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面具(完)
殿試最終是由池瑜臨時出了考題,也不是別的,就是讓承天殿裏的人對她做出評價,主要考驗他們有沒有膽識。
粗略地打量過底下一排排的男男女女,僅有一人讓池瑜的目光停留得稍微久了點,那雙波瀾不驚的眼底掠過一絲意外與驚訝。
是她那次出宮時出手搭救的人。
盡管那時她醉得厲害,也沒看清那姑娘的容顏,不過倒是将人家的眼睛給記住了。
并非生得精致或特別,只是那水波蕩漾的眸間,有一股哪怕落魄亦不會被擊垮的堅毅,以及無人敢擡頭直視龍顏的情況下,唯有那個姑娘愣愣地望了她片刻,臉上同樣映着詫異與點點感激。
待到答紙呈上來之後,那個姑娘所寫的內容也令池瑜感到驚喜。
沒有只言片語提及了那日發生的種種,也沒借此阿谀奉承,反倒是很中肯地将好醜盡數寫了出來。
那狀元頭銜自然是落在獲救姑娘的身上,探花與榜眼則是一名文臣的公子,和另一名文臣的千金。
三甲之中有兩位是女子,無異于是給池瑜長了臉,同樣證明了她觀點的正确性,誰說女子不如男?
為表公平,池瑜命人直接将三人親筆書寫的宣紙,展示在往常張貼皇榜的地方,供所有人覽閱評價。
原本這般喜事,是要設宴恭祝獎賞的,可由于洩題之事在先,便被取消了。
至于那些與之有關的出題人,負責謄寫的院士,包括嚴丞相在內,統統被處以重罰,死罪倒是赦免了,不過嚴重的被革了職,情節較輕的也降了品,而嚴丞相雖只罰奉兩載,但他手頭上所有的事情,還有權利,都交由了曹國公暫代處理。
探花和榜眼各自接任了空置的官職,而狀元則被委以重任,特設為都察院都督,負責協同曹國公查處朝廷內外所有的惡官污吏,同時新立一個廉政府,專門替百姓處理冤情,甚至能将一些消息案件經過篩選後直接遞交給天子。
除此之外,池瑜還開辟了數十條商道,方便各州城之間的貿易往來,且減免賦稅徭役,以合理的銀兩與勞動強度,廣招工匠興修水利,又在各州修建糧倉以備不時之需。
說起來似乎很簡單,但當真實行起來花了近半載才全然穩定下來。
都督不負所望地揪出了不少朝廷的蛀蟲,又在顧妧的幫助下借此尋到不少嚴丞相的把柄與罪證,那些整理好後直接送至了丞相府,多的池瑜也沒說,僅讓他自行辭官,至少還能安享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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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顧家的兵權早在這之前,就借由嚴丞相的手,被池瑜削減了近半,待到商貿發展,國庫再次充盈起來,她又大肆招募了不少新卒,統帥皆由顧妧的人擔任。
自此曾經對池瑜最大的兩個威脅都被除掉了,顧小将軍仍在朝中負責清肅貪官,嚴丞相則在辭官回鄉後再無音訊,曾經與之有關的人為了避嫌,也不敢大肆去尋找他的蹤跡。
在這一系列的事情剛安定下來不久,顧妧的生辰就到了。
池瑜沒有為此大擺宴席,也沒有一如往常送什麽用了心的賀禮,而是在一早上朝時,力排衆議地将要立顧妧為後的旨意昭告了天下,緊随其後的是各州守軍紛紛入城駐紮,盡管沒有任何舉動,但無疑是毫不隐諱的威脅。
文武百官是如何想的,池瑜一點都不在乎,皇城裏的風向輿論她也懶得去打聽,強硬地吩咐新上任的禮部尚書好生準備好一切後,便去了長清宮。
現今顧妧偶爾會幫忙處理些奏折,減輕池瑜的負擔,不過更多的時候還是閑在偏院中,看看書或是擺弄些花草。
餘光掃見那道黑金色的身影,她也只是向裏面挪了些身子,騰出半個人寬的位置來,繼續翻着手中的書頁,頭都不擡地問道:“瑜兒此番是否太心急了些?”
“阿妧不喜歡麽?”池瑜側躺在她身畔,環着那細軟的腰肢,趴在溫暖的懷間微仰起頭,望着那沉靜的秀顏說,“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賀禮了。”
尖尖的下巴抵在胸口處一張一合得有點疼,還有些癢,顧妧便捧住了池瑜的臉,捏着她頰邊的軟肉輕聲道:“姐姐只是覺着瑜兒這般強硬的行事,容易引人不滿,瑜兒難道都不怕來将軍府的路上,被扔爛菜葉和臭雞蛋嗎?”
那溫婉的語調中藏着幾分揶揄,池瑜自然是聽出來了,偏頭咬住在自己臉上使壞的手,不輕不重地用虎牙來回磨了磨,氣聲道:“阿妧這次休想逗我了,當真以為我什麽都不知便魯莽行事了麽?簡都督早就告訴我了。”
在都督剛考上狀元沒多久的時候,池瑜便趁二人單獨議事之際探過口風,從而得知了茶肆那兩名女子交談中語焉不詳的話,具體指的是什麽。
雖說嚴丞相還在位期間,各州城的确有些不公之事,但比起先皇那時還是要好上許多,且因着顧妧,經常遭受不平等待遇的女子們,終于窺見了一絲光明。
自顧妧不再攝政起,她們一直擔心日子又會變回從前那樣,加之皇上也就是池瑜若找了帝君,身為前太子妃的顧妧定不便再留在宮中,那情況或許會變得更差。
作為百姓,她們無法幹預皇室的事情,就算可以,也想不到一個合适的法子。
那會池瑜問簡都督,倘若她有解決之法,只不過極為聳人聽聞,該當如何?
簡都督的回答是,權貴會如何她不清楚,但至少身份低微的人,無論是哪種法子理當是樂見其成的,如果日子能過得更好些,定會鼎力支持的。
所以近半載來,池瑜才會實行那麽多新政,且将一切都歸功在了顧妧身上。
百姓可以覺得她昏庸無能,可一定要念着顧妧的好。
她命各州守軍入城也只是希望給了甜棗,還要記着巴掌,威懾其他人罷了。
而且今日朝會時,半數有餘的官員們的反應,要比她預想中好得多,大抵是都承過顧妧的情,也不想往後顧妧可能會離開皇宮。
“嗯,姐姐還當瑜兒是那個喜歡橫沖直撞的孩子呢。”顧妧撫着她逐漸出落的小臉,低笑着說。
池瑜皺起眉頭,氣惱地抓住了顧妧的手,很是不高興地說:“這下我可當真要成為阿妧的夫君了,阿妧還将我看作是孩子?”
“無論瑜兒長至哪般年歲,在姐姐心裏都是個孩子。”顧妧垂頭親了親她的額頭,柔聲細語地說,“會想要照顧,保護,寵着瑜兒,就像姐姐初見瑜兒時所想的那樣。”
從想要離她更近,到盼念與她相攜一生。
她等了她八載又八載,索性終于得償所願。
浩蕩的迎親隊伍從宮門處一直排至了将軍府門口,池瑜一身大紅的喜袍,将顧妧送上了足足六十四臺最高禮制的喜轎上。
騎着高頭大馬護送着她回宮的過程中,并沒有顧妧所說的臭雞蛋和爛菜葉,反而天空中紛揚着數不盡的斑斓多彩的鮮花花瓣。
稍行在前面的人向着暖陽,金色的光芒灑在池瑜的身上,溫暖惹眼,讓透過轎簾的縫隙望着她的顧妧,再挪不開目光。
她總是看着她的背影,從小小一只,直到如今也可以撐起一方天地,成了她每次再看她都需要微微揚起頭的存在。
那句她不時感嘆的‘瑜兒真的長大了’,包含了太多複雜的情緒。
是欣慰,是歉疚,也是期盼與渴望。
她想過許多,同樣算計過許多,卻從未設想過未來某日能當真以這般身份,不再站在池瑜的身後,而是執着那只并不算太溫暖寬大的手,光明正大地迎着衆人的目光,與池瑜并肩走過百級踏道,最終坐在那鳳座之上。
高臺之下是震耳的齊聲高呼。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那般嘈雜的環境中,她只聽見身畔的人輕聲問她:“阿妧,你覺着江山與朕哪個更重要?”
顧妧原本氤氲的眉眼泛起點點無奈,溫柔又缱绻地笑着回應道:“這江山哪能和瑜兒相提并論。”
而後池瑜也跟着低低地笑了起來。
她覺着也是,這江山哪有顧妧重要。
無人知曉她為了這一天,等了多少載。
為了一聲愛妃,又做了多少事。
繁雜的儀式結束後,顧妧被送去了太和宮,池瑜則被百官們灌了個爛醉,其中最兇的便是顧毅和簡都督。
揮退想要攙扶她的宮人,池瑜自己慢慢吞吞地爬上龍辇,又晃晃蕩蕩地回了寝宮。
殿內紅燭搖曳,放下的帷幔後隐約可見微微凸起的被褥。
明明早已不是第一次,但她抱住顧妧時,手卻仍不住地顫抖。
她聽見顧妧喚她“皇上”,忽然有些恍惚,腦海中莫名憶起了太傅。
直至如今她才發現,原來太傅同她說的話并非只是吓唬勸告她,而是真的。
面具戴久了,的确再也取不下來了。
但有一點太傅可能沒有想過,若是連自己都騙不了,又如何騙得了旁人,更何況是枕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