喊人讓蕭如碧滾,但沒人應她。

“陛下莫急,”蕭如碧朝他笑了笑,“臣妾并沒有多為難貴妃,貴妃在冷宮一切安好,不信陛下好了去看,還是好好的一個貴妃娘娘。”

她雙手捏着裙邊晃了晃,裙擺攪碎了一地日光,蕭如碧的聲音有些無奈:“陛下別不信我,我活不了多長時間了,這次說不定就是永別,也沒欺君的必要了。”

承德帝聽着她說這話,慢慢地平靜了下來,他看着蕭如碧,像是在看很多年都沒見過的一個故人。

這麽看着她,承德帝看清了她蒼白的臉色,和眼角的皺紋。

“陛下昏迷不醒的這些日子,臣妾日日夜夜伺候您,不敢有絲毫放松,是想給陛下讨個賞,”蕭如碧低垂了頭,輕輕巧巧地朝他行了個禮,“臣妾舔居皇後之位多年,德不配位,未行過一點皇後之責,實在羞愧。而周貴妃與陛下伉俪情深,令人羨豔,她性子大度,生了太子,又是陛下身邊老人,身份幹淨,由她來坐這個皇後之位,比我要好很多。”

承德帝坐在床上,用探究的眼光去看她,他什麽都沒說,可蕭如碧還是看清楚了他眼中的話。

她笑了笑,目光很幹淨,像是十五歲的神色:“陛下不用懷疑我,我時日無多,太醫說我心中郁結,恐怕挺不到明年三月份了,剛剛所說實屬肺腑之言。”

承德帝又開始嗬嗬了起來。

“上次陛下與我好好說話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了,下次恐怕就是陰陽相隔了,”蕭如碧看着他,“陛下,我若死,是善終。”

望你不是。

——

承德帝醒了的消息讓臨近年關的朝廷安下了心,盡管他不能說話不能下床,但北有突厥,大齊實在不能在這時候沒了皇帝。承德帝活着,就有一口氣頂着。

在承德帝醒來的第二天,能捉筆寫字的他趴在床上寫了一道聖旨,廢了蕭如碧的皇後之位,降為安妃,擡了冷宮中的周貴妃為皇後。

顏懷隐第一時間收到了消息,彼時他正在看顏岫青寄來的家書,聞言放下了信,只說了兩個字:“成了。”

因是臨近年關,禮部拟了折子,說皇後的繼後大典在年後舉行最好,承德帝批了這個折子,但卻又命衆人現在就尊周貴妃為皇後娘娘。

一時間随着周皇後之名坐實,齊瓒真正成為了嫡太子,加上劉卿雲的支持,一時在朝中風頭無二,能與之抗衡的只有江斂,但江斂的人似乎是怕了,每每有意避之。

城中百姓似乎也聞道了朝廷中鶴唳的風聲,随着大年三十越來越近,反而沒有小年時熱鬧。

趕在大年三十的前五天,顏懷隐等來了霍雲平的消息。

“流匪已經絞殺完畢,□□也造出來了一批,”霍雲平揉了揉臉,接過來了連輕遞給他的熱茶,也不怕燙,猛灌了一大口,“這帝都就是和西北舊部不一樣,好買東西。”

不像他們在西北舊部造個□□,都要偷偷摸摸東拼西湊的。

“鶴羽軍都出城去了嗎?”顏懷隐又伸手給他倒了一杯茶。

“回禀主子,”霍雲平臉色正經了起來,他行了一禮,“鶴羽軍共兩千三百一十二名,敬候主子差遣。”

顏懷隐攏着雙手,半晌悠悠地嗯了一聲:“我知道了。”

他們在這裏聊着,外面兀地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霍雲平回頭,就見江斂跨着長腿進了屋子。

他臉色罕見的有些凝重,顏懷隐見了朝霍雲平揮了揮手,霍雲平頓悟,低頭退了出去。

“怎麽了?”顏懷隐問江斂。

江斂在他身前蹲下,握着顏懷隐的手,仰起頭去看他:“有個消息,一夜之間傳遍了朝華城。”

他這句話說完,顏懷隐像是猜到了什麽似的,他道:“說來聽聽。”

“說是舊東儲未死,”江斂輕聲道,“就在皇帝身邊。”

這股風刮的突然,突然之間朝華城就連三歲小兒都知道了這事,江斂去查,一時查不到從什麽地方散發出去的。

可盡管沒有證據,但是誰他們已經心知肚明,顏懷隐輕聲道:“是劉卿雲。”

江斂也輕聲應和:“是劉卿雲。”

“再等一等,”顏懷隐靜了片刻後笑了,他沒有身份暴露的害怕,而低頭去看江斂,“讓他傳。”

江斂看着他眼中的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伸手将顏懷隐額前的碎發撥開,低聲道:“我陪着你。”

顏懷隐蹭了蹭他的掌心:“萬事俱備。”

江斂輕聲道:“只差虎符。”

舊朝太子沒有死的消息傳播的愈發猖狂,不過幾天,不止朝華城,連帶着城周邊的小鎮都知道了這件事。

消息經過短短幾天,迅速變了味道。

“舊朝太子沒有死。”

“他是不是逃到西北舊部去了?”

“趙環派了人來了朝華城,你說那人是不是就是太子?”

——

大年三十,除夕宴。

除夕宴是皇帝在宮中宴請群臣,朝華城中九品以上的官員都可以參加,品級高的地方官也都早早來到了城中,去感沐聖恩。

承德帝就算如今身子不好,但只要醒着,按照祖制,就要出現在這次除夕宴上。

宮門十裏之內禁停馬車,今日進宮的官員多,能坐得起馬車的也多,酉時一刻,宮門十裏外就熙熙攘攘地停滿了馬車。

大家按照習俗,都在馬車檐上挂了一個鈴铛,鈴铛聲響,趕走黴運,為來年圖個好彩頭,顏懷隐的馬車也不例外,他在一片叮鈴鈴中下了馬車,一擡頭,就見緊挨着也剛好停了一輛馬車。

劉卿雲幾乎同時和他從馬車裏下來。

今天是大年三十,群臣可稍微逾越,他外面圍了個大紅色的鄰巾,瞧上去一片融融的喜慶。

劉卿雲似乎沒有想到會現在見到顏懷隐,于是怔了一下,緊接着就笑了,他高興地道:“過年好啊!”

顏懷隐大半張臉隐在狐裘之下,只隐隐露出了一雙眸,聞言彎了彎,同樣回道:“劉相過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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