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隔着周南琛,章清把面前的建築物打量了一番。

遠點的景物他看不清,但大致能看出來他們是繞到了一個離市中心不算近的城郊住宅區。

面前的公寓樓破破舊舊的,有幾戶陽臺上曬滿了被褥床單,樓間距窄得吓人。

乍一看上去一片高高的破樓擠在一起,章清想這要是在晚上都能拿來當鬼片片場了。

周南琛走在前面,已經拿出了鑰匙在開門。章清還擡着頭觀察四周,就聽到周南琛說話了。

“條件肯定比不上酒店,湊合住吧。”

章清笑了笑,“其實還行。前兩年我剛跟公司簽約的時候,租的房子比這還破,一共兩室一廳還要拆成四份。”

周南琛聽了這句愣了一下,“兩室一廳怎麽拆四份?”

“還陽臺啊,陽臺也租一個人。”章清漫不經心地說道。

周南琛沒出聲,他背對着章清,章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走在樓道上的時候,章清實在有點受不了壓抑的氣氛,主動開了口,“會計不是賺錢挺多的嗎?”

“嗯。”

“那你……”就租這麽一破房子?章清把後半句咽了下去。

畢竟這裏又不是首都,房價也沒誇張到那份上。

“我不在這長住,只是經常在這邊給劇組化妝。東西全放在酒店搬來搬去的太麻煩,所以才租了間房。”

哦,想想也是。不過如果是章清,就算臨時租房也不會這麽委屈自己。

周南琛還真是過慣了苦日子,從學生時代起他就是這麽一副好像睡大街也無所謂的态度。

想到這裏,章清咬了咬後槽牙,把翻上來的那股苦澀強行咽回去。

他今天已經夠難受的,不想再跟自己的回憶搏鬥了。

這會兒周南琛已經推開了門,章清只好跟在他身後走進去。

正在章清糾結下一個緩解尴尬的話題時,周南琛突然喊了一聲,“梵高!”

章清一愣,只見一道黃白色的身影嗖地一下掠過了自己的腳邊,跑向了周南琛。

“自己在家有沒有乖乖的?”周南琛彎下腰把它抱了起來,章清這才看清這是一只半大的三花貓。

“你的貓?”章清有些吃驚,“叫梵高?”

“對。”周南琛笑了笑,把貓抱起來給章清看,“你看他,是不是長得很像?”

這三花貓的下巴上一塊黑斑,嘴唇上面還一塊黃斑,湊一塊很像留着片絡腮胡,醜得很有特點。

“還真挺像。”章清笑了。

“去年在街上撿來的,一直跟了我一站地,就留下了,挺粘人的。”周南琛笑道。

周南琛的笑容讓章清晃了晃神,這笑容一瞬間讓他感到很熟悉,像高中的他,笑起來很溫柔,也很純粹。

“我能摸摸嗎?”章清情不自禁地問道。

“好啊。”周南琛沒什麽猶豫,就把貓抱了過來。

章清其實沒怎麽碰過小動物,也不知道該從哪開始摸,就記得好像貓喜歡被摸頭,就朝貓的耳朵摸了過去。

“喵!”

沒想到梵高突然毫無預警地炸起毛來,還沒等章清反應過來,手指上就一陣刺痛。

“卧槽!”章清吓了一跳,周南琛也吓了一跳,梵高眨眼間就從周南琛的懷裏蹦走了,不知道竄哪個角落去了。

周南琛反應挺快,沒說什麽但快速翻出了碘酒和繃帶,拿着走了過來。章清的手指緩緩滲出血滴,傷得不嚴重但還挺疼的。

“他、他怎麽突然就咬人啊?”章清瞪着眼睛。

周南琛塗了點碘酒在他傷口上,疼得章清咧了一下嘴,好在很快被繃帶包上了。

“對不起,他之前不怎麽怕生的,我以為……”周南琛滿臉愧疚,又補充道,“你要是擔心,我帶你去打疫苗。”

“用不着,你肯定也給貓打過了。”這個小插曲搞得章清有點心煩,不由得皺起眉頭。

“是我疏忽了,我以為……”

“你不用一直道歉。”章清生硬地說道。

周南琛不說話了,兩個人中間夾着一根受傷的手指,就這麽僵硬着,空氣裏的氣氛跟結了塊似的。

“我去幫你收拾一下房間。”周南琛放開了他的手,轉身走向裏屋。

周南琛這一走讓章清有點猝不及防,四周的景物突然又變成了高糊馬賽克,他差點一個不穩摔在地上。

“哎你,等會!我……一塊兒去……”章清的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成自言自語了,他估計周南琛肯定也沒聽見。

沒辦法,他只好胡亂伸出手亂抓着,好不容易摸到了一旁的牆。他這才小心翼翼地摸着牆往周南琛消失的方向走,并在心裏祈禱千萬不要踩到那只臭脾氣的貓。

章清自己摸着牆小心翼翼地走了大概一分鐘,才摸到裏面的屋子,看到屋裏站着高清的周南琛,他才舒了一口氣。

說來也奇怪,昨天去拍廣告的時候他也是兩眼一抹黑,糊裏糊塗地在端木柔的攙扶下就去拍了,但那會兒他也沒覺得心裏有這麽不安。

可能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吧,今天從上午就一直跟周南琛呆在一起,眼睛習慣了有清晰的視野,他突然一離開,就像大晚上“啪”地把滿屋子的燈都關了,一下子讓人有點手足無措。

只不過好面子的章清是絕對不會把這種不安感在周南琛面前表現出來的。他裝作自己只是散漫地踱着步,靠近了今晚要成為自己住所的房間門口。

周南琛租的這間房不大,兩室一廳加衛生間,這間屋子裏基本只夠放下一張床,就不剩什麽地方了。

周南琛從櫃子裏抱了一床被褥,正在鋪床,章清站在原地愣了愣,突然反應過來這種情況自己好像應該上手幫個忙什麽的。

不過周南琛沒給他糾結的時間就已經把床鋪好了,那動作叫一個幹脆利索。

“被褥都是新的,晚上冷了可以蓋毛巾被,熱了可以開空調,遙控器就在你右手邊的床頭櫃上,我就不收起來了。”周南琛像是怕他看不見似的輕輕拍了拍床頭櫃面,“一會兒我幫你倒一瓶涼白開拿過來,晚上渴了直接喝就行。”

“不用了不用了,這些我自己弄就行。”章清趕緊說道,這一連串的細致關懷搞得他尴尬極了,“你忙吧,我……”

周南琛看了他一眼,“我房間就在你隔壁,大概三步的距離。有什麽事可以直接敲我的門。”

“啊,行……不是,不用那麽麻煩,我自己——”

話說了一半,就聽見腳步聲。周南琛又一聲不吭地走了。

操!

章清又強行把湧上來的怒火壓下去,把手裏的包往床上一扔,摸索着把東西一件件拿出來。

他包裏的東西不多,一臺筆記本、幾本書、卸妝用的一些小玩意兒、一支簽字筆,然後就是纏成一坨的耳機和充電器線。

他費力地把這些東西都放在桌上,然後試了試想用觸覺摸索着解開纏成一團的數據線,最終未果,還是放棄了,直接把這團東西扔在了一邊。

然後章清就盯着眼前的一團色塊發呆——其實他把電腦手機都帶過來又有什麽用呢?除非他跟周南琛擠在一起,否則根本看不到屏幕。

眼睛不好了以後耳朵就變得十分敏銳,周南琛的腳步聲一往這邊靠近章清就聽見了。他一擡頭,周南琛手裏真拿着一瓶白開水,給他放在床頭櫃上了。

“謝謝。”章清只好說。感覺自己像個殘廢病人似的。

周南琛放下那瓶水,眼角瞥了桌上亂七八糟的線一眼,才又放回到章清身上,“廁所就在你房間對面,開關在外面,左邊是外間的燈,右邊是裏間的。”

章清趕緊點點頭,“知道了,謝謝,麻煩你了。”

“梵高應該不會往你這邊跑了。”周南琛笑笑,“他剛剛一直躲在我那屋的紙箱子裏,估計一時半會是出不來了。”

章清尴尬地笑了兩聲。

周南琛沒再說話,然而也沒離開,就那麽默不作聲地在門口看着他,看得章清心裏一陣發毛。

“怎麽了?還……有事嗎?”

周南琛搖搖頭,“你想讓我在這裏,還是……”

雖然這句話單聽起來怪怪的,但章清還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連忙說,“不用了,你去忙吧,我給朋友打個電話。”

對,打電話又用不着眼睛。

周南琛于是點點頭,說了句“有事叫我”,就走了出去。

不過就在周南琛剛走出去一步的時候,章清又喊住了他,“哎等一下!”

周南琛回頭看他,章清露出了一個尴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那個……我忘了我現在看不清手機屏幕了。”

周南琛走過來,讓章清挨着他旁邊撥通了號碼,看着章清把手機放到了耳朵上,這才走出房間,輕輕替他把門帶上了。

才響了兩聲,尹菱就把電話接起來了,章清長舒一口氣,像是渾身重擔都放下來了似的倒在柔軟的床墊上。

“清清!怎麽突然給我打電話了?你怎麽樣啊?”

章清聽到那邊背景音亂七八糟的,“你跟哪兒呢?”

“嗐,跟一群人随便瞎鬧呢,沒事。”尹菱應該是走遠了幾步,聽不到吵鬧了,“他們在那拼酒劃拳,我才不跟他們鬧,你說。”

章清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把手機扔在床上然後躺在了手機邊上,“說出來吓你一跳,我搬來周南琛家住了。”

“什麽?”尹菱真是被吓了一跳。

“你以為我想啊。”章清不滿地嘟囔着,“是端木柔非要我搬來,要是不搬就跟公司打小報告把我的事說出去。那還能得了,到手的雞翅都飛光了。”

也不知道尹菱哪裏被戳到笑點了,在電話那頭一個勁地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話都說不出來。

章清嘆了口氣,“笑吧笑吧,我就知道。”

笑了半天尹菱那勁兒也沒緩過來,一邊笑一邊說,“我靠,哈哈哈哈哈,那你,真就住下了?”

“那我還能咋辦。”章清長嘆了口氣,“說實話我也怕哪天在自己家裏栽一跟頭摔破相了。”

“那他——那周南琛居然也就這麽同意了?”

“嗯。”章清有點郁悶地說道,“答應得幹脆利落的,一點兒猶豫都沒有。”

“他別不是這麽多年已經把你給忘了吧?”

“別瞎說。”章清不滿地說道,“怎麽可能。”

尹菱笑得幸災樂禍,“那你現在是已經在人家家住下咯?怎麽樣啊?”

不提還好,一提就來氣。

“別提了!”章清說道,“我跟個傻子似的杵在那,他又給我拿水又給我放包,還給我指空調遙控器放在哪兒——這才幾月份啊,企鵝才開空調吧!”

尹菱再也忍不住了在電話那頭爆發出一陣大笑,章清在她的笑聲裏愁眉苦臉地嘆氣,“我感覺自己都成一廢人了,還要我八百年前的前男友貼身照顧,尴尬死我算了。”

“可以啊,這麽賢惠。”

“他以前就這樣,跟老媽子似的操不完的心——”章清頓了頓,趕緊把話扯了回來,“對了他家裏還養了只貓,看着挺乖的結果上來就咬我一大口。”

尹菱驚呼,“他家還有貓?”

尹菱是出了名的喜歡貓,她朋友粉絲都知道,微博上天天都是轉發各種貓貓圖。但她本人堅決不養貓,說是“距離産生美”,只跑去撸朋友家的。

“你先別叫,我跟你說那貓簡直醜得吓人。”章清笑着說道,“老實說我這輩子還是頭回見到那麽醜的貓,花色都長到下巴和嘴唇上了,特像絡腮胡。你知道周南琛給他起名叫什麽嗎?”

“什麽?”

“梵高。”

尹菱“噗”地一聲又笑起來,章清也跟着她一塊兒樂了半天。

“你哪天拍個照片發過來看看,太想見識一下了。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長得像梵高的貓呢。”

“行。”章清想了想,“等有機會的。”

這時候尹菱那邊突然傳來了幾個男生的聲音,尹菱回頭應了幾句。章清這才想起來她還在外面玩。

“找你了?去吧。”章清說。

“沒事,再聊幾塊錢的。他們在裏頭拼酒呢,我不想去。”尹菱換了個話題,“哎,還一個禮拜新戲就開拍了吧,你真的沒問題?”

“應該吧。”章清又覺得有點郁悶,“周南琛在劇組,我又住他家。看劇本寫小傳的時候就湊他邊上呗,就當他是頂巨型燈泡。”

尹菱又笑了,一邊笑一邊還發出“嗝嗝嗝”的聲音,“我怎麽覺得你那麽像,那成語怎麽說的來着,偷光那個……”

“鑿壁偷光啊。”說完章清也笑了,“對啊,我容易麽我。”

“不過你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你也不能天天跟周南琛綁一塊兒吧?”笑了一會,尹菱恢複了正經,有些擔憂地說道,“他離開你半米你就什麽也看不見了,你又不是坐辦公室的打字員,這工作上的事,到時候也不好辦吧,他也有自己的活兒要幹。”

想想這個章清就覺得頭大,他現在一點都不想琢磨這事,“還一個禮拜呢,端木柔給我找了心理醫生,約的晚飯以後。說不定這一個禮拜裏就好了呢。”

“哪有那麽——”章清聽出來尹菱想說“哪有那麽快”,不過又給咽回去了,“算了,這事誰知道呢,說不定一個禮拜就好了。哎我明天過去找你吧,帶點你喜歡吃的……”

“你是過來看我洋相的吧。”章清幹巴巴地說道。

“哪有。我是正兒八經地關心我家小清清。”尹菱一臉嚴肅地說道,“看洋相只是順道的。”

“滾。”章清無語。

“行了行了,不跟你扯了,再跟你扯下去我覺得他們要給我頭上套個麻袋扔回去了。”尹菱頓了頓,“清清,照顧好自己。”

“哎,我知道。”

兩人這才挂了電話。

挂了電話之後,章清突然覺得有點孤獨。他翻了個身,平躺在床上,抱着胳膊盯着白色的天花板又看了好一會兒,終于還是被無聊給逼坐了起來。

什麽都看不見,連現在是幾點鐘都不知道。他只覺得肚子開始咕咕叫了,不知道周南琛家的冰箱裏會不會有什麽吃的。

章清蹑手蹑腳地打開了房門,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跟做賊似的小心翼翼。

結果門剛打開,就跟走廊上的周南琛四目相對,倆人之間的距離還不到一米,章清要是走得再快點估計都撞他胸口上了。

“晚上……好。”無奈,章清只得硬着頭皮打了個招呼。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