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柏麟原以為他修習無情決多年,即便如今做了昊辰氣海重修,功力遠不如在天界時深厚,也應當小有所成,怎就如此失态,控制不住自己?
是這具肉體凡胎實在太過軟弱,還是他的無情決在種出心燈的那刻被破而不自知,又或者是更早——
柏麟不可置信地盯着指尖那滴淚。
這是第二次了。
前一次他因為恒陽慘死,旭陽峰弟子除他和褚璇玑外全部被殺而悲怒交加,落下熱淚。一直以來,他以為自己早就看淡了人情往來,對同門多是禮節性的照顧。而恒陽雖然是他師父,實質卻是他的小輩,但畢竟照顧他多年,且頗有悟性,他才願意與之相處,卻沒想到入了凡塵,因果牽扯在身,心就容易沾染俗世之情。
他不再是冷心冷情的柏麟,成了血肉之軀的昊辰。
一時間他竟真的難以忍受這些人慘死在眼前,恨不得立時要人償命。
為情牽絆,所困,全無格調,是為最下之流,愚不可及。
他那樣責備褚璇玑,又何嘗不是在痛罵自己。
他生了心魔。
他以為這千載萬載,有些事情是永遠不會變的,到底還是托大了。禹司鳳為褚璇玑不顧生死,褚璇玑為禹司鳳枉顧性命,如若是兩個普通的凡人,他或許會嘉獎其至情至性……
可偏偏褚璇玑是那個人啊!
那個在白玉亭中與他飲酒長醉,朝暮相伴的——
昊辰面無血色,嘴唇微顫。
他原也是有過情緣的,只不過親手斬了那線。他還記得,那日天帝讓他選是逍遙自在還是上承天命。他答萬物有則,枯榮有序,兒女情長過眼雲煙,他既生于天地,造化成神,自當傾盡所有護三界太平。從此他成了柏麟帝君,他日日夜夜殚精竭慮,為天界,為人間,為三界。
身為神,便不可有偏愛,不可貪戀欲念,不可享口腹之欲。所以天界的擺設冷清,食物無味。可他還是在某日做了錯事,私釀美酒,這才結識羅喉計都,有了後來的一切因果。
看起來很美好又有誘惑力的事物,往往都不可靠。
每每他告訴騰蛇時,騰蛇總是左耳進右耳出,認為他思慮太過,可他是真的付出過代價。
酸澀和憤怒自胸腔而生,他怨恨禹司鳳搶走了屬于他的人。明明不過是一只善于僞裝的妖,偏偏就引得褚璇玑動情,禹司鳳何德何能!
——他付出過一次代價,為什麽這代價竟然越來越大,不斷增長?
身為帝君,他從不敢徇私,不敢去人間看戰神轉世一眼,怕違了天道,亂了命數,他知道自己受人間供奉所應該付出的……
可為什麽還要奪走屬于他的東西?就因為他枉顧天道私自下凡嗎?
他是存有私心,但也是為了三界,渡化褚璇玑不就可以維護三界安寧嗎?
他只不過……只不過……就藏了一點兒私心……
“不管你喜或憂,哭或笑,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昊辰放在腿上的雙手漸漸捏緊,他雖然來得晚了些,但也許并不算太遲。禹司鳳已經自認為羅喉計都,只要讓褚璇玑能放下情愛再修仙道,他從此一定謹遵天規戒律。
不再有癡心妄想。
自知道這顆心的來處,羅喉計都便閉關不出。無支祁坐立不安,暗罵柏麟果然居心不良,竟然還留了這一手,又罵羅喉計都千年過去還是那個死樣子,一涉及柏麟就性情大變。紫狐跟在邊上不住勸慰,她見不得情郎着急,便出了主意去尋萬劫八荒鏡,好讓羅喉計都看看柏麟如今的處境,也算了卻一樁心事。
“糊塗!”無支祁甩手,“他看柏麟過得好,心中必定恨極,看見柏麟受苦也未必爽快,這樣徒增煩惱的事你別做,随他去!”
“說到這個,我倒是一直好奇。”紫狐望向緊閉的石室:“起先柏麟還是昊辰的時候,曾與褚璇玑心意相通,共修有情決。我那時只當褚璇玑腳踏兩條船,既喜歡禹司鳳又喜歡昊辰,後來看她對禹司鳳情深不棄,哪怕昊辰受傷她眼裏也只有禹司鳳,我就奇怪非常,她不在意昊辰,又怎麽會心意相通?”
“你現在懂了?”無支祁斜睨石門。
紫狐搖頭:“不,我更不懂了,他們之間明明隔着那麽多的恨和怨。”
無支祁嘆氣想:你也說了,是“他們之間”,你我又何必徒增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