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洩題
幾日過後,就在舉行殿試前一夜,皇城裏突然灑下了數不清的宣紙,紛紛揚揚的,落滿了各條主幹道,待到翌日城中百姓出門,入目便是一地黑白相間的壯觀景象,人們不由得好奇地拾起一看,上面寫着的赫然是殿試的試題。
不明真相的人還當是什麽惡作劇,但聽得人人都在談論此事,又不免留了個心眼,或是打起了小九九,畢竟如此大手筆的行徑,若非屬實,應該不至于這般大動幹戈。
當然也有行端品正之人,沒有投機取巧的念頭,不過京兆府可無暇念及這些,府役連同負責宵禁的執金吾衛,穿街走巷地收集處理宣紙,以及徹查行事之人,而京兆府尹則是衣冠不整得匆忙騎了馬進宮觐見。
秋雁去通傳時池瑜還賴在顧妧懷中未醒,迷迷糊糊聽見外面焦急的呼喊聲,煩得直接扯了被褥蓋在頭上,權當是沒有聽見。
同樣被吵醒的顧妧倒是平靜不少,拉開被褥将那顆小腦袋露出來,親了親她緊皺的眉頭,嗓音低柔地提醒道:“瑜兒,羅府尹急着見你呢。”
被奪走了遮擋物,光芒實在有些刺眼,池瑜幹脆翻身把臉埋進了枕間,不悅地拒絕道:“不見。”
顧妧怕她把自己悶壞了,使了力氣把她重新摟進懷裏,細聲哄道:“瑜兒乖,若非要事,羅府尹也不敢這麽早來打攪瑜兒歇息,瑜兒既然都醒了,不若出去看看可好?”
池瑜本還想拒絕,但外面實在吵得狠,她極為不爽地坐起身,穿上龍袍随意系了幾顆扣子,發髻淩亂地走了出去,順手用力将殿門合上了。
“這天是要塌了麽,在宮裏這般大聲呼喊成何體統?!”
看清烏紗歪斜、朝服都系錯了衣扣的羅府尹後,池瑜的眉頭擰得更緊了,走過去扶正了他頭頂的烏紗帽,涼涼道:“府尹莫不是就以這般模樣穿街過市的罷?百姓看見當
如何去想?堂堂正三品官員,遇事如此慌張,簡直丢盡了朝廷的臉面!若非天要塌了,你便自個好生想想晚些該如何領罰罷!”
羅府尹的臉色瞬間變得愈發慘白,伏身抖着嗓子道:“皇上息怒!今日天剛亮時,就有負責巡視的執金吾衛來報,說是城內大肆傳播着殿試的試題,所以微臣才……”
他頓了頓,又磕了個響頭,“微臣處事不力,還請皇上降罪。”
聞言池瑜的鼻梁上方都快彙成一個深深的“川”字了,默然數息才開口,只不過并非是對羅府尹說的,而是吩咐秋雁道:“傳朕旨意,今日殿試向後暫緩半個時辰,再命人傳丞相立即入宮見朕。”
待秋雁領命腳步匆匆地走了,她才垂眸盯着羅府尹寒聲道:“至于你,還有執金吾衛統領二人,官降一等,罰奉半載,并且三日內勢必尋到元兇,否則朕惟你二人是問!”
“是,是,罪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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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見他還跪在那一動不動,池瑜氣得只差沒有直接一腳踹過去了,咬着牙怒斥道:“還不快去!莫不是想讓朕命人八擡大轎送你出宮罷?!”
“不敢不敢,罪臣告退。”羅府尹這才慌忙起身,禮都顧不得行便飛快地離開了。
池瑜揉了揉脹痛不已地太陽穴,轉身回了寝殿內,但這覺是沒心情也沒時間睡了,她不過是想整理好自己的儀容,順便将發生的事情告知了顧妧。
“瑜兒打算如何處理呢?”顧妧替她梳着發髻,溫聲詢問道。
“此事我自由思量,阿妧就不要勞心了。”池瑜摩挲着掌心的木牌,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她不想多說,顧妧自也不會過問,只囑咐道:“好,不過瑜兒也不要勉強,若有需要就同姐姐說。”
池瑜彎了下嘴角,輕輕地拍了拍顧妧搭在自己肩上的柔荑,示意她放心,“我會這般說,自然是已想好了應對處理之法,阿妧只要安心等我好消息便是。”
“好,姐姐相信瑜兒。”顧妧眸色柔和地應道。
“阿妧在這,我不便讓嚴丞相過來,就先去禦書房等他了。”池瑜起身在顧妧唇邊落下一吻,淺聲叮囑道,“阿妧要記着好生用膳,不許瞞着我去勞心什麽,待殿試結束後,我自會有需要阿妧幫助的時候,到那時阿妧怕是又要忙起來了,所以今日要好好歇會,好麽?”
“嗯,姐姐知道的,瑜兒快去罷,莫耽誤了。”顧妧回吻了她一下,含笑催促道。
“好。”
池瑜不再多言,獨自乘着龍辇趕至了禦書房,在那等了差不多一柱香,才見到神色同樣匆忙,面色也難得沉穩不再的嚴丞相。
在他準備行禮前,池瑜就揮了揮手讓他直接坐下,毫不拐彎抹角地說:“愛卿當是已然知曉今日一早皇城內發生了什麽,事态嚴重且緊急,朕就不同愛卿說那些無用的話了,朕就想聽聽愛卿以為此事當如何處理?”
嚴丞相不着痕跡看了她一眼,心情複雜地回道:“此事是老臣監管不利,才會使得試題洩露,且造成了這般嚴重又惡劣的影響,還請皇上降罪。”
池瑜搖了搖頭,嘆息着說:“朕如何忍心責罰愛卿?先不論此事究竟是何人所為,就說愛卿身為兩朝老人,又是開國元老,為我大晉,為這池家的江山殚心竭慮足足二十餘載,怎可能會放任底下的官員行對朝廷不利之事?想來這其中必然是有人故意針對愛卿。”
“朕已命羅府尹徹查此事,愛卿也可私下去查查是何人所為,不要平白冤枉了任何一個無辜的大臣。”
她停下來抿了口茶,話鋒突然就變了,“這是朕的想法,只不過望愛卿能體諒朕的難處,畢竟朕才親政不久便鬧出了不少事情,又逢頒布新政,若朕當真毫不作為,百姓和文武百官會如何想朕?朕又如何讓衆人信服?”
池瑜放下茶杯長嘆一聲,似乎十分為難地艱聲道:“所以朕不得不暫時處置與之有關的官員,包括……愛卿。”
還沒等嚴丞相說什麽,她又忙補充了一句:“不過愛卿放心,待此事水落石出後,朕一定會設法将愛卿從中撇除,不會當真讓愛卿受罰的。”
“皇上能有此意就足以了,至于老臣與伊等,依照律法該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罷,皇上不必替老臣傷神為難了。”嚴丞相的聲音裏含着不易察覺的疲憊與心寒,整個人像是突然老了好幾歲,脊背都佝偻了些,望着池瑜的眼神更是晦澀難明,唇邊還挂着一絲苦笑,“有句話老臣本不該說,望皇上聽了不要怪罪。”
池瑜擱在桌案下的手悄然抓緊了衣袍,面上卻不顯山不露水地答應道:“愛卿但說無妨,朕定不會怪罪愛卿。”
“老臣曾受瑾王殿下所托要好好輔佐皇上,不過眼下看來,皇上這招瞞天過海之計,倒是令曾為軍師的老臣自愧不如。”嚴丞相望着那雙無波無瀾的眸子低嘆道。
“愛卿這是何意?”池瑜神色坦坦蕩蕩的,回視着他問道。
“早在皇上在長清宮召見老臣那次起,皇上其實就已打定主意,要除掉老臣和顧家了罷。”
大抵是料到了自己的下場,嚴丞相幹脆将心間的猜想說了出來。
“那時老臣只是詫異于皇上的轉變,覺着至少先皇的心血不至于落于他人之手了,便沒有過于深想,直到前些日子顧小将軍的人将老臣好幾位門生押送至都察院,您又允了老臣想要遣散老卒的折子時,老臣才隐隐有了猜想,加之今日一早皇上命人所行之事,還有方才同老臣所言的那些,便讓老臣全然肯定了。”
“只不過老臣發現得太遲了,待到春闱結束後,想來皇上應當就準備大肆清理朝堂了罷?”雖是句疑問句,嚴丞相卻說得極為肯定。
“愛卿定是受了驚吓,才會有這此妄言。”池瑜的指骨不輕不重地敲擊着案面,眼底稍顯不愉地說,“朕既答應了愛卿不會怪罪,便也不會食言,只是愛卿年紀大了,身子骨與精氣神都不如從前了,還是要好生照料好身子啊,不然還如何為大晉同朕效力?”
聽出了其中的深意,嚴丞相頹然一笑,聲音極低地感嘆道:“是老臣眼拙,竟沒察覺皇上比瑾王殿下更懂得隐忍,也更心狠些。”
“您這局棋,到底是從何時起便開始布局的呢?”他滿臉的困惑,大膽地猜測與試探道,“是重樓?還是那場冬獵?”
池瑜手間的動作停了下來,低聲警告道:“愛卿當知見好就收,言多必失的道理。”
“反正到最後皇上也不會當真放過老臣不是麽?”嚴丞相垂了眼臉,嘴邊的苦笑又深了幾分,“想必先皇手下莫名消失的那支青面衛,早就歸順于皇上了罷。”
“愛卿還是謹言慎行時比較合朕的心意。”池瑜的神色終是繃不住得沉了下去,冷冷地說,“勝敗雖定,但朕下棋從不許棄子認輸,愛卿最好還是管好自己的嘴,否則……”
無法藏人的禦書房內不知從哪飛來一根銀針,直接擦着嚴丞相的頭皮沒入了他身後的椅背裏。
“……自會有人讓愛卿閉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