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張臉他認得。雖然已經有所差別，但他絕對不會認錯。
有多久了？五年？七年？還是更久？
他轉身了。
我認錯了嗎？他沒認出我嗎？
不對，我戴了口罩，他沒認出我，還是根本沒看到？
是他嗎？為什麽是他？怎麽會是他？他為什麽在這裏？
所有思緒像一團亂麻，塞滿了章清的腦袋，所有的驚訝疑惑最後都變成了三個字。
周南琛。
三個字，舌尖輕彈上颚。三個字，每念出一個，心髒都猛地刺痛一下。
章清覺得眼前有點發黑。
“小清，小清？”
端木柔的聲音将他猛地拉回了現實。
“我說你沒事吧？剛剛是不是車停得太猛了？”端木柔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來晃去。
章清回過神來，深呼吸了兩下，發現那個疑似周南琛的人影已經消失在了視線裏，“我沒事，可能吧。”
“你認識那個人？”端木柔好奇地問道，“我看你剛剛一直盯着他看。”
“啊。”章清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是用的什麽語氣和什麽表情，“好像……是我高中同學。”
“咦？這可真不容易，他居然是你高中同學，圈子可真小。”
“你認識他？”章清看向端木柔。
“認識說不上，只是聽說過。好像是這次李導組裏的造型師，什麽服化組的組長，年紀輕輕就能做這個位置，挺厲害的。”
“啊。”章清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
老實說，他現在只想轉頭上車，趕快逃離這個地方。可是端木柔已經先一步朝前走了，他只能機械地跟在後面，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雙腿。
整個晚上，章清都過得有點混混沌沌的。雖然已經被自家經紀人提醒了三次，但他還是不小心碰翻了酒杯。
“哎，小心！”有人在酒液灑出來之前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杯子，制止了一場可能的悲劇。
玻璃清脆的聲響把章清拉回了現實，他瞬間有些窘迫，連連道歉，“對不起，不好意思。”
“不要緊。”那人爽朗地笑了笑，“小心一點。”
章清這才發現扶住自己杯子的人是梁宇，他甚至都不知道梁宇是什麽時候坐到自己旁邊來的。
看來一會出門的時候要小心狗仔了，如果被拍到兩個人一起吃飯，解綁的任務就更艱巨了。
章清不讨厭梁宇，雖然他們一起拍的那部耽改劇是個十足的垃圾，但有那麽幾段對手戲還是讓章清享受到了演戲的快樂。
梁宇比他資歷要深，在這之前就有幾部拿得出手的代表作，人長得也帥，情商也高，鏡頭前說幾句話就能撩到不少粉絲，他實在不認為自己在解綁期間能競争得過他。
梁宇比起三個月前見面的時候瘦了不少，聽說為了在解綁後能拉到更多粉絲，他的經紀人強迫他持續節食，搞得他現在整張臉看上去都透着一股不健康的蠟黃色，瘦得顴骨都像錐子一樣。
但是他不得不承認，只有現實中看着瘦得病态，照片和視頻裏才會顯得好看。
“宇哥又變帥了。”章清沖梁宇笑了笑，“聽說你上周拿到微博新星獎了，恭喜恭喜。”
“沒有，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東西。”梁宇腼腆地笑笑，“你氣色也不錯。”
是啊，至少比你現在的樣子好多了。章清在心底裏暗自吐槽，他有點害怕端木柔看了梁宇以後會不會也要求自己節食減肥。
“也恭喜你拿到李導新戲的男主角。”梁宇舉了舉杯，“聽說是部不錯的戲，校園題材挺适合你的。”
章清忍不住笑了，“為什麽校園題材适合我？”
“感覺你身上有一種挺幹淨的氣質，像我這樣的就肯定演不了高中生了。”梁宇笑道。
“怎麽可能，你不是人稱變臉小王子嗎？”章清熟練地客套回去，“要是你來演，肯定比我強多了。”
“不敢當不敢當，哪有的事。”
幹淨啊。
章清在梁宇看不見的地方假笑了兩下。行吧，至少說明自己的人設立得挺穩的。
章清漫無目的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吊頂，耳畔觥籌交錯，過不了多久，等李導發表完那番祝酒詞，他就得端着杯子去跟各個大佬敬酒。
跑通告、拍垃圾劇、假笑、配合炒作、營銷自己、應酬、甚至喝酒的時候被導演揩上幾把油，都是他的日常。
但他還是不夠努力，他離自己想達成的目标還差得遠。他要紅，要把自己所有的精力全都交付進去，哪還有時間幹淨。
李導演的祝酒詞說完了，滿座響起掌聲，他矜持地點點頭，但心裏的滿意都寫在臉上了。
“去吧。”端木柔用胳膊肘戳了章清一下，後者輕嘆了口氣，端起酒杯朝那邊走去。
沒有再看到他。章清的視線掃過了整間大廳，也沒有再看到周南琛的身影。
等酒宴結束的時候，已經接近淩晨一點了。
章清走出門時腳步發飄，夜間冰冷的風拍在臉上也沒能讓他感覺好上幾分。
他壓根都不記得跟什麽人說了些什麽話，只記得自己一直不停地假笑、喝酒，喝到最後連大廳裏挂着幾盞燈都看不清了。
端木柔扶着章清從酒店後門走出來，章清踉跄了幾步，所幸穩住身體了。
“操。”章清罵髒話的時候覺得自己眼前一片模糊的光點，“我到底喝了多少？”
“快夠放倒一頭大象了。”端木柔擔心地看着他，“我今天跟你說那些可不是叫你往死裏折騰自己啊！”
章清說不出話來，只是擺了擺手表示沒事。
“走吧，趕快上車，我送你回公寓。”端木柔嘆了口氣。
“等等。”章清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來，掙開了端木柔的手，“想吐。”
“那你去對面小樹林……哎，不用我陪着嗎？”
章清一邊邁着搖搖晃晃的步子，一邊努力伸出手揮了揮。
整個腹腔都在翻江倒海，章清扶住一棵樹，劇烈地嘔吐起來，一直吐得昏天黑地，才好不容易止住了反胃的感覺。
章清雙腿發軟，順着樹幹蹲在了地上。這一刻他突然有點想哭，可是眨了眨眼睛，幹澀得發緊。
應該讓端木柔先去買瓶礦泉水的。章清喘息着，扶着樹幹努力站起身，一摸口袋，發現自己身上連紙巾都沒有。
真是倒黴透頂了。
可是就在這時候，一只手伸出來，遞給了他一片紙巾。他沒來得及多想，就接了過來，胡亂地擦了擦嘴巴。
“謝謝，你——”章清轉過了頭，愣住了，背後站着那個他今晚一直在找的男人。
“不客氣。”男人淡淡地說道，“早點回去休息吧。”
說完，男人轉身就走。幾秒後，章清混沌的大腦才反應過來，大聲喊住了他，“等等！”
這一嗓門，章清的酒醒了一半。
男人又回過頭。
“周南琛……”章清的嗓子因為嘔吐有些嘶啞，“你是周南琛吧？”
男人站在原地，沒開口也沒動作，但章清把那張熟悉的臉看得更清楚了。
他知道就是他，周南琛就站在他面前。
“你參加酒宴了嗎？什麽時候來的？”
過了一會周南琛才開口，“一直在幫幾個人化妝，十點以後才進去。”
十點……以後，章清感覺自己發脹的太陽穴一跳一跳的。那不正是自己端着酒杯笑靥如花給李導他們敬酒的時候嗎？
他看到了？他看到自己那副殷勤的醜态了？
“你……”周南琛上下打量着他，皺了皺眉頭，最後還是說道，“回去洗個澡吧。”
章清張了張嘴，卻什麽話也沒能說出來。
他應該說什麽呢？
你最近過得怎麽樣？
你這幾年都去哪裏了？
為什麽突然成了劇組的化妝師？
你……
太多的“你”字堆在胸口，等他終于發出一個“n”音的時候，周南琛已經消失在了視野裏。
章清又在原地站了好久，用力拍着自己的臉頰，試圖清醒一點。
當端木柔把他送到公寓以後，章清立刻撲倒在床上。床板發出吱呀幾聲後，房間寂靜下來，章清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像是要爆炸，十分慶幸自己竟然活着回到了公寓。
他眯着眼睛摸了一遍自己亂糟糟的衣服，從某個口袋裏摸出了手機，眯着眼睛打開了通訊錄，找到了最顯眼的那個名字撥通了。
大概響了五聲之後，電話才被接起來，那頭傳來一個略帶困意卻輕柔好聽的女聲，“喂，你好？”
“我不好。”章清簡單直接地說道。
那邊頓了一下，語氣立刻像變了個人似的，“卧槽？章清？你他媽的有病吧，大半夜一點鐘給老娘打電話，你想猝死我他媽還不想呢！”
章清聽了直想樂，不過剛一想樂，那股反胃的勁又湧了上來，他只好強壓了下去。
電話對面的人是尹菱，是現階段唯一能稱得上他死黨或閨蜜的人。
家室很顯赫，富二代＋星二代，從小就是被家裏的加長商務車接送上學的，家裏至少有一打傭人專門照顧她的起居。
但她這人的性格很随和，一點也沒有星二代的架子，雖然總在鏡頭前裝淑女，但臺下的語氣用詞永遠像個男孩子。
不知該說巧合還是幸運，這次尹菱也在李導演的那部戲裏，跟自己有不少對手戲。
章清壓下想笑的勁兒，深呼吸了好幾次，才把呼吸調整過來。那頭的尹菱似乎發現了不對勁，“章清，清清？你沒事吧？”
“我沒事。”章清還是沒忍住笑了兩聲，連忙幹咳了一下。
“你是不是喝醉了？”尹菱問。
也不知道這些女孩子都是哪裏來的直覺力，他才說了三個字，怎麽就聽出喝醉了？
“你沒事吧？端木在你身邊嗎？你讓她給你弄點蜂蜜水或者醒酒茶——”
“我今兒遇到周南琛了。”章清打斷了她的話說道。
尹菱沒說話，沉默了足足五六秒才說道：“周南琛？那個周南琛？”
“嗯。”章清覺得發出這個音都好像要了他渾身的力氣。
“他……”尹菱吃驚道，“你不是去參加李導酒席了嗎？他怎麽會在那？難道他也下海進娛樂圈了？”
“柔姐說他是劇組裏的服化組組長，成造型師了。”
“這……你沒事吧？”
這是尹菱第幾次問了？想到這裏章清覺得很好笑，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彎。這下好了，他之前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的。
大概是聽到那邊傳來的笑聲，尹菱開始着急了，“你別管他！他就是個宇宙無敵超級大渣男，你明天還有工作呢，幹嘛讓這種渣男影響你的心情！”
“他不渣，他不是渣男，不許你這麽說。”章清喉嚨嘶啞。
尹菱深深嘆了一口氣，“都這麽多年過去了，章清，你是不是也該成熟一點了？”
章清不說話。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肯定變化很大，你變化也很大，你們都不是當年那個小孩子了，你懂嗎？”尹菱認真地說道。
“懂。”章清低聲說道。
“我知道他是你初戀，誰還沒個初戀呢。”尹菱嘆氣，“你要相信，總會有更好的人出現在你生命裏的。”
章清笑了一下，“有男朋友的人當然這麽說了。”
“哎，你以後也會有的好不好！”尹菱立刻說道，“你以後會變得超級紅，變成紅透半邊天的牛逼偶像，到時候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什麽長相膚色身高尺寸随便挑！”
“你可別再拍我馬屁了，經受不住。”章清笑笑，“怕給你拍吐了。”
其實胃裏的東西早就吐空了，現在只是不停地往上反酸。
“就算沒精神弄蜂蜜水什麽的，起碼起來喝杯清水去。”尹菱立刻說道，“然後立刻馬上去睡覺，端木要是看到你第二天挂個黑眼圈去出通告，信不信她能罵你倆小時？”
“行行行，我就去睡。耽誤尹美女的美容覺了真是不好意思。”
電話挂斷，章清往床裏蜷縮了兩下，勉強把自己裹進被子裏，連衣服都沒有脫。
睡吧。他迷迷糊糊地跟自己說道，睡到明天一早，就有無數的工作來鞭撻自己了。
不要想他，不要想周南琛。心髒要被扯成兩半了，不要想了。
“你真的很喜歡畫畫啊。”章清一推開屋門，就看到周南琛站在室內光線最好的位置擺弄着他的畫布。
“嗯。”周南琛連眼睛都沒擡一下，繼續聚精會神地畫着。
“畫多久了？”章清離開沙發，拉開冰箱門從裏面拿出一瓶可樂一口氣喝下去半瓶，“作業寫完了嗎？”
“我作業不寫完能在這畫畫嗎？”周南琛的眼睛依然緊盯畫布。
“靠，學霸。”章清砸了咂舌，“借我抄抄行不？”
周南琛沒說話，只是用筆刷指了指扔在一旁的書包。章清放下可樂直奔書包，開心地在裏面找到了被填得滿滿的作業本，直接坐在沙發上，咬開筆帽準備開抄。
就在這時候，周南琛開口了，“你往邊上坐一坐。”
“啊？”章清一頭霧水，雖然不知道原因，但還是聽話地挪了挪屁股，“這？”
“可以。能把頭擡一下嗎？”周南琛做了個手勢。
“啊？”章清莫名其妙地擡起了頭，周南琛伸出手，用手裏的筆刷往章清臉上比劃了一下，露出了一個滿意的表情，“行了，你抄吧。”
“哦。”章清傻乎乎地低頭抄了十分鐘作業，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猛地擡起頭來，“你在畫什麽？”
周南琛的眉毛動了一下，“沒什麽。”
“沒什麽才有鬼了！”章清立即站起來走過去，“給我看看。”
“沒什麽，真沒什麽！”周南琛一邊笑一邊試圖遮擋畫布，不過章清還是趕在他把畫布拿走之前看到了上面的內容，然後猛地愣住了。
那是一副自己的畫像，畫上的自己穿着一件黑色的運動帽衫，手上拿着一杯奶茶，倚靠在陽光燦爛的窗臺上。手邊，一株蘭花正綻放着，花瓣上挂着細小的水珠。
“還沒畫完呢。”周南琛臉頰微紅，有點窘迫。
“真好看。”章清轉頭看向周南琛，“我有這麽帥？”
“我給你加了美顏和濾鏡。”周南琛比劃道，“你原來的臉盤子有這麽大。”
“靠，滾你娘的。”章清笑着作勢要踹他，周南琛嘿嘿地笑着躲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