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清松了口氣。和他推理的一樣，此時在他視野裏，周南琛就像個電燈泡，可以照亮他周圍約半米左右的事物。這樣一來，他就能看清攝像機的位置了。
拍攝變得順利了起來，很快章清就找到了感覺，快門聲接連響起，攝影師一張接一張地抓拍。
周南琛在攝影師旁邊搬了個凳子坐着，一直埋頭看手機，始終沒有擡起頭過。
章清的心裏閃過一瞬希望周南琛擡頭看看他的念頭，但又很快打消了。
周南琛要是真擡頭盯着他看，他恐怕連一張照片都拍不出來。
“青春，是酸甜的味道，是思念的味道，青春有你才是甜蜜。”章清看向周南琛，“時光匆匆過去，我真的很‘享你’。”
“好的，辛苦章哥！”負責人贊不絕口，“很不錯很不錯，一遍過啊，真不愧是章哥！”
章清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也不知道剛才是誰在那罵。
工作結束，影子們互相晃動着，一片“辛苦了”的聲音。章清松下一口氣，摸索着想找到自己的水杯。
“給你。”端木柔及時出現在了章清身旁，把水杯遞了過去，低聲問，“你感覺怎麽樣？好點了嗎？”
章清接過水杯搖了搖頭，“還是那樣。”
“你跟我說你只能看到周……”端木柔顯然是沒想起周南琛的名字，“你那個高中同學，是怎麽回事？”
“就是字面意思。”章清喝了口水，“我看你們都是高糊，只有他是1080P。”
端木柔不可思議地挑起眉，還沒等說什麽，那個1080本人就走了過來。
周南琛看了看章清，那張英俊的臉透着幾分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點了點頭，說了句，“注意休息。”
章清應了一聲，還沒等再說什麽，周南琛已經拿起外套，一邊穿一邊朝門口走去了。
“他叫我注意休息。”章清猛地瞪向端木柔，後者被他吓了一跳，“什麽？”
“沒事。”章清立刻把頭轉過去，在端木柔看不見的地方深呼吸了好幾次。
他說不清自己什麽感覺，但能感到情緒像波浪一樣推上去又落下來。憤怒，失望，愧疚，尴尬……甚至還有一絲幾乎察覺不到的雀躍。
雀躍什麽？雀躍他關心自己嗎？
狗屁。你他媽七年前幹什麽去了？
“回神了我的小祖宗！”端木柔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我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走了，趕快跟我去醫院看看！你眼睛要是真有個好歹萬一，我把自己賣了都賠不起！”
“來，左眼捂住，用右眼看。”醫生用小棍指了指視力測試表上大大的“E”，“能看清這個嗎？”
章清搖了搖頭，“我只能勉強看清這塊板在發光。”
醫生吃了一驚，“另一只眼呢？”
章清用擋板擋住右眼，眯起左眼，“一樣。什麽也看不清。”
醫生皺起了眉頭，朝他招了招手，“坐過來，我看看。”
章清走到座位面前，一屁股差點坐了個空。為了避免尴尬，他連忙半蹲着把凳子挪到了屁股底下。
“下巴靠在這，額頭頂在着。”
章清按照醫生所說的做了，就在這時，他突然感覺到端木柔握住了他的手，力道發狠得連指甲都嵌進他的手掌裏。
他反握住了自家經紀人的手，試圖用肢體動作告訴她不要擔心。
醫生半晌都沒有說話，只是從各個角度觀察章清的眼睛。一會讓他換個姿勢，一會讓他看向別處，這麽折騰了好長時間，他才終于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大夫，怎麽樣？”端木柔立刻緊張地問道，“他得什麽病了？嚴重嗎？如果需要手術的話麻煩您立刻安排，錢不是問題，請給他用最好的——”
醫生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他的眼睛沒有問題。”
啊？
章清和端木柔同時都愣了一下。
“你确定你一點也看不見視力表上的字母？”醫生又問道。
章清立刻搖頭，“一點也看不見。”
“暫時沒有看出眼部有任何異常。”醫生看了他一眼，皺起眉頭，“你們去做個頭部CT吧，排除一下是否有神經壓迫現象，回來把結果拿給我看看。”
這話讓兩人心裏咯噔一聲，端木柔二話不說帶着章清去拍了CT。
然而報告結果上大大的“無異常”三個字，讓兩個人都陷入了迷茫。
接着醫生又陸續開了其他幾項檢查，讓端木柔拉着章清直接來了個醫院半日游，最拿着後一大把花花綠綠的檢查結果回到問診處。
“沒有看出任何器質性問題。”醫生推了推眼鏡，把報告單往桌子上一放。
“這應該……是好事對吧？”端木柔茫然地看着報告結果，“可是，如果你的眼睛沒有任何毛病，怎麽會看不見東西呢？”
“跟我說說你的症狀，你是看東西模糊，還是眼前有黑影？”
“看東西模糊。”章清誠實地說道，“很模糊，只能看到一個影子。”
“你是看所有東西都這樣，還是有遠近之分？”
“都這樣，但是……”章清猶豫了，他不知道如果他說出後面的話來，醫生會不會把他當成一個瘋子。
“但是什麽？”醫生耐心地詢問。
“但是……”章清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口，“有一個人，我看他是清楚的。”
“什麽？”醫生吃驚道。
“我沒有胡說，真的是這樣。”章清無奈道，“就是，只有那一個人在我視野裏很清楚，其他所有的東西……除了他之外，全是模糊的。”
醫生聞言沉默了，他又拿起那堆檢查報告看了看，遞給了端木柔，許久之後才開口說道：“小夥子，我個人認為，你應該挂心理科看看。”
“心理科？”端木柔問。
“我覺得你這種情況有可能是由于心理問題導致的。”醫生說道，“有些心理問題，确實會給人一種……身體有疾病的錯覺。”
“錯覺？你是說他眼睛看不見是自己的錯覺？”端木柔有些急了，“我們家小清是藝人，他眼睛成這樣要怎麽上節目拍戲？就沒有什麽緩解的辦法嗎？不能戴眼鏡嗎？”
“我又不是心理醫生，你就算問我我也不知道啊。”醫生擺了擺手，“他的眼睛沒有問題，戴眼鏡也沒用，我也沒什麽好辦法。”
“但是……”
“去找心理醫生看看吧。”醫生露出一個禮貌的假笑，朝門外喊道，“下一個！”
走出醫院，初春的風還有些冷意，章清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裹緊了外套。端木柔在旁邊氣得把那個眼科醫生全家上下問候了一個遍，問候完深深嘆了一口氣，“小清，你打算怎麽辦？”
“啊？”章清誠實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我中午想吃米線。”
端木柔瞪向章清的表情就像恨不得把手裏拎着的包砸到他臉上，“你到底對自己現在的狀況有沒有一點概念啊！你剛接下一部電視劇的男主演，這部戲下個禮拜就要開機了，你的眼睛如果一直看不見的話，要怎麽演戲？”
“一部垃圾網絡劇。”章清打斷了端木柔的話，興致缺缺地說道，“連小說原作者都是個游手好閑的富二代，靠拉關系走後門弄到的出版和改編。劇組裏全是制片的親朋好友，所有人都只想賺筆快錢就撤，根本沒有人想好好去做。”
“小清——”
“這根本不是演戲，這只是在賭博。”章清沒理會端木柔的打斷，自顧自繼續說道，“賭一把市場上還有比自己更爛的屎，賭觀衆為了不餓死只能來吃自己家的屎。賭贏了就是賺大錢，賭輸了反正也不會賠本，畢竟是低廉成本的網劇，随便炒作兩下也總有人給捧臭腳。”
“所以呢？你不想演了？”端木柔看着他，聲音突然變得平靜。
章清沒說話。
“你要是不想演了現在就告訴我，我下次也不用賠着笑臉跟人家喝酒喝到神志不清了，也不用一天打幾十個電話忍受導演的冷嘲熱諷了。”端木柔看着他。
章清閉上眼睛，“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覺得你說的這些話，別人就不清楚嗎？”端木柔加重了語氣說道，“你以為像白以冬那樣的人，就歡天喜地很樂意演這種垃圾作品嗎？你以為梁宇就願意演耽改劇、願意在觀衆面前跟你賣腐炒cp嗎？”
章清看不見端木柔的表情，只能聽着她的聲音越發嚴厲。
“這個圈子裏誰不想當個真正的‘演員’？可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的。小清，我說過了，你能紅的，你早晚有一天會有能力證明自己的。但在那之前，你有什麽事都得受着，有什麽委屈都得給我打碎了往肚子裏咽，知道嗎？”
章清點了點頭，“柔姐，對不起。”
端木柔半晌沒有說話，章清聽到空氣中有幾不可聞的輕聲啜泣。
“柔姐……”
端木柔的影子晃動了一下，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繼續說道：“既然有可能是心理問題，那我就去幫你約心理醫生。雖然我很希望你的眼睛能快點好起來，但是這事也急不得，我只能盡我所能地幫你聯系最好的心理醫生。”
“好。”章清感覺自己的嗓子裏又堵了塊棉花，上不去也下不來。
“你跟那個周南琛。”又過了一會兒，端木柔才開口，“沒問題吧？”
章清搖搖頭，“沒。”
“那就好。你的事，我也不想多問，你……自己心裏清楚就好了。”端木柔說道，“走吧，上車。”
“好。”章清連忙邁開步子，不一會端木柔哭笑不得的聲音從後方傳來，“這邊！”
下午，章清回公司簽訂電視劇的最終合同。簽完合同，就要出發去電視劇的拍攝地——一座名為連城的南方小城。
由于眼睛看不見，章清只能讓端木柔幫自己把合同念一遍，一來二去又花了很長時間。公司其他人還不知道這件事，可如果再過幾天怪病仍然沒有好轉，就要出大麻煩了。
尹菱跟章清約好了一起出發，端木柔一并給兩個人都買了票，中午吃完午飯，章清和端木柔先上了飛機，尹菱則說自己随後就到。
飛機起飛前，章清下意識地拿出手機想看兩眼，卻發現自己連屏幕上大大的時間顯示都看不清，只好把手機轉交給了自己的經紀人。
“幫我轉發了那條廣告博吧。”章清說道。
端木柔嘆了口氣，一邊打開微博，一邊抱怨道：“這個月我該要兩倍的工資。”
章清眯着眼睛看端木柔的影子，注意到她拿着手機的時間遠超于按個轉發的時間。
“有什麽有趣的評論嗎？”章清問道。
“沒。”端木柔聞言立刻放下了手機，“沒什麽。”
章清皺起眉，“怎麽了？”
“真的沒什麽。”端木柔嘆了口氣，有些猶豫的說道，“就是……一些罵你的私信。”
“哦。”章清了然了，“梁宇的粉絲是吧。”
“嗯。”端木柔承認道。
章清苦笑着擺擺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梁宇比我更受歡迎呢。”
“清清！”
就在端木柔想再說點什麽的時候，尹菱背着包鑽進了機艙裏，“我聽說你瞎了！我靠，怎麽回事啊？”
“你敢不敢小聲一點？還沒到瞎了的地步。”章清哭笑不得。
“還沒瞎啊。”尹菱好像松了一口氣，“你他媽的吓死我了，到底出什麽事了啊？”
“我也不知道。去醫院什麽問題都沒查出來，醫生還以為我逗他玩呢。”章清哂道。
“啊，那不是麻煩大了？”尹菱提高了聲音，“不行，我得幫你找個更好的醫生看看，肯定是那個醫生太垃圾了。”
章清覺得尹菱那憂心忡忡又風風火火的樣子有點好笑，不過為了她的面子，他幹咳一聲掩飾了過去。
尹菱走到他們座位，端木柔給她讓了個位坐到了後排，她便也不客氣地一屁股在章清旁邊坐下。
她今天穿着一條素色連衣裙，波浪長發像是才剛燙過，怎麽看怎麽像是個淑女。然而這人實際性格跟她的穿衣風格八竿子打不着，那叫一個直爽潑辣。
喜歡她的人說她是落落大方，不喜歡她的人就給她起外號叫尹潑婦。不過網上的輿論她統統不在乎，什麽時候都是一副“你愛說啥說啥”的态度，營業也不積極，演戲也是只管自己開心就好。
章清後來琢磨這個事，最終覺得還是因為她不差錢。有錢真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