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及笄

最終有關顧毅與雨嘉公主的事還是由顧妧獨自處理了,池瑜也沒再追問兄妹兩之間到底談了些什麽,亦沒有堅持要參與其中,或許是理解了顧妧的苦心,又或許只是為了将這臺戲唱得更好些,具體是什麽緣由,顧妧不會主動提及,事實也只有池瑜自己知道。

在她不便去尋顧妧的那幾日裏,倒是從獨活口中聽到了結果。

雨嘉公主許配給了顧毅,而顧毅為了自證清譽,交出了北塞部分兵權,并将餘下的将士們分別駐守至了離皇城不遠不近的州城,原本的北塞駐軍則換成了嚴丞相的人。

把玩着一并送來的那塊兵符,池瑜細想了一會獨活所說的那幾個州城,忽而勾起了嘴角,在心底感嘆了一聲。

她的确還有不少東西要同阿妧學的。

比起她原本的計劃,顯然顧妧想得更深更遠一些。

池瑜将兵符收至袖袋裏,順勢攏着手仰頭望向窗外,一抹暖陽從烏色的雲縫裏透了出來,灑在宮牆外連日雪雨不斷的皇城之上。

這大晉的天,當是要變了。

她收回目光喚來秋雁,命他去傳曹國公進宮,就說明日便是她的及笄禮了,亦是她母妃的忌辰,想見見自己舅公。

這個理由倒是沒什麽人會懷疑,當然也無人知曉池瑜見了曹國公後,是否真的僅是為了敘舊和悼念太妃。

不過翌日大典時曹國公告了假,舉家前往了池瑜為祭奠母妃修建的廟宇。

而之前說着不想參加的池瑜,還是一大早就老老實實起了身,坐在銅鏡前任由宮女在她頭上搗鼓。

依照大晉禮法,除了某些既定的場合外,天子平日裏是可以不用戴冕旒的,到了池瑜這更是因着她年幼又不理朝事,只有登基時才戴過一次,今日便是第二次。

腦袋上陡然頂了個這麽重的東西,池瑜不免覺得有些頭重腳輕,走路都晃晃悠悠的,看得秋雁那叫一個心驚膽顫,生怕她稍不留神就摔倒在地,到時候摔疼了事小,若是當衆丢了面子,還不知道事後這位小祖宗會怎麽鬧脾氣呢,好不容易緊趕慢趕重新布置好的太和宮,怕是又要遭受池魚之殃了。

他也不是心疼那些個物件,更不是害怕天子的震怒,只是擔心自家皇上的身子罷了,別不小心磕了碰了哪裏,她的傷才剛痊愈不久,可不能再受什麽罪了。

好在是一路有驚無險地将人護送到了高階之上的龍椅前,念完提早拟好的诏書,眼瞧着池瑜坐下,秋雁才真的卸了一口氣,板正地站在一旁,連從額間滑落至下巴的汗都不敢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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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瑜沒他那些複雜的想法,就是心情不好,坐在硬邦邦的位置上硌得哪哪都疼,盯着九九階下那群忙忙碌碌猶如螞蟻的大臣和法師,更是無聊得緊,偏生還不能動,必須端正地坐着,于是頭頂的重物就令她愈發難受了,每一息都覺得煎熬。

她都不明白自己看也看不着,聽也聽不清,要她做什麽還得旁邊的秋雁提醒,她說的話也需得一層層傳下去,如此麻煩,究竟做這麽多是圖個什麽。

但縱使她有千般不解,萬般不滿,也不能表現出來,只能幾不可察地摩挲腰間的佩玉,稍微緩解一點她越來越差的情緒。

待到那頭頂锃亮得幾近反光的大和尚們停下,身側的秋雁宣布結束,她才如賦大赦地起身,加快了些腳步走到衆臣瞧不見的地方,急不可耐得自己拆下冕旒,扔給随行的宮人。

沒了讨厭又難受的感覺,池瑜頓時輕松了不少,背着手吩咐秋雁備車駕去皇陵。

龍辇飛馳在石板地上,掠過一座座低矮的瓦房,風從敞開的車簾處刮進廂內,吹亂了池瑜的墨發,還有她的心。

于她而言,無論她過得苦不苦,至少她還是活着的,可她的母妃若不是因為有了她,想來定是能安度晚年的。

她未來得及見母妃一眼,宮中有關她母妃的畫像也早在她出生之時盡數被銷毀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母妃是哪般模樣,只是曾聽宮人說過,她生得一點都沒有她母妃的影子,她皇兄也沒有,就像是在這世間沒留下一絲痕跡。

後來她登基了,偷偷尋了見過她母妃又善畫藝的人無果,而她舅公連畫些山水都認不出全貌,更別說畫人了,若不是顧妧,她可能此生都只能從旁人的描述中去想象了。

她忘卻了許多事,但還清楚地記得顧妧将畫交給她的場景。

她的生辰在季冬月兒最圓的時候,自小她皇兄就同她說,母妃雖不在了,卻化為了一輪明月,在天上遠遠地注視着她。

那不過是哄人的說法,可那時年幼,她便也信了,每當月圓之時她就喜歡爬上宮牆望向皎皎的玉盤,希望能離母妃更近一些,哪怕她大了,與池瑾也不似從前,這習慣還是留了下來。

顧妧來尋她時,她就坐在高牆上,顧妧一如往日地摟着她,将一幅錦畫遞給了她。

那畫上是她無數次探聽想象過的人,眉目溫軟,秀美沉靜,微揚的唇邊陷進去一點小小的酒窩,或許那就是她唯一像她母妃的地方。

她本以為顧妧是找到了曾為宮中作畫的畫師,或是旁的,許久後才知道是顧妧親手畫的。

那時她有多忙,她是清楚的。

而畫得這般精致近乎栩栩若真,需得耗費多少時辰同精力,是她這個不善書畫之人無法想象的。

她收過許多賀禮,但都不及顧妧每每送的那些分毫。

她總是适逢其會地送她一些所需之物,仿佛當真通曉她的心意。

那便是顧妧的溫柔,從不表露在言語間,卻顯現在舉止裏。

此生得遇,何其有幸。

池瑜從翩跹的思緒中回過神來,臉上不知何時落下了一片濕意,浸染了她的衣襟。

她就着袖袍抹去那些痕跡,吸了吸酸澀不已的鼻子,轉眸望向窗外。

車外的景色已越來越偏僻,當是早就出了城。

“秋雁。”

出口的聲音啞得駭人,不僅池瑜自己被驚到了,連同車夫坐在一處的秋雁也被吓了一跳,還當她是怎麽了,慌忙掀開了車簾。

“皇上有何吩咐?”那眼底滿是關切,自顧自地猜測道,“您可是坐乏了?這皇陵馬上便到了。”

池瑜捏着眉心,聲音偏低地回道:“朕記得附近是有兇肆的罷,先改道去那兒一趟,再去皇陵。”

秋雁明顯呆了一瞬,才猶豫着說:“皇上……王妃不許您去那種地方,說是……不太吉利。”

“無妨。”池瑜擺了擺手,語含倦意地說,“莫啰嗦了。”

秋雁知她情緒不太好,也不敢多勸,應了聲便放下了車簾,将池瑜的話轉達給了車夫。

前後不遠不近地護着的侍衛們見龍辇改了路,紛紛加快了速度跟上。

池瑜口中的那座兇肆并不大,孤零零地矗立在官道旁,四周種着些枝桠光禿認不出品種的樹,大門處還懸了兩個純白的燈籠,不用進去都能看見屋內四處擺放的紙紮,其中不泛畫了五官的紙人,一個個黑眼紅嘴,面無表情地正對着外面,可瞧着總有些似笑非笑的感覺。

這兒到處都透露着一股詭異的氣息,饒是血氣方剛的将士們瞅見這般場景,心底都爬上了幾分毛骨悚然的感覺。

反觀池瑜倒是一派風輕雲淡的,甚至還有點駕輕就熟,不管周圍的人是如何想的,兀自邁進店內挑了幾樣合适的物件,又放了幾顆碎銀在櫃面上,便拎着東西交給了還站在外面掙紮遲疑的秋雁,然後重新回了龍辇。

“時辰不早了,走了。”池瑜掀開車簾去喚看起來傻愣愣的秋雁。

“是,是。”秋雁緩過神來,費力地抱着大件小包,還是車夫搭了把手才讓他爬上了前座。

一行人再次踏上了去皇陵的路,等到了地方,池瑜讓人都在外面候着,拿過秋雁拎着的東西就踏入了剛被守陵人推開的大門裏。

皇陵十分寬闊,埋葬了不少池家的祖先,那是先皇在世時命人挪至這裏的,舉目望去一片青灰色的石碑。

而在最近的那三座前,站着一道玄色的身影,不時刮過的冷風帶着衣袍揚起又落下,有幾張沒眼力見的紙錢停在了那人的肩頭。

池瑜緩步走過去,将東西一一放在石碑前,又擡手将紙錢拂下,才輕聲喚道:“阿妧。”

顧妧原本肅穆的神情柔和了幾許,側目朝她微微點了下頭,視線便回到了身前的碑文上。

在這裏全程都得恭敬,不能越矩,更不可随意攀談,所以池瑜也沒問她等了自己多久,只是從打理幹淨的兩座碑面上便能猜出一二。

池瑜心底一軟,摸出一方絲帕細細地擦着位于最右側的那座石碑,餘光瞥見顧妧神色間的詫異,低聲解釋了一句:“逝者為大。”

殘留的雪漬被拭去後,露出底下掩蓋着的幾個字——大晉王公池瑾之墓。

她無法忘卻刻進骨裏的仇恨,或許一生都不能放下,但她總歸是要向前看的,為了身旁的人。

池瑜撫摸着那兩個深刻着的筆鋒蒼勁的字,在心底呢喃。

那些你不曾珍惜守護好的種種,我都會好生對待的,這萬裏河山,還有阿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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