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9【十一】無言告別

☆、029【十一】 無言告別

被海風吹了十幾個小時,泊青站在海灘上的沙坑裏,全身早就麻木了,自己也不知道這樣子呆呆地一直站下去究竟為着什麽。海面的水浪波濤間搖曳的陽光依舊明亮,到處是從醫院走出來散步的病人和家屬,可是他恍惚還沉浸在昨夜的噩夢之中,對于眼前的一切,視若無物,沒有任何反應。

直到沈慧萍來到他跟前,上來就一個耳光朝他打了過去,她是既心疼兒子又覺着氣憤,喝着說:“瞅你現在這個落魄樣子,媽媽真是為你寒心!咱們家眼看就要家破人亡,你爸爸生死未蔔,你居然還有心思在這裏為他的離開傷心難過,你還有沒有點出息?!”

她一巴掌打下去,泊青的臉本能地側過一邊,眉心緊皺着,嘴角微微哆嗦。

沈慧萍也知道自己用力太狠,心裏未免又一陣疼惜,于是越發哽咽起來:“泊青,振作點,你爸爸已經倒下去了,媽媽不能看着你再這麽倒下去。”頓一頓,才又嘆聲說:“難道你還不明白?盧亞芳把你爸爸害成這樣子,小遠是她兒子,這是他自己覺着羞愧,對不起咱們家,所以這才離開了。你已經找了他一夜,整個海灘都找遍了,他要是當真想尋死,這會兒恐怕連屍首都該找到了。”

他唯一可以讓自己僥幸覺着安慰的也只有這一點......屍首沒找到,那證明小遠至少還活着。

沈慧萍似乎猜中他的心思,跟着就說:“既然他還活着,那你還有什麽好擔心得呢。現在當務之急是怎樣打探你爸爸的下落,剛才你外公來電話了,要咱們盡快回家去,快跟我走吧。”她把他從那沙坑裏拽了出來,他兩腳上沾滿了沙泥,剛邁出去不過一步,踉跄着就跌了個跟頭。

“兒子,怎麽啦?”

她驚呼着迅速俯身去攙扶他。泊青只是支吾着說:“沒事,就是腿有點麻。”站起來又往海面上望了一眼,這才跟着她一瘸一拐地向市區走去。

事實上他們回到家也是無計可施。一進到家裏,沈老太太陪同沈局已經在樓下客廳裏等着了,自從那天得知陸振鳴出事,老夫妻倆為着避嫌,直到今天才得空過來瞧瞧。老夫妻倆坐在沙發上,滿面焦灼,沈慧萍便在旁邊坐了下來,可是見了面,幾個人都悶着嗓子不言語,因為誰都心裏明白,這時候任何安慰的話也不過是隔靴搔癢。

姚媽倒也忘記沏茶來,呆呆站在一側聽他們發話。這一會兒工夫沈局的手機響了好幾次,他匆匆起來接電話,是他以前的老部下打來的,看樣子是跟他分析眼下陸振鳴的處境。這時候還能夠打電話來的人自然是雪中送炭,顧念往日情分的生死之交。

一通電話直說了大半晌。沈局撂下電話的時候,臉色明顯有了點好轉,還沒顧着坐下來就急忙轉頭對沈慧萍說:“慧萍啊,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再多想了。咱們現在能做得只有等,等上頭的消息。照現在的情形看,上頭不會把振鳴怎麽着的,他當年在部隊立過特等功,就算這次挪用公款罪名成立,只要咱們盡快把那筆錢還上,上頭礙着外面輿論的壓力,一定不會把這事公布于衆的,最多也只會把他隐秘關押起來,然後限制自由......好在,振鳴這些年除了這件事,一直都是兢兢業業,作風清廉,沒落下什麽把柄。”

“隐秘關押?那還不是跟坐牢一樣。”

沈慧萍紅着眼圈:“這次明顯是有人要害他,我懷疑就是他身邊的于秘書做了內鬼。”

“沒有證據,你可不要瞎說。”

沈局蹙一蹙眉,想了想,才又分析:“不過,這次的事的确有點蹊跷。振鳴那性子,自己被陷害還蒙在鼓裏,恐怕從去年他早就被人盯上了。他們這次出差大概也是事先就安排好的,唉,想想倒也不奇怪,除了于秘書又有誰會對振鳴的一舉一動了解得那麽清楚?”

晚上,沈老太太和沈局留在陸家老洋房陪着女兒,以免她想不開,所以老夫妻倆就沒回去郊外。

就在不久前家裏還有陸振鳴和小遠在,那時候多熱鬧,眼下突然少了這麽兩個人,樓上樓下立時像被掏空了一樣,變得死寂沉沉的。沈慧萍盡管焦灼惶恐而又覺着無助難過,倒是并未起什麽消極的念頭。她只想着等上頭調查清楚,驗明家裏的財産,然後就趕緊幫陸振鳴把那筆“公款”還上,這也是目前她唯一可以為他做的。

一個多禮拜過去,上頭別的動靜倒不見有,于秘書卻果然很快就升遷了。于秘書替代了原先陸振鳴的位置,榮升市規劃局副局長,主要負責整個舊城改造工作。沈慧萍是看到電視臺的新聞才知道這消息的,正當她還沒回過神,這時候手機鈴響,來了條短信。

她打開短信才發現是銀行通知她的賬戶解凍了,也就是說從即日起她的財産終歸可以重見天日。

當然這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她拿着手機激動得不由瑟瑟發抖。一回過神就急忙咚咚咚爬上樓梯,等把泊青叫到她房間裏去,這才悄悄告訴他說:“泊青,你爸爸有救了。一定是上頭做了調查,知道你爸爸這些年清廉,所以從今天起咱們家的財産恢複自由了。”

泊青也是着實楞了楞,才面露喜色,震醒似的說:“那還等什麽,明兒一早我就陪您去,把爸爸之前挪用的公款還上。”沈慧萍滿眼含淚,最後終究喜極而泣,連連搖了搖頭。

本來家裏有一筆現款,那是上回她取出來要幫盧亞芳還銀行的錢,陸振鳴出了事就先收着,沒拿出來。如果現在把這錢拿去還那筆“公款”,那麽至少還得再籌集個大幾十萬才夠金額。遠水救不了近火,陸振鳴收藏的那些老古董一時不好出手,派不上用場了,于是她又算了算自己賬戶上的餘額。其實她留的這點錢,也不過是留着給家裏日常開支用的,本身便沒多少,即便孤注一擲全湊上也還差那麽一大截。

所以,只好另想辦法。可是時間不等人,沈慧萍知道眼下只要多耽擱一刻,陸振鳴就多一分危險,最快的方法自然還是向她父親沈局求助。現在既然已經調查清楚,陸振鳴的過錯只有“挪用公款”這檔子事,沈局于是也不用再避嫌了,他們老夫妻倆這麽多年倒是存了筆養老的錢,當下唯有先拿出來應急。

錢款一籌集齊整,沈慧萍便帶着泊青片刻不停地奔走着去還錢。

還錢也是需要門路的,當他們母子倆來到局裏的時候,局裏各個部門像踢皮球似的,一個踢過來,那個又踢過去,繞得他們團團轉。沈慧萍最後一橫心,只好硬着頭皮去見于秘書。今非昔比,于秘書人家現在已經是副局長了,一見到他們算作客氣,打個照面,當然他也是有意避嫌,沒說幾句話就只讓助理作陪。

等一概手續辦完,錢雖然是還上了,直到又過了一個禮拜卻仍舊不見任何動靜。

沈慧萍覺着不能就這樣不清不楚,糊裏糊塗,至少應該先打聽到陸振鳴眼下的狀況。她心裏沒着沒落,心急如焚,于是晚上便打電話向父親沈局哭訴:“我知道即便還了錢也并不能替老陸洗脫罪名,可是總得讓我先知道他現在到底在哪兒吧,就是坐牢也總得讓人去探監啊。”

“慧萍,你想得真是太簡單了。”

沈局沉吟着說:“振鳴以前在部隊立過特等功,名氣太招搖了,這次只為私利就挪用拆遷款,犯下這樣的錯誤,要是外面社會上知道了會怎麽看?上頭這是在封鎖消息,當然不會讓你輕易去探視。”

“爸爸,我是着急啊,”她說:“我這心裏慌得厲害,總有種不祥的預感。您不知道,去年體檢的時候陳主任就告訴我,說老陸的身體大不如從前了,讓我多照顧着他點,大年夜他多喝了些酒,後來胃裏更不舒服,有一次我都見他咳出血來了。我就怕萬一......”

沈局反應得很快,當即打斷:“不要胡說,沒有萬一。你這是急糊塗了就容易瞎想。總不至于為了兩百萬振鳴就把小命給搭上,放心,爸爸一定會想辦法的。”

市區本來早已規劃完備的舊城改造,并沒有因為這次的小插曲而受到絲毫的影響。規劃局新換了批領導班子,勢力磨輪|大翻轉,許多人一股風似的得到升遷,于是,拆遷工作依舊如火如荼地繼續開展。沈慧萍等了兩天也沒接到父親那邊的消息,再瞧瞧眼下的形勢,什麽都明白了。父親退休那麽多年,早先他在局裏興許還能說得上話,現在新的一批領導上來,必定都有自己的勢力依靠,誰還會再賣他面子?

這可真是到了無力回天的地步了。

她一邊等,一邊禁不住心灰意冷。

周末前的這天夜裏忽然接到局裏來的電話,局裏通知說兩日後讓她去探視陸振鳴。驚詫與駭異簡直完全蓋住了她心裏本該有的欣喜。撂下電話,她怔怔地坐在沙發上,許久才回過神來。這轉機來得太快了,她反複問自己,是真的嗎?問了許多遍還是有點不大相信。

她打電話過去問父親,電話那頭的沈局聽見這消息也是十分地吃驚,回說:“不是我安排的呀?!這倒真是奇怪。嗨,我們的目的就是要見到振鳴,甭管是誰的主意,既然讓你去你就放心去好了。”

到了約定的那一天,一大早上那邊居然有專門的人員被派過來,到家裏來接她。沈慧萍更加愣愣地吃了一驚。本來她打算讓泊青向學校請個假然後陪同她一起過去,車子司機卻說,這事不能太招搖,只能容許一個人過去探視。所以沈慧萍只好獨自跟着那人上了車。

車門一關上她才發現,怪不得司機讓她坐在後座,原來上頭為了把保密工作做到極致,車窗玻璃都是經過磨砂處理的,她只覺着蒙蒙的光線透着玻璃照進來,但是看不見窗外的任何東西。司機把車子開得飛快,疾馳而過,路面上沙沙地響起車輪摩擦的雜聲,聽着不由讓人心裏一提,不安而緊張起來。

恍惚像是一路往南行駛,車前的太陽光越來越明亮,車頂的小天窗卻開着,兜卷的風嗖嗖地吹進來,吹得她眼睛都睜不開。過了許久,她忽然聞見空氣裏充斥着一股海風的味道,這才确定是來到海港新區了。

海港新區設有一處老幹部退休基地,之前陸振鳴有時候也會陪着同事過來這邊釣魚。

車子一直開進基地,到了幹部醫院方才停下。

還沒下車沈慧萍就已經猜到是來了醫院,因為這時候空氣裏的海風變了味道,是醫院特有的“味道”。

怎麽好好的帶她來醫院幹什麽?莫非陸振鳴這會兒在醫院裏?

她只覺着心慌得很,兩腿都有點發軟。

當被人領着一進到病房,果然立時便如晴天霹靂,直震得她錯愕不已。病床上躺着的果真是陸振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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