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清晨時分,章清終于從一連串的噩夢中驚醒過來。他坐得筆直,呆呆地望着模糊的牆壁,過了好久才長舒一口氣。

刷牙的時候章清還在想,今天不知道是什麽好日子,端木柔居然沒給他打電話來催命,讓他安安穩穩地洗漱完畢了。随後他才意識到,自己的手機昨天晚上給摔了個稀巴爛。

不過,如今正處于新戲開拍前的空窗期,沒什麽接不到電話就要掉腦袋的要緊事,一年到頭下來也就這麽點時間能讓他清淨清淨。

如果可以的話,章清很想就這麽攤在床上睡一整天,可惜他記憶力太超群,很清楚地記得端木柔說過今天上午要帶他去領衣服。

章清長嘆了一口氣,既然記得,又不能裝作不知道。于是他就着朦胧的視線梳洗了一番,臨出門前對着鏡子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暗自希望不要有什麽自己看不見的翹起來的呆毛。

把房卡塞進口袋,章清走出了門。眼睛看不清,他只記得端木柔房間的一個大概位置,然而走過去時卻發現工作人員在裏面打掃衛生,屋裏并沒有端木柔的身影。他愣了一下,只好自己坐電梯下樓。

然而才剛到酒店大廳,他就怔住了。

周南琛就站在離他幾米遠的地方,雙手插着口袋,沉默地望向這邊。

他在連城?什麽時候來的?居然比自己到的還早?

不對,問題不在這,他怎麽會知道自己住哪個酒店?

看見周南琛的一瞬間,章清瞬間覺得所有血液都往大腦湧去。

“你在這幹什麽!”章清朝幾步外的周南琛喊道,“我不是說了我的事情跟你沒有關系嗎?”

周南琛還是那樣看着他,連移開眼神的意思都沒有,活像塊木頭。章清氣急了,三步并作兩步朝他走過去,“我說了我不需要你——”

“你怎麽知道是我?”周南琛還是那樣淡淡地看着他,突然發問道。

章清愣住了。

“我沒說話,也沒有離你很近。”周南琛用手比了一下他們之間的距離,“你是怎麽看見我的?”

章清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幹脆無視了面前的人,直接轉身就往門外走。

然而剛走了沒兩步,手腕一把被周南琛拽住了。

“小心!”周南琛眼疾手快,章清被拽得踉跄一下,一輛速度很快的電動車“唰”地一聲從他面前疾馳而去。

“你他媽不長眼睛啊!”電動車上的青年惡狠狠地丢下罵。

“靠。”章清吓得心跳差點暫停,連忙後退了好幾步。

“這就是你說的不需要?”周南琛的語氣裏帶着愠怒,“你是不是根本看不清周圍有什麽?”

“端木柔呢?”章清不理會他,自顧自地問道,“本來應該是她來接我的。”

“你經紀人說她臨時有事,叫我陪你去取衣服。”周南琛說道。

“什麽?”章清又氣又惱,脫口而出,“她就不怕我被你賣了!”

周南琛上下打量了章清一番,認真地說:“就你這身板,夠炖一鍋紅燒肉的嗎?”

“夠不夠炖一鍋,也沒你吃的份兒!”章清想都沒想就怼回去。

周南琛突然“噗”的一聲笑了,偏過頭去捂着嘴巴。

章清的臉“唰”一下就紅了,從憤怒轉為了惱羞成怒,“你笑什麽!”

“沒什麽,就是覺得你這語氣好像真被論斤賣過似的。”

周南琛依舊好看的雙眼裏盛着溫潤的笑意,一瞬間章清就像洩了氣的皮球,再也生不起氣來了。

“你就是腦子他媽有坑,才願意主動來撿我這麽個拖油瓶。”章清用食指指着周南琛的胸口惡狠狠地說道。

不過因為剛才的臉紅,陣勢大打折扣。

“你現在這樣子,我怎麽可能扔下你不管?這跟過去的事無關,你也不必覺得欠我。”周南琛搖搖頭,臉上的神情恢複了嚴肅,“剛剛要是沒有我拉你一把,有多危險你知道嗎?”

章清的心裏忽然猛地一揪,周南琛以前就很喜歡說這種話。那時候他們都還年輕,他比現在更加肆意妄為,但所有的任性周南琛都照單全收。

“要是沒有我在,你說不定哪天會把自己給玩兒死。”周南琛以前總是笑着這麽說。

所以呢?為什麽你走了?你就這麽忍心看着我一點一點把自己給玩兒死?

章清嘆了口氣,“走吧。”

“去哪?”

“去取衣服。”章清瞪了周南琛一眼,這麽多年過去,這貨的榆木腦袋還是沒有任何改進。

讓他趕緊取完衣服趕緊回酒店吧,再跟周南琛呆在一塊兒,他不确定自己會不會朝着那張英俊的臉來上一拳。

坐在計程車上,章清把車窗開得老大,冷風多少驅散了一點那突如其來的矯情。

他發現就算是這樣,他一看到那張臉,居然都生不起氣來。于是剛消弭下去的怒火又湧上來,他氣自己竟然對他生不起氣。

而周南琛簡直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連一句解釋都不給就随随便便闖進他的生活,就像他當年一句話都不說就消失在他的人生裏一樣。

而這個混蛋,居然現在也不開口說一句話,任憑氣氛這麽膠着着。

“這幾年,你都在做造型師嗎?”章清終于忍受不了沉默的氣氛了,主動開口問道。

周南琛沉默了一會才開口,“沒有,只是去年剛開始做的。”

“哦。那之前……”

“在證券交易所。”周南琛補充道,“會計。”

章清沒能掩飾住自己的驚訝,在他的印象裏,周南琛離這種枯燥無聊的工作差着十萬八千裏。

似乎是看出了章清的驚訝,周南琛只是輕描淡寫地解釋道:“賺錢比較多。”

章清眨了眨眼,有一瞬間不太相信面前這個人是他熟悉的那個周南琛。

物質生活簡直可以說是他最不在乎的事情之一,他見過周南琛為了畫畫而一整天不吃飯,也見過他為了買畫具花光了所有的錢導致每天只能買得起食堂的一個饅頭。

一年12個月,起碼有6個月裏周南琛的夥食費是他章清資助的,要不是這樣,章清真覺得這榆木腦袋能把自己活活餓死。

這樣的一個人,會為了賺錢而去證券交易所上班?章清簡直無法相信這幾年的時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章清沒再說話,周南琛自然也一路沉默。

終于,計程車總算到了目的地,結束了這場尴尬而不自在的對話。

“所以,你視線清晰的範圍到底有多大?”一關上車門,周南琛就開口問道。

“嗯?”章清一瞬間沒反應過來周南琛是在跟自己說話。

“你的經紀人說,你可以看清我和我周圍的事物。這個‘周圍’的定義到底是什麽?”周南琛耐心地說道,“是我周圍的近景你能看清,還是我背景的遠景你也能看清?”

章清差點忘了,周南琛有一項了不起的技能就是完全不會讀空氣,也完全不會感覺到尴尬。無論怎樣的凝滞氣氛,他都神色自若,尴尬的永遠只有別人。

他還記得有一次他們跟不太熟的幾個同學一起吃飯,他生生在桌子底下踩了周南琛三腳,這木頭都沒反應過來是什麽意思。吃完飯以後還悄悄問他是不是腳抽筋了,氣得他差點當場撅過去。

所以,這種情況下,自然也沒法指望他能察覺到自己的尴尬情緒。

“都能。”章清嘆了口氣,算是妥協了,“只要是你周圍半米內的範圍,無論遠景還是近景都能看見。”

周南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樣啊。”

“比如說,我現在能看清你腳底下的方磚,也能看清你身後的馬路。”章清心不在焉地擡起頭,“也能看清你身後馬路的人——”

說到這裏,章清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

“怎麽了?”

“操!”章清想也沒想就拉住了周南琛的胳膊,躲在了他身後,“別往前走了,往回撤往回撤,快點。”

“到底怎麽了?”周南琛一頭霧水。

“哎呀,先走!”章清拽起周南琛就往小道裏拐。他一直盯着那個人走遠,确定他應該看不見自己了,才松了一口氣。

“你在躲人?”直到這時周南琛才反應過來。

“是啊,真聰明。”章清幹巴巴地說道。

“躲誰?”

“白以冬。”章清這才從小道走出來,啧了一聲,“是個差不多跟我同時出道的小藝人。我從來不招人不惹人,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看我特別不爽,每次只要碰到我就要找我麻煩。怕了怕了,老子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周南琛想了想問道,“啊,你是說那個染了一頭金發,穿得特別招搖的那個人?”

“就是他。”章清煩躁地說道,“自己沒點本事,招惹別人倒是很有一套。沒什麽,繞着走就是了。”

“你要去的服裝店,是不是那個方向?”周南琛伸手指了一個方向。

“是啊,怎麽了?”

“你自己看吧。”周南琛默默地走到了那個方位上,這個動作看得章清有點好笑,感覺他好像一個自覺的大型探照燈。

不過接下來章清就笑不出來了,因為他看到小金毛白以冬正朝他要去的那家服裝店走去。

“人怎麽倒黴起來喝涼水都塞牙縫。”章清嘀咕道。

“怎麽辦?要等他出來嗎?”周南琛問。

“……算了算了,等什麽,我又不是怕他。”章清悻悻地說,“走走走!”

周南琛沒說話,但很自覺地走在了章清的斜前方,這樣章清跟在後面,能看清前方的路。

他們走到店門口,白以冬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

章清并不想偷聽,可白以冬的嗓門實在是太大了。

“章清就是個臭不要臉的婊子,你就該看看他那天晚上死活要陪李導喝酒的樣子。就他這點咖位,李導憑什麽把男主角給他?你說他沒賣屁股我打死都不信!那李導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就這麽挑演員遲早等着被觀衆罵吧!”

聽起來白以冬像是在打電話,他沉默了一會又開口道:“我不管!你必須得給我安排上!……不行,不能是反派,你在搞笑嗎?你再想想別的辦法……好了好了我還忙,不說了,你自己想辦法吧!”

白以冬的電話挂斷得猝不及防,章清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服裝店的大門被打開了。

白以冬看到章清先是愣了一下,接着露出了那副熟悉的傲慢表情,“在這聽了大半天了?不知道你還有喜歡偷聽的癖好。”

“不知道你還有滿嘴噴糞的癖好。”章清平靜地說道。

“挺得意哈。”白以冬笑了笑,眉毛上挑,似乎并沒怎麽被勾起怒火,反倒壓低了聲音湊近了章清,“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章清皺起眉,白以冬卻不再說了,站直身體,雙手插在騷裏騷氣的外套口袋裏準備離開。就在這時候,周南琛突然開口叫住了他。

“喂。”

“幹嘛?”白以冬似乎是把周南琛當成了章清的小助理,壓根沒注意到他,此時被叫住顯得十分氣惱。

周南琛向前走了一步逼近他,但很快又退了回來,面無表情地說道:“沒事。”

“你他媽腦子有病吧?”白以冬瞪了周南琛一眼,大踏步地離開了。

章清眨了眨眼,也看得莫名其妙,“你幹什麽?”

周南琛沒說話,只是擡了擡下巴,示意章清往白以冬離開的方向看。章清好奇地朝前方看去,只見白以冬走了兩步、三步,突然整個人摔在地上結結實實摔了個狗啃泥。

“我剛用腳扯開了他的鞋帶。”周南琛說道。

章清立刻蹲在地上,臉憋得通紅,最終還是沒忍住,狂笑了起碼半分鐘。

隔着周南琛的肩膀,章清遠遠看見白以冬罵罵咧咧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立刻一把抓住周南琛,“走走走,快跑!”

“章清!我操你大爺!”白以冬氣急敗壞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章清拽着周南琛一直跑到道路拐角,才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

“他……他沒,追上來吧?”章清一邊笑一邊喘着氣。

“應該是沒。”周南琛喘得比他還厲害,“就你……剛才那速度,我覺得,百米冠軍都跑不過你。”

章清又樂了好一會,手心滲出汗來,才猛然發覺自己還牽着周南琛的手。他連忙松開手,低聲罵了句,“我操。”

“怎麽了?”

章清擡頭看着他,“我們沒拿衣服。”

周南琛和他互相看了看,不約而同“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那怎麽辦?”

章清擺了擺手,“算了算了,當是遇見條狗,下次再說吧。”

“那個人跟你有什麽過節?”周南琛問道。

“你問我,我也想知道。”章清幹巴巴地說道,“不過就是碰巧跟他一起競争過幾個角色,一起上過幾次綜藝,他就把我當眼中釘肉中刺。”

周南琛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

好不容易有所緩和的氣氛,在這陣停頓中重新變得有點尴尬。好在,這時候一個聲音突然插入了他們的談話。

“白以冬那人就是那樣,每天都緊張兮兮的,恨不得把身邊所有人都當成假想敵。”

這聲音很明顯是端木柔的,章清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眼角裏的那抹大紅色是正朝他們走來的端木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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