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落水之仇
雲岫去南山祭天的事情傳得甚嚣塵上,有嫔妃前來示好,當然也有冷眼嘲諷的。
比如華妃。
那是去南山的前一天。
望月橋上,雲岫衣帶飄逸,袅袅而行。正巧華妃迎面而來,一身鵝黃色的宮裝剪裁得體,珠釵環佩叮當作響。
雲岫冷眼看華妃一眼,不想與她多費唇舌,誰知華妃眉一揚,擋去了去路。雲岫淺笑,靜立于望月橋上:“莫非華妃姐姐想和本宮敘敘姐妹情?”
華妃“呸”地啐了一口:“你也配和本宮以姐妹相稱。”
“姐姐何苦跟本宮争得你死我活的。”雲岫看看華妃,哂笑一聲,“本宮如今正獲聖寵,妹妹可以在皇上面前替姐姐說說好話,皇上若再不去玉華宮,那就真成一座冷宮了。”
華妃性子急躁易怒,三言兩語就被雲岫徹底被惹怒了,她水袖一甩,嘴角彎起惡毒的冷笑:“你現在是風光了,誰能知道往後你會落得什麽樣的下場,指不定比水泠宮裏的那個賤人還悲慘。”
雲岫看見華妃說起雪妃的時候,眼裏是毫不掩飾的嫌棄和鄙視。她聽宮人說起過,雪妃為人随和,當年甚得雲帝的寵愛,為何又會被雲帝禁足于水泠宮中,更下旨任何人不得再在他面前提起雪妃。
其中的曲折,雲岫不想去猜透,雖然這位素未謀面的雪妃娘娘,她的身上有無數的謎。如果是從前的雲岫,她一定會讓自己走進謎團的中心,可是她已經不是原來的雲岫了,雲帝不想讓她知道的事情,她也沒有必要冒險去揭開一個可能根本就毫無意義的秘密。
她不由地冷笑,湊近華妃,聲線如絲:“世事無常,姐姐又得意什麽,說不定是你死在本宮的前面呢?”
華妃一驚,後退一步,不想卻被雲岫踩住了裙擺,她尖叫一聲,整個人就要跌下望月橋。
雲岫并非故意踩住華妃的裙擺,她伸手拉住華妃的手腕,卻不把她拉上來,華妃的身子探出橋外。
華身下是幽深冰冷的湖水,日光下,映出粼粼的波光,華妃心中驚懼:“景雲岫,你想幹什麽?”
雲岫看着華妃的眼睛,聲音冷然,不高不低:“你說我想幹什麽?”
“你敢。”華妃雙目怒意乍現,然而,聲音中卻有抑制不住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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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何不敢?”雲岫輕笑一聲,唇角微揚的樣子就像是冷魅的妖邪,“你們不是說我粗鄙刁蠻嗎?你們說的不錯,我景雲岫就是粗鄙刁蠻,不是任何人都惹得起的,華妃,你要記住,我可能什麽事情都做的出來。”
“那要看看你是否真有這個本事了?”
華妃雙眉一挑,一手撐在橋欄上,驟然用力一拉,然後側身閃過,落進水裏的反倒是雲岫了。
華妃站在橋上,俯身望着水中不斷驚叫的雲岫,唇角泛着冷笑:“景雲岫,你也記住了,不管你走到哪裏,身居何位,只要有本宮在,你都休想稱心如意。”
湖水冰冷,慢慢淹沒了雲岫的口鼻,她雙手不斷地撲騰着:“救命,救命。”
雲岫不想死,她再也不是往日裏那個清冷淡漠的景妃娘娘,她并不懂水性。
雲岫感覺有人正扯住她的腳,拼命地把她拉向湖底深處。雲岫心中驚駭,雙手想抓住什麽,可是湖水慢慢沒過她的頭頂。越是掙紮,就越絕望,漸漸地,雲岫閉上眼睛,無力再掙紮,可是她不甘心,這般窩囊地死在女人的争寵中,她死也死不瞑目。
“來人呢,景妃娘娘落水了。”宮人慌亂不已,大聲尖叫。
然後有人跳進了湖裏。
雙眼渙散間,雲岫迷離地看見有個人攔住了她的腰,那張臉,五官深邃,卻有些模糊。
雲岫順勢緊緊地抓着那人的胳膊,疼得他頻頻皺眉,他卻彎唇淡笑,懷中的女子雙目緊閉,楚楚可憐的模樣倒別有一番風情。
水花四起,白青辰縱身躍起,把雲岫平放在橋面上,到此,雲岫還死死地抓着白青辰的手臂。
白青辰不自覺地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輕聲哄着:“娘娘,沒事了。”
好像真的聽到了白青辰的話,雲岫十指微微張開,松開了白青辰。
可是,雲岫的心跳和呼吸也漸漸弱了下去。
白青辰一着急,顧不得身份尊卑,捏着雲岫的鼻子,對着她的菱唇吹氣。
一旁的衆人驚得目瞪口呆的,連華妃也臉色蒼白,随即面若桃花,羞怯地轉開視線。心裏一邊惱恨自己,一邊又咒罵雲岫。
誰不知道白青辰是這宮裏頭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雲岫的眼皮動了動,微微掀開了一點,便看見了白青辰溫潤的眼。她一怔,睜開眼睛,卻對上華妃怨恨陰狠的雙眼:“妹妹沒事,姐姐可就放心了,可吓死姐姐了。”
雲岫掙紮着站起來,水珠順着她的發絲緩緩滴落:“人心叵測,也和這湖水一般,深不可測,姐姐怎麽可以放心?”
華妃面色一沉,正想開口,卻聽見白青辰低沉的嗓音。他雙手抱拳,躬身對雲岫說道:“微臣剛才救人急切,無意冒犯了娘娘,望娘娘見諒。”
“本宮是那麽計較的人嗎?”雲岫挑釁地看了華妃一眼,對白青辰微微一笑,“你叫什麽名字?”
男子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來,露出兩顆潔白的虎牙,他說:“白青辰。”
雲帝的禦前侍衛,白青辰。
雲岫對白青辰笑笑,她似乎并不讨厭他。
之後,她落水的事情傳到了雲帝的耳朵裏,然而,雲帝只是安慰了她幾句,雲岫的心裏不免覺得郁悶,雲帝可以讓一個女人寵冠六宮,卻不會愛上任何一個女人。
自古,帝王的愛,都太淺淡,太涼薄。
但,帝王的心,太難測。
後宮之中,有華妃挑釁。
朝堂之上,有朝臣反對。
自古就沒有後妃參與祭天的慣例,雲帝此舉引來文武大臣的強烈不滿,他卻置之不理。
雲帝的心,雲岫不懂,只是,隐隐之間,覺得很不安。
……
是夜,夜色清涼,燈如花。
雲岫墨玉一般的漆瞳如一面寧靜幽深的湖泊,迷離月色下,掩着層層的迷霧,複雜難懂。她墨發白衣,翩然若仙,盈盈立在燭臺旁,素手一挑,燭火“噼噼啪啪”地響,她纖長的身影被拉地長長的。
“怎麽還不睡?”
雲岫聞聲回頭,只見溶溶月色下,夜若寒一身青衣風雅迷人,随風舒展,眨眼間,已經走到自己的眼前。
他伸手,把雲岫額前的幾縷碎發攏到耳後,他的動作那麽地輕,眼神那麽地溫柔,雲岫卻不發一言,默然地看着他,沉靜如蘭。
竟然是相顧無言!
許久,夜若寒溫熱的指腹摩挲着雲岫的側臉,片刻,把她擁入懷中:“雲岫,你再忍忍,我答應你,到了那一天,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
早上的事情,早已經傳入他的耳中,想到雲岫差點死在華妃的手上,他幾乎不能自制。
這樣的溫柔,好似時光逆轉倒退,停在了兩人情深似海的那三年。然而,場景一換,又變成兩個月前,夜若寒告訴雲岫,他要娶姜若初為妻,還問她願不願意進宮為妃,做他的眼線。那一刻,天崩地陷,雲岫的心裏空蕩蕩的,只依稀記得,夜若寒還說了那麽一句,他說,我若為帝,你必為後。
可是,到了那時,她一個前朝的遺妃,還可以與他肩并肩,一起睥睨天下嗎?
雲岫一僵,她同樣不知道夜若寒口中的“那一天”是多久以後的将來,她還要再等多久。
她嘴角一勾,唇邊揚起淡淡的弧度,雲岫輕笑出聲:“和你認識三年,我以為你很喜歡我,原來我從未走進你的心裏,我覺得我真是傻,竟然還想問你,這三年你到底有沒有真心喜歡過我。”
“雲岫,我是利用了你,但是,我何嘗又快樂過。”
兩人緊密相擁,卻再也不能兩心相印,命運真是愛嘲弄人,讓兩個互不相識的人走在了一起,最終又走向陌路,看得到彼此,然而,再無法想從前那樣,做到心中有情。
“夠了,到了現在你還想騙我?”
夜若寒一震:“雲岫,你開始讨厭我了嗎?”
雲岫推開了他,就那麽直直地凝望着他的眼睛:“你讓我當了三年的傻子,難道你還要我感謝你,感謝你讓我成為了天下人的笑柄?”
夜若寒擡頭,暗夜中,雲岫那雙幽深的眼睛閃閃發亮,如寒星,此刻,正平靜地看着他,淡漠得好像是在看一個交情不深的人。
夜若寒慌了:“雲岫,江山我要;你,我也要。”
雲岫雙唇緊抿,原先的淺笑凝在唇邊,慢慢變得冰冷:“殘花敗柳你也要嗎?”
夜若寒瞳眸一縮,對上雲岫淩厲哀怨的目光,心神一顫,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
他垂下眼睫,錯開雲岫的目光,面有愧色。
雲岫唇角微彎,夜若寒的沉默,讓她的心隐隐作痛,她再次凝視着他。
“你擡頭看着我。”
夜若寒擡頭,眼中光華流轉,夾雜着淡淡的悲傷:“雲岫,沒有你,就算日後我君臨天下,我依然不會快樂。”
星光璀璨的夜空之下,他的雙眸漆黑明亮,卻深不見底,就像是暗夜裏無邊無際的黑暗。
月色如銀,雲岫站在窗前,鬓上的步搖微微地閃着光,映着唇邊涼涼的笑意,有些清冷:“一個男人,他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可以無所不用其極,但唯獨不能犧牲自己的女人。”
夜若寒就站在她的身邊,一雙劍眉斜飛入鬓,他這樣清華高貴的男子,生來就是要讓人仰視的,他卻郁郁寡歡,眉頭深鎖。
“你知道帝王家的孩子,他們的選擇嗎?”
雲岫被夜若寒問得怔然,她從未了解過夜若寒的過去,亦無法得知他是如何在權勢傾軋之下,一步步地走過來。她看到的是高貴清華的俊雅王爺,而非是那個手染鮮血,陰冷殘忍的寒王爺。
這三年,對夜若寒,她真的知之甚少。
沉默中,夜若寒幽深的眸子裏漾着悲涼的波光:“生在帝王之家,從一開始就沒有退路,我不像皇兄那麽幸運,他的母後是父皇寵愛的皇後,他一生下來就是太子,同為皇子,我不甘心,我若不想被他人搶走我所在意的一切東西,唯有登上九五之位,掌握他人的生死。雲岫,你明白嗎?”
“但那是命,是你改變不了的命。”
“我不信命。”
夜若寒的眼中有一閃而逝的狠戾。
“那你憑什麽相信,我手無縛雞之力,怎麽幫你去謀奪你想要的一切?”雲岫的聲音異常的淡漠,沒有絲毫的波瀾,她的目光冷冷清清。
“你真的不知道嗎?你的存在就是天下間最鋒利的武器。”
夜若寒的聲音溫潤清淡,如潺潺流水,聽起來卻寒涼入骨。雲岫從來不知道,在這之前,夜若寒這樣溫文爾雅的男子,也會有一顆冷酷無情的心。
她的武器,就是她的美色。
将來,她一定要寵冠六宮,這樣才能為夜若寒争取更多的權勢。
但是,談何容易。
雲岫靜靜地,出了神,連夜若寒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只記得他臨走前好像說了那麽一句:“此去南山祭天,你自己小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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