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想要歲歲長相見

一個念頭若是産生了,人就總是不自覺會想起它,池瑜也是如此。

哪怕她再怎樣讓自己忙碌起來,可她能做的事情也就寥寥幾件罷了,甚至于就算她專心致志去抄寫那些宮規,還是會在看見某幾條時不自覺憶起某人。

這一憶便一發不可收拾。

先皇剛駕崩那陣子朝堂內外亂成了一團,池瑜作為先皇唯一的子嗣,盡管是個女娃,朝臣們也不得不奉先皇遺诏拜她為帝,更何況還有顧家在背後支持她。

那日顧妧雖說是池瑜欽點她為攝政王妃,其實也不然,先皇是留有遺旨的,年幼的池瑜不過是照着父皇的意思那麽做罷了。

在朝堂中,本最适合代為攝政的理當是文臣之首丞相嚴立,再者便是武臣之首護國大将軍顧耿。

這兩人向來不對付,即使他們之中一人曾是先皇的軍師,一人曾是先皇的心腹大将,兩人一起出生入死過不知道多少次也是如此。

或許是考慮讓他們互相牽制但顧将軍不善處理朝政,抑或是考慮到池瑜是女子,讓同為女子且聰慧善謀的顧妧來教導會更妥當些,但不管是什麽,先皇已經不在了,具體的原由也不得而知了。

一開始顧妧處理朝政并不如嚴丞相,池瑜時常見她忙完後獨自待在禦書房中翻閱先皇留下的書籍等物,想來是在學習先皇的處事之風。

而池瑜既然作為天子,必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玩樂和學些琴棋書畫,顧妧便給她尋了個太傅。

此事本該嚴丞相代勞的,也不知道顧妧是如何做到的,最終來教導她的并非翰林書院的院士,具體那人原本是什麽職位池瑜也忘了,反正是個極為嚴厲的老頭。或許也不是老頭,只是他兩鬓發白,脊背略彎,年幼的池瑜才會這麽覺着。

學那些個四書五經、帝王之術可不是什麽易事,池瑜貪玩,總是被太傅戒尺問責。

雖然打得不算重,但奈何池瑜膚白皮嫩,又每日如此,待到夜裏顧妧忙完來看她,她總是窩在床榻的一角,兩手又紅又腫,眼睛也紅紅的,裏面漫着水霧,瞧着可憐兮兮的,像是只小兔子。

顧妧常會抱着安撫她,極為溫柔地替她上藥,還會給她說些宮外的趣聞,要麽就會輕聲軟調地唱安眠曲哄她入眠。

每逢佳節和休沐時,顧妧便會放下手中的事陪她,或是偶爾帶她出宮游玩。

有時太傅告假回鄉,池瑜也會纏着禦膳房的人教她做些糕點,亦或讓宮人教她些手工,等到夜裏顧妧來了送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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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時候顧妧瞧着并不高興,會邊給她傷痕累累的手上藥,邊指責她,但池瑜能看見顧妧眼中一閃而過的那種愉悅的情緒,所以就算被罵了她也挺開心的。

況且顧妧說話慣常是沒什麽溫度的,神色也是淡淡的,極難得會露出笑容,不過對池瑜倒是挺溫柔的。

這種明顯的區別對待讓池瑜很受用。

那時的她覺着顧妧亦母亦姐,姐姐更多些,像她皇兄一樣待她很好,但她不喜歡叫顧妧“皇嫂”,總是“姐姐”、“妧姐姐”地叫着,顧妧也由着她,跟着喚她“瑜兒”。

後來她漸漸大了,這般叫着讓朝中的人不滿,顧妧就不讓她叫姐姐了,也不再喚她瑜兒了。

她喚她皇嫂,她稱她皇上,兩人之間似乎生分了許多,顧妧也不會再帶她出游,亦不準她出宮了,甚至那份溫柔都變成了奢望。

就是這樣的關系,顧妧又是什麽時候待她的感情變了味呢?

或者應該說,是她什麽時候不再僅僅是把顧妧當成姐姐?

大抵人總是貪心的,得到了某些便想更多,想要顧妧能在這宮中一直陪着她,想要顧妧只待她溫柔對她展露笑容,想要……

和顧妧歲歲長相見。

池瑜從恍惚間回過神來,就看見自己握着筆不知何時在紙上留下了一行詩: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

池瑜一怔,猶豫了一會還是補完了後面那句:

一日不見,思之如狂。

她的手從未幹的筆跡上撫過,指尖沾滿了墨汁,那烏黑的顏色仿佛她內心晦澀的渴望。

她不知道自己對顧妧到底抱有什麽樣的感情,只清楚地知道,連顧妧單獨與別的男子相處她都會嫉妒,那假如顧妧嫁作他人婦,她估計真的會瘋。

顧妧說,她是天下身份最尊貴的人,這晉朝的一切都是她的,自然是她想要如何便可以如何。

話是顧妧親口說的,那她想要顧妧做她的皇後,應當也是可以的吧?

可是女子要迎娶另一個女子,就算她身為皇帝,恐怕一衆朝臣和百姓們都無法接受,更何況她還是個既無威信又無實權的傀儡皇帝。

要想做出這麽聳人聽聞、有辱朝綱的事情,首先她就得先摘去這個難聽的名頭。

換句話說,這個傀儡皇帝她不能再繼續當下去了,她得設法改變現狀。

若想要百姓接受,那她得在她們心中是個有政績的明君,只有國泰民安四海生平,才有不被指責的可能。

至于那群刁臣吧,不是顧将軍一派,就是嚴丞相一派,前者若是顧妧同意了倒還好說,後者嘛……她得想辦法扶持一些忠心于她的人。

想法倒是挺好的,只是如何去做就沒想得那麽容易了。

池瑜暫時将罰抄之事擱至一旁,讓秋雁去吏部讨要了些曾經的文書,專心窩在石亭中研究自她父皇建國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以及近幾年來顧妧處理的種種事宜。

其實歷朝歷代的難解之題不外乎那幾個——天災與人禍,內憂和外患。

旱災和洪災幾乎是每年都會發生,加之官員們結黨營私,貪污受賄之人怕是不勝枚舉,以及每逢嚴冬收成不好時對晉國虎視眈眈的東夷南蠻。

本來她身為女帝,顧妧作為攝政王妃,大晉身份最尊貴的兩個人同為女子,國家應當是男女平等,而不是男尊女卑才是。

只不過有嚴丞相一黨從中攪合,顧妧有心怕也難以改變現狀,畢竟她攝政再久,也只是個外姓之人罷了,很多事從她的立場來說并不好做,真當得有人背負那些罵名和不解的目光,也該是池瑜自己,而不是顧妧。

似乎頭等大事是什麽已有了眉目,但在去做之前她首先得做幾件旁的事情為此打個底。

而且……

池瑜側目瞅了眼一旁堆得高高的宣紙,深深地嘆了口氣。

顧妧還在氣頭上呢,不先把人哄好,她怕是什麽都做不了。

池瑜喚來秋雁,命他把借來的文書,以及她為了掩蓋真實目的,一并借的亂七八糟的那些還回去,自己則是抓緊把剩下的遍數抄完。

日子一天天過去,池瑜沒日沒夜地努力,終于趕在北齊使者同顧小将軍顧毅抵達京都前,抄完了宮規禮法百遍。

說真的,她手都快斷了,每日用膳時抓筷子的手抖得那叫一個厲害。

顧妧是真狠心啊……

再者以往她快要抄完時,顧妧都會親自前來檢查,可這一次沒有,甚至于連個長清宮的宮人都沒來。

不過這樣也好,她有個理由自己去找顧妧。

池瑜跟守在太和宮門前的侍衛們只會了聲,晚些她會帶人把東西送去長清宮給顧妧檢查,大概顧妧也提前吩咐過,侍衛們沒多說什麽就撤走了,變成了平日裏巡邏的那些。

解了禁的池瑜領着秋雁大搖大擺地走在宮裏,不過并非去了長清宮,而是繞路去了禦膳房。

裏面的人各自忙碌着,推開門一股子蒸騰的熱氣和嗆人的味道撲面而來,池瑜被沖得往後退了一步,不小心撞在門框上,發出一道不大不小的聲響來。

屋內的人聽見動靜注意到了這方,煙霧迷蒙間看不清臉,但一見那身明皇色的衣袍也能知曉來人的身份,衆人紛紛跪下行禮。

“都起來吧。”

池瑜揮揮手腕,把人都打發出去,就留了房長,連秋雁一并被關在了門外。

秋雁再見着池瑜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了,廊裏雖點着燈,但還是看不分明池瑜的面容。

“走吧。”池瑜把手中的食盤交給他,自己背着手率先往長清宮的方向走去。

秋雁小心翼翼地端着東西,亦步亦趨地跟上。

那食盤上擺放的碗碟都被罩着,也不知道裏面到底裝着什麽,不過池瑜既然在禦膳房待了那麽久,應當是她親手做的了。

等到了長清宮,顧妧的貼身宮女蕪桃本想去通傳,被池瑜制止了。

“朕自己進去便是,不必通傳了。”

蕪桃顯然有些遲疑,池瑜不解地看着她,“怎地?王妃眼下不方便見朕?”

“王妃說了皇上何時來自然都是可以的。”蕪桃連忙搖頭,“只是王妃眼下正與婁将軍在殿中議事……”

池瑜聽了冷笑一聲。

婁茂,婁茂,怎麽總是這個該死的婁茂。

“秋雁。”池瑜喚了聲,示意他把東西交給蕪桃。

“這是朕讓禦膳房準備的吃食,你去送給王妃吧,朕就不進去打攪了。”

秋雁伸出去的手一頓,愕然地看向池瑜,“皇上……”

池瑜瞪他,讓他閉嘴。

秋雁只好把那些話咽下,乖乖把食盤遞給蕪桃。

“哦,對了。”池瑜轉身欲走,忽地想起什麽又扭頭對蕪桃說,“替朕轉告王妃,宮規禮法朕已經抄完了,晚些會命人将東西送來的。”

說完這句也不管蕪桃是個什麽反應,池瑜直接朝秋雁揚揚下巴往外走,“走了秋雁。”

不過還未走出幾步,後面突然傳來一道呼聲:“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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