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天，章清還沒睜開眼，就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痛。宿醉簡直要人命，他按着自己的太陽穴緩緩坐起來。
沒出息，怎麽還是夢到他了？章清在心裏暗罵了好幾遍：沒出息沒出息沒出息。
章清嘆了口氣，等到頭痛的感覺緩解一些後，才慢慢睜開眼睛。
視野一片模糊。
怎麽回事？章清用了眨了眨眼睛，還是模糊的，他又伸手用力揉了幾下，都能聽到眼球發出的咯吱聲了，可睜開眼周圍景物還是模糊的。
不對啊，他雙眼視力都是二點零，從上學起就從沒戴過眼鏡 ，怎麽一夜之前突然什麽也看不見了？
章清伸出手在空氣裏劃動了兩下，但僅僅能看到手背的半個影子掠過眼前。
章清眯着眼在棉被上摸索着，就在他好不容易摸到床的邊緣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剛剛邁出一只腳的他“噗通”一聲摔在了地上。
“操！”章清疼得呲牙咧嘴，又是一通亂摸，才好不容易找到手機，然而他看不清屏幕，只能憑着對自己手機的熟悉胡亂滑了一下。
好歹接通了。
“喂？”
“章清！這都幾點了，你難道還沒起床？我昨天跟你說過了今天一早有代言要拍吧？”
“柔姐，你先別生氣。”章清一邊揉着自己的屁股，一邊說，“你聽我說，我瞎了。”
“你不瞎誰瞎？”端木柔沒好氣地說道，“現在都快七點鐘了，你真是瞎了才看不見！我已經在你公寓樓下了，給你一分鐘時間馬上下樓！”
“不是，柔姐。”章清把語速放慢，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沒開玩笑，我真瞎了。我看不見東西了。”
電話那頭停頓了幾秒，“小清，今天不是愚人節，我也沒時間跟你猜謎語，到底怎麽回事？”
“我今天早上一睜眼就像得了兩千度近視一樣，看什麽都是模糊的，我沒騙你。”章清說，“我剛還從床上摔下來了，現在還在地上坐着。”
“什麽？”端木柔吃了一驚，“你別動，我馬上上去！”
端木柔挂了電話，章清只好坐在地上等着。沒兩分鐘，就聽到自家經紀人高跟鞋敲樓梯的聲音。
“小清？”打開門的端木柔看到章清還穿着昨天晚上那身西裝，皺皺巴巴、頭發淩亂地坐在地板上，着實吃了一驚，趕緊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拉住他的胳膊，“你怎麽了？能起得來嗎？”
對章清來說，面前的端木柔就像個大紅色的影子，他推測她應該是穿了那件紅色的風衣，那抹顏色晃來晃去有點像飛舞的旗幟。
“我沒事，就是看不清東西。”章清扶着端木柔的胳膊緩緩站起來，因為宿醉，太陽穴又開始一跳一跳了。
“看不清？怎麽個看不清法？”端木柔的聲音聽上去很着急，“我就知道你昨天酒喝太多了！可喝酒怎麽會喝壞眼睛呢，沒聽說過這種事啊……你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眼睛什麽感覺？疼嗎？眼前有黑影嗎？”
章清搖了搖頭，“沒感覺，也不疼，就是……看不清，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好像一夜之間得了超高度近視似的。”
端木柔嘆了口氣，“走吧，得幫你找醫生看看。”
章清一愣，“代言不拍了？我們已經遲到了吧。”
“還拍什麽代言，眼睛更重要吧！”端木柔皺眉說道，“代言可以往後推。”
說着，端木柔拽着章清的胳膊就想把他往門口拖，後者卻紋絲不動。
“不行。”章清低聲道，“往後拖的話，後面的行程都會亂的。而且讓人家白跑一趟又幹等半天，這種事我幹不出來。”
“你——”端木柔瞪着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走吧，柔姐，你扶着我一點，沒人看得出來的。”章清低聲說道，“只是拍兩張照片，很快的。”
“但是……”
“走吧。”章清拍了拍端木柔的肩膀，眯着眼睛搖搖晃晃地找記憶中房門的位置。
突如其來地發生這麽嚴重的事情，章清覺得自己好像應該情緒起伏更大一點，但他的腦子還是懵的，還沒來得及對這件事有什麽反應，就投入到日常工作中去了。
到了和品牌方約好的攝影棚，章清能依稀看到已經有好幾個影子等在那裏了。
“不好意思，路上堵車，實在久等了。”章清朝那團影子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
“在這邊。”端木柔拽住他的胳膊在他耳畔低聲說道，“那邊的只是員工。”
啊。章清立刻轉過頭尴尬地笑了笑。
“沒事沒事，也沒有等很久。”負責人的影子晃了一下，章清只能猜測他是擺了擺手，“小麗帶章哥進去換一下衣服，沒問題的話咱們就準備開拍。”
章清點點頭。
“啊對了，昨天策劃臨時趕了一個視頻文案，本來想下次再拍的，不如今天就加上吧？”負責人說道，“不長，也就兩三分鐘，展示一下産品。”
“啊，好的，沒問題。”
怎麽還臨時加了視頻？然而事到臨頭章清也只得答應下來。
換好衣服出來以後，端木柔悄悄湊到章清身旁，“你有沒有問題？需不需要我跟他說一下你的情況……”
章清搖搖頭，“算了吧。”
端木柔嘆了口氣，“也是，人多眼雜，萬一哪個人說出去，又要變新聞了。”
說完，端木柔伸出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領和頭發。說來奇怪，她的手明明離他很近，章清卻仍然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他起初以為這是某種近視，現在看起來不是這樣。
自己的眼睛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就在這時，端木柔“呀”了一聲，“哎，這個人，該不會是你的那個高中同學吧？”
什麽？章清立刻轉過頭去，随後一眼就看到周南琛從裏面的房間走了出來。
他梳着整齊的頭發，換了一身比昨晚更休閑的衣服，手裏拎着一只化妝包，當他朝這邊看過來時，和章清的眼睛剛好對上，明顯地愣了一下。
“怎麽了？”端木柔奇怪地看着他。
章清感覺自己的心髒跳得飛快，他咽了好幾次唾沫才把心髒壓下去，“有件事，說出來你絕對不會信。”
“什麽？”
“我能看見他。”章清的聲音有一絲絲顫抖，“特別清楚，跟平時一樣，是1080P的。”
“啊？”端木柔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阿琛，來得剛好，幫章哥化個妝吧。”負責人拍了拍章清的肩膀，“要那種淡一點的，有青春感的。”
“嗯，我知道。”周南琛的眼裏閃過了一絲複雜的光芒，在章清的面前坐了下來，低頭翻弄着化妝包。
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凝固，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坐着，誰也沒說話。
周南琛忽然放大的臉讓章清呼吸停滞了一瞬，時隔這麽久，他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着他。
周南琛長得很帥，如今比起高中時代，又添了幾分成熟氣質。
他曾經很長一段時間被當成校草，打個籃球就有一大群女生圍着看。
不過好笑的是，其實他籃球打得稀爛，一場比賽下來經常連一個球都進不了。
隊友經常抱怨周南琛打得太菜，他也不在乎地說自己就是個陪跑。
實際上，周南琛似乎對任何運動都興趣不大，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在放學以後的空教室裏默默地畫畫。
有一次放學後章清被老師罰去背單詞，一直背到晚飯時間才結束。他垂頭喪氣地推開教室門，就看到周南琛趴在課桌上睡着了。
他的座位靠近窗戶，夕陽從窗戶邊緣灑入室內，把他的臉頰映得泛紅。他纖長的睫毛随着呼吸的頻率微微顫抖着，手臂下壓着一幅還未完成的速寫。
章清當時覺得，難怪周南琛這麽喜歡畫畫，他自己就像一幅上帝筆下完美的畫作。
不過如今當這幅完美畫作就戳在自己面前的時候，章清反而覺得喉嚨裏像塞着什麽東西，難以發出聲音來。
總得說點什麽，要不然實在太尴尬了。
章清艱難地清了清嗓子，“呃，沒想到你竟然——”
“有過敏史嗎？”周南琛開口打斷了他。
“什麽？”章清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有些藝人會對特定的化妝品過敏。”周南琛淡淡說道，“如果你有過敏史，提前告訴我。”
“不，我……沒有。”
“那就好。”
說着，周南琛熟練地打開一瓶精華液，開始往章清的臉上拍，那力道讓章清覺得自己像一團生面。
操，這混蛋。
章清咬牙切齒地在心裏暗罵自己，一只手在身側不着痕跡地握緊成了拳，恨不得把他手裏那瓶精華液搶過來砸在他頭上。
拳頭握了又松，他畢竟還是沒那個膽量。
就在章清以為周南琛不會再說話的時候，他手上的動作突然頓了一下，低聲說道，“我只是來給朋友幫忙的，他只說給一個藝人化妝，沒想到……是你。”
章清一愣，故作輕松地笑笑，“我也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遇見你，還以為你現在會在什麽工作室裏當大畫家。”
周南琛的眸子裏閃過了一絲複雜的神情，“我沒在畫畫了。”
“啊？”章清吃驚道，聲音太大以至于周南琛皺緊了眉頭。
“我已經很多年都沒有畫畫了。”周南琛擡起章清的下巴，強迫他擡起頭，動作有些粗暴地給他畫眉毛。
章清的腦子裏擠着一大堆的“為什麽”，可是周南琛緊皺眉頭的樣子顯然不希望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何況，他現在似乎也沒什麽資格去詢問。
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章清能感覺到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從周南琛身上散發出來。似乎他已經被毫不客氣地被歸為了“生人”之流。
“我看看怎麽樣了？”這時，負責人突然從兩人中間冒了出來，扭過頭來端詳着章清的臉，“不用太麻煩，稍微有點那個意思就行了。”
周南琛聽出他想趕時間，幾不可見地嘆了口氣，“知道了。”
接下來，兩人沒再說話，周南琛快速地給章清拍完了粉，把東西收起來，“可以了。”
章清站起身，往攝影棚的方向走去。
“哎，這邊！”攝影師打開了鎂光燈，朝章清招手。章清此時才意識到自己大踏步朝牆的方向走去了，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平面攝影的部分還算順利，章清很熟悉怎麽在相機面前擺pose。可是由于視野模糊，尴尬的事接連發生。
“你把産品的正面擺給觀衆。”負責人朝他招招手。
正面……章清看着手中模糊成一團的飲料陷入了迷茫。恐怕在其他人看來，這位藝人根本沒睡醒就來拍代言了。
“不是，正面，有名字的那一面！”負責人看上去有些着急，又不敢随便發火。
“往左邊轉九十度。”端木柔連忙開口提醒，不過她似乎忘了一件事，章清一直有點左右不分。
左邊？哪邊是左邊？章清立刻就懵在了原地，那副迷糊樣子讓所有人看了都幹着急。
就在這時，周南琛站了起來。他二話不說徑直走到了章清面前，拿過了他手裏的飲料産品。
就在這一瞬間，眼前的飲料瓶子突然變得清晰可見，上面畫的水果、寫的名字全都一清二楚了。
“喏。”周南琛把飲料調整成了正确的位置，又塞回了章清的手裏。在他離開以後，飲料瓶瞬間又變回了一塊模糊的色塊。
“這小屁孩是不是早上沒睡醒啊。”視覺受損以後聽覺就變得格外地敏銳，章清聽到負責人低聲罵了一句。
“準備好了我們就開始。”
“等一下！”章清突然喊道，他猜測在場的人估計都是一臉不耐煩的表情。
“怎麽了？”
“周南琛。”章清喊道，周南琛明顯地一愣，“你能不能站到攝影師旁邊？”
“站到攝影師旁邊？”周南琛重複了一遍他的話，臉上滿是詫異，“為什麽？”
“我……”章清換上懇求的語氣，低聲說，“我回頭會解釋的。”
但周南琛沒有動，眼睛裏還是帶着疑惑。章清看不到別人的眼睛，但他估計也都跟周南琛差不多，這一刻章清突然後悔自己脫口而出了，可是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
說真的，要不是為了工作，章清打死都不會說出這種話。
也就是為了工作。
章清把心一橫，又把聲音壓低了幾分。這次說出來的話連他自己都沒怎麽聽清，幾乎就是氣音了。
“求你了。”
說完他就覺得自己音兒太小了，估計對方什麽也沒聽見。
然而周南琛卻愣了一下，很快點了點頭，在衆人莫名其妙的目光裏走到了攝影師的身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