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說完以後章清才意識到他也就打了十來分鐘的電話，這麽一打招呼反而更尴尬了。
不過周南琛臉上并沒什麽表情，只是點了點頭，“吃飯吧。”
章清愣了一下，“幾點了？”
“七點了。”周南琛說着往餐廳走去，似乎怕他跟不上，腳步好像刻意放慢了點。
周南琛不提還好，這麽一說，章清立刻覺得自己肚子餓得咕咕叫了。
“有什麽吃的？”章清趕上周南琛。
“你經紀人晚上不是還要接你去看心理醫生嗎？我叫了外賣，能快一點。”周南琛給章清拿過來一雙筷子，“附近的酸辣粉，挺好吃的。”
“謝謝。”章清接過筷子坐下來，打開餐盒，裏面的粉賣相不錯。
“怎麽樣？”
“嗯嗯，好吃。”章清一邊嚼一邊點頭。
周南琛笑了，這才自己拿起筷子，“好吃我才叫的，我記得你以前挺喜歡吃酸辣粉的。”
章清愣了一下，低下頭，“現在沒怎麽吃過了。”
“為什麽？”周南琛沒反應過來。
“帶辣的都不能随便吃了。”章清笑笑，“怕壞嗓子。”
看到周南琛的表情有細微的變化，章清趕緊補了一句，“不過偶爾吃一次也沒啥，這個也不算辣，挺好的。”
“那就行。”周南琛笑笑。
章清悶頭吃了兩口，忍不住問道：“你……一直一個人住？”
“嗯。”周南琛吃了口粉。
“哦。”章清稍微松了口氣。
“怎麽了？”
“不是，就是看你兩室一廳還有兩床被子。”章清笑笑。
“這一片都是兩室一廳，想找一室的也沒有。被子是昨天剛買的。”
章清瞪大了眼睛，“我靠，你倆昨天就商量好了？”
“嗯，就等你同意了。”
這殺千刀的端木柔，就這麽擅自替他決定了！
章清郁悶地吃了一會兒，又擡起頭，“那我……這樣住你家，不會耽誤你工作嗎？”
周南琛搖搖頭，“我不怎麽接私活。那天會遇到你，也是因為‘享你’的廣告部負責人是我朋友。我是給朋友幫忙去的，沒收錢。”
“這樣啊。”章清有點吃驚，“那……只靠劇組化妝那點收入，夠嗎？”
“夠啊。”周南琛點點頭，“我也沒什麽很需要的。”
這話說得還真挺周南琛。
酸辣粉吃了一半，就看到一道影子“嗖”地一下蹿上了桌子，把章清吓了一跳。
“梵高！”周南琛拔高了聲音，“下去。”
梵高在餐桌上翹着尾巴走了一圈，看得章清心驚膽戰，生怕這貓發起瘋來碰翻什麽東西，但他靈巧得很，在一堆盤子碗和雜物中間踮着腳走來走去，最後走到了周南琛身前，一個勁兒地蹭他的胸口。
“你是不是沒給他喂吃的啊？”章清樂了。
周南琛嘆了口氣，“剛喂過。他這是看我帶了生人回家，不樂意了。”
章清“啧”了一聲，“怪不得上來就咬我，醋勁兒還挺大。他多大了？”
“我也不知道。撿來的時候寵物醫院的人說應該有一歲了，我就把撿他來的那天當他生日了，下個月過。”周南琛伸手摸了摸梵高的毛，梵高發出一陣愉快的呼嚕聲，蹭了蹭他。
也就是說差一個月兩歲了。
看着這一幕章清心裏有點悲涼，真不知道該羨慕貓還是羨慕周南琛。
直到酸辣粉吃完，他們倆沒再說話，誰也沒提昨天晚上章清電話裏發的那通火。
沒過多久，端木柔就來電話，說自己把車停在樓下了。
“我送你下去。”周南琛放下筷子站起來，梵高從他懷裏一溜煙跑下去了。
“不用，就下個樓而已——”
“就是因為下樓，才要送。”周南琛一副不容置疑的語氣，章清只好答應了。
到了樓門口，他才覺得如果沒周南琛送他，他可能還真下不去這樓。老樓的樓梯陡峭得很，欄杆還斷了好幾根，章清估計就算自己眼睛沒問題，不小心都有可能一腳踩空。
怎麽上樓的時候就沒覺得有這麽危險呢？
章清低着頭只管往前走，每走兩步，手裏一空，吓得他趔趄一下。
“卧槽，這樓梯扶手怎麽還帶斷一截的？”章清驚魂未定，看向自己手邊。他剛剛一伸手抓了個空，才發現有一截扶手消失了，要不是他及時收住手，怕是要摔跤。
“老樓了，估計是被誰鋸斷拿去賣了。”周南琛拉住了章清的胳膊，“別扶扶手了。”
“哦。”
胳膊被周南琛拉住的一瞬間章清心髒漏了一拍，不過還是強撐着沒什麽表情。
章清穿的是短袖T恤，他能感覺到周南琛的指尖泛着涼意，手掌溫暖。
“小清，這邊兒！”
下樓沒多久，就聽到端木柔的喊聲，周南琛也松開了手。章清趕緊朝着聲音所在的方向走去，“哎！”
端木柔從車裏走出來，朝周南琛笑了笑，“麻煩你了。”
“不麻煩，快去吧。”
端木柔拽着章清的胳膊給他拉開車門，“進去，走了。”
“這麽粗暴。”章清抱怨道，一屁股坐進了車裏。
“你給我惹這麽大麻煩，我沒給你打包扔後備箱裏就不錯了。拿着這個。”
章清一愣，下意識伸手去接，端木柔卻把東西放在了他腿上。
“什麽啊。”章清把東西拿起來在手裏掂着，“手機？你這動作也太快了。”
“買個手機而已，幾分鐘的事。這是你之前心心念念的那個新款，可別再給摔了。”端木柔發動了車，“安全帶系好。”
“嗯。”章清應了一聲，摸了半天，總算抓到了按扣，“啪嗒”一聲把安全帶扣進去。
今天端木柔親自開車，估計也是考慮不想讓無關的人知道他眼睛的事情。有時候端木柔作為經紀人的這份細心會讓章清突然覺得有些感動。
不過下一秒她一開口就把這份感動給敲打成碎片了。
“怎麽樣啊？”端木柔戲谑地問道，“跟初戀的同居生活？”
“殺了我吧——”章清拖着長音往靠墊上一躺，“我覺得我堅持不到一個禮拜就要缺氧致死了。”
“至于麽？”端木柔好笑地說道。
“至于啊！你是不知道周南琛那個人，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章清哀嚎，“要不是他家貓還在叫，這屋子裏能尬得酸辣粉都凍成冰。”
“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那你當初是怎麽跟他談戀愛的？”端木柔好笑地問。
“當初……”章清聲音悶悶的，“當初是當初。”
“說說呗？”端木柔不知怎麽的被勾起了八卦之魂，“你們倆怎麽開始的這段孽緣？”
“沒什麽好說的。”章清突然煩躁起來，“高中生談戀愛不都那麽回事，幼稚得很。”
“可那時候的感情都很純粹，不像現在，都進大染缸了。”端木柔說。
章清挑了挑眉毛轉頭看她，“哎，聽起來柔姐頗有體會啊？”
也看不清端木柔是不是臉紅了，但車速莫名其妙頓了一下，“說什麽呢，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似的高中就早戀啊？”
章清竊笑了一陣，聽反應就知道端木柔肯定有故事。
“他變化大嗎？”端木柔又文。
“挺大的。”章清想了想說，“人高了，也帥了。”
端木柔笑道：“一聽就是還沒放下。”
“都過去六七年了。”章清不高興地說。
“是啊，都過去六七年了，你一看見他眼睛就瞎了，總得是有原因的吧？”
章清不說話了。
“行行行，我不問了。你那破事留着跟心理醫生說去吧。你的事我管不着，但影響工作可不行。”
車開了沒多久，速度就慢了下來。章清的頭歪在一邊，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被端木柔給一巴掌拍醒了。
“起來，到地方了。”
章清連着打了兩三個哈欠才慢吞吞地從車裏走出來，被端木柔拉着上了樓。
于是沒多久，章清就坐進了一把軟到快要讓他整個屁股陷進去的椅子，挂着禮貌微笑的同時不得不緊緊抓住扶手。
心理咨詢室的氛圍讓他感到緊張，連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難道全國的咨詢室都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嗎？章清在心裏埋怨。這場景又勾起了他不好的回憶。
“你什麽時候出現的這種情況？”坐在他對面的女醫生開了口。
“大約一周前。”章清說道。
“在你第一次見到你的高中同學以後，是嗎？”
章清點了點頭。
“你只能看到他，以及他身邊半米左右的景物，除此之外一切都是模糊的？”
章清又點了點頭。
心理醫生低頭在本子上記錄了些什麽，過了一會才重新擡起頭，問了他一個完全沒預料到的問題，“你知道PTSD嗎？”
“什麽？”章清愣了一下。
“它是一種精神疾病，全稱是創傷後應激障礙症。患者在受過嚴重創傷後，會因為見到和過去創傷有關的事物而引發很嚴重的應激反應，比如閃回、癫痫或者解離。”
章清愣了幾秒，發覺自己好像聽說過這個名詞，“你的意思是，我得了那種病嗎？”
“現在不好說，我只是想拿這個病給你舉個例子，很多心理疾病都與創傷有關。”心理醫生應該是朝他笑了笑，盡管章清看不見，“每個人都有可能在生活中經歷各種精神創傷，有些創傷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被慢慢撫平，有些創傷則會在人的心裏一輩子留下疤痕。”
章清點了點頭。
“如果這幾年的時間裏，你的大腦正在努力地愈合這個創傷，卻突然出現了有關這個創傷的巨大刺激，确實有可能導致很強烈的應激反應。”心理醫生頓了頓，用更為通俗的話解釋道，“我猜測，你眼睛現在的情況可能是由于時隔多年再見到那個人，精神受到刺激所導致的。他很可能是你創傷的源頭，或與創傷有很大關系的人。”
章清調整了一下坐姿，突然覺得胸口有些發悶，“那……它什麽時候能好起來？”
“這個不好說。”心理醫生抱歉地笑了笑，“我之前還沒見過像你一樣的情況。大多數患者的應激反應都是劇烈且短暫的，比如恐慌發作或者軀體性障礙，這些症狀是可以用藥物輔助治療的。但你的表現不像是應激，更像是一種慢性症狀，我還需要時間了解你的情況。”
“哦。”章清垂下眼簾。
“你的那個高中同學……”心理醫生用詞十分委婉，“是一個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人吧？”
章清沉默了一會兒，“是。”
“我覺得，在你的內心深處一定有個不小的心結。”心理醫生溫和地說道，“只有你和他之間的心結打開了，你的眼睛才有可能會好起來。不過也不要太着急，感情的事很複雜，慢慢來，要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章清有種被這心理醫生給看透了的感覺。
“我經紀人，她安排我跟他住在一起了。要是不這樣的話，會影響我工作生活。”章清嘆了口氣，“這樣會不會……反而讓我受更多刺激？”
心理醫生想了一下，柔聲說道，“你知道嗎？我們身上的每種‘心理疾病’都是有存在的理由的，它是我們的大腦為了防止我們再受到傷害而産生的自我保護機制。你之所以看不見東西，是你的潛意識在通過這個症狀向你傳達一些內心深處的訴求。這個心結，是你們兩個人之間的結。也許不止你有心結，他也一樣。”她頓了頓，“要想解開結，就只有積極地交流，去疏導和整理。”
章清聽懂她話裏的意思了，繞了這麽一大圈，其實還是勸他和周南琛多交流。他嘆了口氣點點頭，“好，我明白了，謝謝。”
“那麽，今天就先這樣吧。”醫生的影子晃動了一下，“以後你每個禮拜都抽時間過來看看吧。”
“好。”
“出門的時候小心一點。”
“沒事，沒事。”
章清剛把咨詢室的門在身後關上，端木柔就連忙走了過來。
“怎麽樣？什麽情況？醫生怎麽說？”
“挺好的，比我以前見的強。說話挺溫柔的，就是有點啰嗦，感覺她每句話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我受什麽刺激。”章清笑道。
“你以前見的？”端木柔狐疑道。
“啊……沒什麽。”章清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趕緊把話題帶過去，“她說不用特別緊張，沒那麽嚴重。但她以前沒見過我這樣的病例，所以還需要花時間了解。”
章清撒了點謊，省略了大概百分之八十的內容。
端木柔稍微松了一口氣，點了點頭，“那就好。”
章清反倒笑了起來，“放心吧，人說了一時半會死不了。”
端木柔立刻伸手打了他腦門一下，“說什麽呢，烏鴉嘴！趕緊給我閉上。”
章清笑着跟着端木柔朝車那邊走去，不等端木柔替他開門，就自己摸索到了車門把手，“明後天有什麽行程？”
“什麽都沒有，我推了。”
章清一愣，“推了？”
“哎呀，本來也沒什麽好活兒，不是采訪就是營銷，那些東西去不去都無所謂。”端木柔拐上公路，“還一個禮拜就開拍新戲了，說讓你準備準備也無可厚非吧？劇本應該也快下來了，你正好也抽時間看看，別開拍的時候抓瞎。”
章清沒說話，端木柔瞥了他一眼，“我給我自己放個假行不行啊？你這眼睛這樣還去跑通告我得活活累死。”
章清笑了，“行。”
過了一會兒章清又說了句，“柔姐，謝謝你。”
“不、客、氣。”端木柔加重音節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