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舊人 寧願她永遠失憶下去

茉如受寵若驚,抽出手跪在地上,“公主慎言,在宮中說起韶國的事是忌諱。”

趙清音笑道:“別緊張,只說這一次,繼續梳妝吧。”

換上大昱朝女子的衣裙,站在關雎宮中擡眼望去,天灰蒙蒙的,烏雲壓得很低,開得正旺的白玉蘭花安靜的待在枝頭。

宮門口,月肅國的車隊已經準備就緒,趙清音讓茉如等在原地,獨自緩步向使臣走去。

使臣笑意滿滿說道:“賀将軍說的不假,大昱皇帝果然對你不同。我會向國君一五一十禀明,還望公主不要因為貪戀大昱皇帝的寵幸,而忘了和我們月肅的契約。”

“使臣放心,不會的。”趙清音說的篤定。

使臣意識到了什麽,說道:“公主是不是還不知道,你中毒昏迷時,都發生了什麽吧。大昱皇帝嚴懲了給你香粉的妃子,這妃子原是大昱寵妃,只因在給你的香粉中放毒,被打入冷宮了,她身邊的兩個宮婢一個仗斃一個被逐出宮,可見……”

“大昱皇帝在乎的是兩國邦交,與我無關,使臣大可不必擔心,我還不至于忘了自己的身份。”趙清音語調清冷,打斷了使臣的話。

“好,好。靜候公主佳音。”使臣點着頭,轉身離去。

目送月肅國一行離開,趙清音往回走,一路上,宮女太監們紛紛竊竊私語,看見有幾個熟悉的面孔,像是皇後和德妃宮中的婢女,她便大方看過去。

那些錯愕驚訝的眼神在她的預料之中。

剛走到關雎宮門口,就看見了九龍擡辇,說來也怪,剛還灰蒙蒙的天,現下卻出了太陽,在晴天的日光下,辇身的金龍灼灼耀眼,背後華蓋的陰影正好打在辇坐上。

趙清音停住腳步,本能的有些害怕。

等在門口的太監小步上前,躬身道:“公主,陛下在等您呢。”

該面對的總要面對,再次回來,也是她自己的選擇,容不得逃避。

魏承越坐在內殿的軟榻上,見她進來,冰冷的臉上染了笑意,起身向她走來。

趙清音福身,“陛下萬福。”

魏承越扶住她的臂肘,“宮中的禮節你學得很快。”

趙清音故意說道:“月肅國宮中有一位妃子,是韶國的和親公主,來之前給我說了好多上京的事,還教給我宮中的規矩,我都有好好練習。”

魏承越的臉色馬上變了,太監宮女一見,即刻跪地,“陛下息怒。”

趙清音也跟着跪下來。

魏承越沉默片刻,輕嘆一聲,“起來吧,今日送走了使臣,你安心待在宮中吧,宮裏的規矩你要多熟悉。”

沒再多言,沒再停留,魏承越離去。

太監高三福留下,近前道:“公主,關雎宮伺候的宮人已經在院中候着了。”

趙清音從袖筒裏拿出一錠銀子送到高三福手裏,“多謝公公,今後還勞煩公公多關照。”

高三福一看,接過來又反手給了茉如,“奴才領公主的情,有什麽公主盡管吩咐就是。”

高三福自小跟在魏承越身邊,可謂是忠心耿耿,也能猜透魏承越的心思,是這宮裏頂聰明的人,他愛財但不貪財,知道什麽銀子可以拿,什麽銀子不該拿。

趙清音明白,他不收,就是拿不準魏承越如今的心思,也拿不準她是什麽樣的人。

說來,之前她對高三福從不吝啬,魏承越身邊的人,她自然也格外在意,有什麽好的,都想着他一份,高三福也不是白眼之人,為了她在東宮少受些欺負,更為了魏承越少些擔心,高三福沒少操心周旋。魏承越的無奈和她的隐忍高三福都看在眼裏,哪怕到最後,她被關進牢獄,高三福還對她說,陛下就是在氣頭上,讓她放寬心,千萬別記恨。

如今她識得舊人,舊人已識不得她。

“公公客氣了。”趙清音道:“茉如,送高公公。”

也不知兩人在外面說了些什麽,茉如過了許久才回來,将銀子遞給她,“公主,今後這宮中需要打點的地方奴才來就好,您別白花了銀子,也別花錯了銀子。”

趙清音笑笑,“是啊,你們這大昱朝的規矩太多,我只學得皮毛。”

茉如斟好茶,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公主,今後莫要再提韶國。”

趙清音道:“剛忘了,下次不會了。”

茉如道:“公主,院中的宮人如何安排?”

趙清音往窗外看去,目光定在衆宮人裏那個面容俊秀的太監身上,兩載未見,王貫比她離開時滄桑了好多。

王貫和莫如一樣,本就是跟在她身邊的人,而且王貫是整個皇宮中唯一知道她身份,可與她商議之人。

趙清音指着王貫道:“他看着順眼一些,先讓他進來伺候着,其他人,你看着安排吧。”

“是。”茉如退下。

趙清音為自己斟了杯茶,走到窗邊關上窗戶,還未轉身,就聽見身後有人輕輕喚了她一聲,“公主。”

心裏猛然酸澀,很多過往的記憶呼嘯而至,即使做好了準備,仍舊被狠狠沖擊到了,不留一絲憐憫。

“把門關上吧。”

随着門扣落下,趙清音轉過身來,瞧着面前兩年多未見的王貫,不自覺落下清淚,“王貫,你辛苦了。”

“公主,一切可安好?”王貫說着也紅了眼眶。

王貫自幼入宮,因為姣好的面容,被皇後看中,讓他陪在小公主身邊,這一陪,就陪了十多年。

叛軍兵臨城下那日,恰好輪到他出宮采買,躲過一劫。他無處可去,一直逗留在上京,後來偶遇了韶國護國大将軍賀啓的兒子賀南修少将軍,他才知道有很多舊臣都蟄伏在上京伺機而動,衆人合計讓他再次進宮打探消息,他也想知道公主是否安好,便同意了。

只是沒想到,一進宮就見了公主,但很快他發現,公主失憶了,只記得自己的名諱,不記得自己的身份,也不記得他,還一心一意留在東宮,成為了太子寵妾。

公主不記得他,讓他傷心了好一陣,但他看得出來公主是真心愛慕大昱太子,而太子也十分寵愛公主,于是他決定想辦法留在公主身邊繼續伺候,繼續守護,并未将此事告訴任何人。

老皇帝駕崩,太子繼位後更是封了公主為元妃,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他認為自己當初的決定沒有錯,與其讓公主想起自己是亡國公主,想起那些國破家亡的痛苦往事,寧願她永遠失憶下去。

可惜好景不長,南巡遇刺後,皇帝突然性情大變,将公主打入牢獄,他一心想救公主,只得将公主身份告知了賀南修,裏應外合,以假死之計救出了公主。

他則繼續留在宮中打探,賀南修也陸續給他傳來很多消息,說公主恢複了記憶,說他們同月肅國定下了契約,說公主會以月肅國公主身份再次入宮。

這是趙清音恢複記憶後,兩人第一次見面,她不是東宮侍妾,不是元妃,而是前朝亡國公主。他也不是只伺候了她兩載的小太監,而是陪着她長大,一直守在她身邊十多年的那個獨一無二的小太監。

趙清音看着他,微笑道:“安好。王貫,關雎宮之前那些宮人可還好嗎?”

王貫垂眸,搖搖頭,“自從公主入了獄,我們便都遣去灑掃洗衣做最低等的奴才,公主假死後,茉如去求了高公公,讓大家出了宮,只留下我和茉如,聽候高公公調遣。”

“不枉那些年我跟高三福的舊交情,你們都安好我也就放心了。王貫,我走的這兩年,宮中都發生了些什麽,宴會上瞧着後宮多了很多新面孔。”

她在時,後宮除了她,就只有皇後德妃。她死了,魏承越倒成了個風流皇帝,不過兩年,這個後宮所納佳麗又何止一二。

“是,陛下納了,納了十多人。”王貫神情難為,吞吞吐吐,不敢多說。

“你不用顧忌我的感受,直說就好。那時候我雖然是魏承越的寵妃,但如今,那個寵妃已經死了,如今我是韶國皇族最後的血脈,我得替父皇母後皇兄報仇,給忠于韶國的舊臣正大光明的生活,讓他們不用再躲躲藏藏。他們有人詩書滿腹,卻連去學堂教書都不能,有人心懷百姓,卻無法再考取功名,有人作戰勇猛,卻只能幹着刺殺的勾當,看着這些曾經的國之重臣,如今只能隐姓埋名提心吊膽度日,更讓我愧疚。”

隔着國破家亡之仇,隔着那麽多條鮮活的生命,她卻愛上了起兵造反之人的兒子,成為了他的寵妃,怎能不愧疚。

王貫看着趙清音,那個小時候天真爛漫的小公主不見了,那個在東宮滿心歡喜等待着愛人的侍妾不見了,那個站在關雎宮白玉蘭樹下,對着心愛之人嫣然一笑的元妃不見了,他從來不認為恢複記憶是件好事,如果可以,他希望不曾發生畫舫遇刺一事,公主能一直失憶下去。

“公主,這些後宮佳人不足為懼,陛下他……”

王貫覺得心頭很重,很重,自從得知元妃死在獄中,屍體被抛屍荒野,皇帝不吃不喝帶着羽林軍翻遍了整個上京周圍的高山,回宮後大病一場,病好了,整個人變得格外冰冷,周身像是鍍了一層寒鐵,而韶國和元妃,自此之後成為了皇宮禁忌,誰都不準提。

但這些他不能說,不能擾亂趙清音的心,思索片刻道:“陛下為了平衡朝堂關系,納了很多佳麗入後宮,公主也知道,歷朝歷代的國君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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