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2章
陳英屏着呼吸, 緊緊閉着眸,将自己沉浸于更深的黑暗裏。
周圍都是冰冷的涼意,陳英掌心都是黏濕的汗, 她伸手往前撐了撐,将汗從掌心裏抹掉。
她小心地扭動着身子,放松着早已僵硬到酸澀的身體,心跳如雷聲一下下在胸腔內鼓動着。
為了平靜下來, 陳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控制着它慢慢地吐出來,就在她吐到一半的時候,感覺到地動了。
她開始被推着前行,随之而來的,是她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的談話聲。
似乎是兩個小太監。
“往這邊走走, ”其中一個小太監道,“這邊路平坦,這麽大一個東西, 走那邊摔了咱倆就都完了。”
另一個小太監道:“為什麽不走舞娘姐姐那邊?那邊近, 路又平坦。”
陳英手指一僵, 屏住呼吸, 就聽見第一個小太監嗤笑一聲:“那邊查的嚴,去了再被盤查,咱們不能準時到, 腦袋還是保不住。”
——
隔着薄紗,外面宴會上的人瞧的隐隐綽綽, 她們坐的又遠, 冷風一吹, 蕭如碧似乎有些頭疼, 拿手撐着自己的額,微微垂下了頭。
連芳一直站在她身旁看着,見她如此,彎腰低頭問道:“娘娘倦了,要不要回去休息休息?”
又是一陣冷風吹過,短暫地吹開了紗幔一瞬,視線清明的瞬間,蕭如碧看清了站在遠處正在回承德帝話的顏懷隐。
他眉眼有七八分像顏晚晴,又因為是男子,鋒利了許多,沖淡了他身上繼承的顏晚晴的溫婉。
顏懷隐此時帶着面具,蕭如碧想再看看他面具下故人的眉眼,但紗幔很快就落下了。
蕭如碧就這麽撐着額靜靜看着,什麽話都沒說。
又過了一會兒,她直了腰,輕輕地道:“是啊,我倦了。”
冬日的風卷起她裙擺,坐在她身後的妃嫔們在燈火闌珊處,悄悄擡眼去看她,覺得這個舊朝的公主,昔日皇後,如今安妃的背影很單薄,像将要乘風歸去一樣。
連芳扶着她站了起來,旁邊伺候的宮娥看到,立時道:“娘娘可是要回宮休息?奴婢去回禀皇後娘娘。”
蕭如碧轉身看她,輕輕笑了笑:“除夕宴上熱鬧,別讓我攪了他們興致,先不禀了。”
蕭如碧深居簡出,輕易不露面,宮裏宮外幾度傳聞她瘋了,小宮娥沒見過她,此時見她笑得好看又溫柔,哎地應了一聲,呆呆地站着,竟忘了行禮。
蕭如碧就這麽走遠了。
——
“我與他們吃頓飯,顏大人都能一清二楚,”劉卿雲袖子裏的手恭敬垂在腹前,笑道,“大人神通廣大。”
他自然不會因為顏懷隐一句話亂了陣腳,顏懷隐神色不變,笑意又溫和了幾分,他謙虛道:“劉相謬贊。”
他們相對而戰,這邊顧康城卻突然跪下,他結結實實給承德帝磕了一個頭,聲音中都是自責:“陛下恕罪,是臣考慮不周,壞了除夕宴的氣氛。”
他說完,那邊傅寧和王修成也反應了過來,齊齊跪下,喊道:“陛下恕罪!”
一時宴會氣氛陷入了冰點,承德帝喉嚨中咕嚕了兩聲,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來了,周皇後握上他的手,幫他拍着背順氣。
“顏大人的年禮不是還沒上來,”承德帝後面傳來一道聲音,“陛下不如看看他送的禮是什麽?”
江斂一直沉默地站在承德帝身後,此時這麽這麽說了一句。
他聲音幹脆淩冽,聽起來舒服,承德帝順過來了氣,他點了點頭:“江斂懂朕。”
顏懷隐從善如流,他側身看了看宴廳入口,溫聲道:“九千歲說的極是,臣的禮正好也送來了,這就呈給陛下。”
劉卿雲站在承德帝下首,他站姿松散,目光卻一直跟着顏懷隐。
萬衆矚目下,小車推着顏懷隐的禮,小心翼翼地停在了承德帝跟前。
那東西很大,被一塊看起來很喜慶的紅色絲綢蓋着,衆人猜不出裏面是什麽,于是愈發沉默。
一時宴間只剩下舞娘絲竹之聲,慢慢的這聲音也沒有了,呼嘯的風聲便卷露了出來,裹的禦花園裏衆人四肢百骸都冰冷。
承德帝坐在上面,雙眼渾濁,他盯了一會兒後,擺擺手,緩聲道:“開。”
推車的兩個小太監喏了一聲,掀開了紅布。
因為宴會極靜,衆人未見裏面的東西,卻随着紅布被掀開,先一步聽見了水流聲。
那是一座水山。
真的是......好難看!
水從山頂直直瀉下來,從四面裹住了假山,沒有一點該有的雕刻裝飾。唯一一點精巧的,是水山裏不知道安了什麽機關,瀉下去的水被源源不斷地又送回了山頂,如此循環往複。
“這是你送的年禮?”承德帝面色難看了下來,緩緩開口問道。
帝王發怒,顏懷隐有些害怕的樣子,他垂下眸來:“回陛下,這裏面還有一樣東西。”
他說着伸手撫上假山,不知道摁了一下什麽東西,水流就停止了,露出了本來光禿禿的假山。
劉卿雲生着皺紋的眼睛擡起,看見顏懷隐側首道:“出來吧。”
他袖子的手猛地攥起。
顏懷隐恍若不覺,他自顧自地去擺弄假山,就在他打開暗門的那一瞬,聽見了劉卿雲的怒喝:“皇上小心!”
“有刺客!”他大喊道:“護駕!”
四下寂靜,所有人都在盯着顏懷隐,猜他還會拿出什麽東西,就他這時被這道平地驚雷般的喊叫震的心中一蕩。
此次除夕宴,多是官員攜着家眷來參宴,聽到有刺客,所有人靜了一瞬後,席間頓時亂成了一團。
有膽小的孩子,已經縮到母親懷裏哭了起來。
承德帝也被他這聲吓了一跳,他身旁的周皇後一抖,看向劉卿雲:“劉相,哪裏的刺客?”
劉卿雲雙眼在燈光映襯下如同火炬,他上前一步,擋在承德帝和周貴妃案前,直面顏懷隐:“捉住他!”
“陛下,娘娘!”劉卿雲伸出幹枯的手,像把生鏽了的劍,指向顏懷隐,他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地道,“假山裏藏的就是刺客。”
“顏懷隐也是刺客!”
禦座前兩相對持,宴會的邊緣,趙歲歲顫着腿,還差幾步就要跑出了宴會。
卻硬生生地頓在了那裏。
他前面,出現了一把刀。
鋒利的刀刃出鞘,橫在了趙歲歲身前,那刀刃離他脖頸不過三四寸遠的距離,但凡他沒剎住腳步,恐怕已經撞到了上面。
趙歲歲吓的動都不會動了,剛剛吃下肚的,冰涼的食物湧上喉管,他嘴唇抖着,仰起頭去看穿着甲胄的拿刀人。
那人太高太大,陰影籠罩下來,禁軍藏在兜鍪裏的眼睛低頭看向他,像是一座巨山。
那雙眼沒有一絲情緒,不像個活人。
只一眼對視,趙歲歲渾身就是一涼,多年來為官的察言觀色救了他,身體先腦子一步做出了反應——他猛地彎腰滾在了地上。
削薄刀刃緊緊挨着他頭頂而過,撕裂了風。
他要殺了我。
趙歲歲跌滾在地上,大口喘着氣,腦子裏只能反應出這一句話。
他渾身發軟,沒了再滾一次的力氣,恍惚間趙歲歲聽見了淩亂腳步聲,到處都是的哭喊聲充斥進他腦膜,他雙手抱着頭,在手臂的空隙中露出了一只眼,擡眼打量着周圍。
沒有了高大的陰影,趙歲歲瞧見了散在空中往下撒的,淩亂的發絲。
有風吹着,那發絲在火光中,在叫喊中慢慢地暈開在空中,它們下落的那麽慢,緩緩飄散,在嘈雜的吵鬧聲裏顯得柔軟遲鈍。像奇異的,漆黑細長的雨絲。
趙歲歲怔了怔,呆呆地去摸自己的鬓角,摸到了頭皮上的血絲。
他這才發現自己鬓邊被削掉了一角,發冠全散了。
他于這一刻回過來了神,趙歲歲不顧自己的頭發,他連滾帶爬地轉了個方向。
他看到了無數個穿着甲胄的禁軍身影。
全是禁軍!怎麽那麽多禁軍!
守着宴會的禁軍不過只有五十個,如今一眼看過去,已經不下兩百人了。
他們不知道從哪裏源源不斷地冒出來,趙歲歲心都是顫的,他跪在地上,環視了一圈。
一霎那連血液都凝在了那裏。
暗了,太暗了!
他這才發現周圍太暗了,宴會之外,燈光不知道什麽時候盡數撤了下去。
此時獨獨只有宴會上點着燈,燈火的亮漫到最遠一桌的案子邊,規矩地停在了那裏。它之外,化不開的黑暗緩緩攏着禦花園,像巨獸張着口,低下頭顱去銜一只螢火蟲。
這哪裏是除夕?!
禁軍不斷地從黑暗裏冒出來,無數只眼睛也從兜鍪裏冒出來,他們拿着刀,踏碎了一張張案子和擋着他們的軀體,雄鷹展翅一般,亮出手中的刀,只奔向最中心。
雪亮刀刃下,燭光失了顏色,只有濃稠的夜色像血一樣的懸在上面。
趙歲歲順着刀刃看過去,看到了刀刃指着的人。
數以百計高大的身軀下,他顯得那麽渺小,脆弱到無數刀刃能輕易刺進他身體裏,刺出流不盡的,奔湧溫熱的血。
宴會之內,禁軍是另一張血盆大口,轉眼吞噬了他。
趙歲歲看到的最後一眼,是他停在假山處,盈潤指骨上,瘦削瑩白的一截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