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新琴 不喜歡那時的自己
趙清音抱拳祈禱魏承越趕快離開。
王貫扯了一下趙清音的袖子, 指了指後院的方向,“娘娘,我知道後院有一處院牆不高, 娘娘這兩年和賀将軍練武, 踩在我的肩膀上,應該可以翻進去。”
“你呢?”
王貫笑着回道:“我大大方方走進去便是。”
趙清音拍拍腦袋, 王貫是關雎宮的管事太監,今夜發生這麽大的事, 好多宮裏都派人出去打聽,他見了魏承越, 就是行個禮的事。
來到後院矮牆處,趙清音看着這地方感嘆:“我在關雎宮住了半載,都不知道有這麽個地方。”
“娘娘失憶時性子與現在不同, 恪守規矩安分守己,怎麽會知道有這樣一處雜草叢生的矮牆。”
趙清音撇撇嘴, “我不喜歡那時的自己。”
那時她一心都是魏承越也就罷了, 偏生還考慮鎮國公劉羽和刑部尚書蕭卓是大昱肱股之臣,他們若是不忠心了,魏承越該怎麽是好。現在想想,真是瞎操心, 就該仗着魏承越的寵愛, 把之前老皇帝在世時受的委屈都讨回來。
不過,現在也不晚,雖說今夜聽了半天, 也沒有定論,但皇後和德妃明顯都在懷疑對方,看着她們狗咬狗, 心中甚是歡喜。
王貫蹲下身,趙清音踩在他的肩頭,起身時王貫端着小心,扶住牆,生怕把趙清音摔了。
“不用這麽小心,這麽點高度,可難不倒我。”到底是有些三腳貓功夫了,翻牆都硬氣了。
她手肘用力頂在牆瓦上,身子順着力道輕輕一跳,就上了牆。
王貫擡頭看她,“娘娘小心些。”
趙清音點點頭,跳進了關雎宮。
只聽撲通一聲,王貫忙問道:“娘娘可還好。”
趙清音揉揉屁股,扶着樹站起來,“很好。”
“奴才走了。”
“快走吧。”
趙清音擡頭看了眼灰蒙蒙的天,往內殿小跑去,再晚一些,怕是早起灑掃的宮人就該幹活了。
回到房間,換了衣服,擦幹淨臉,睡意全無,便打開窗戶,看着天邊紅暈漸漸浸染,太陽的光輝初顯,大朵的雲緋紅一片,如同仙境一般。
“如果真的有神仙就好了。”趙清音肘着腦袋喃喃自語,“那我可要多求一求,下輩子可別再是亡國公主了,一點都不好玩。”
“娘娘今日起得這麽早?是不是擔心昨夜的事,我現在就去喊王貫過來。”茉如看見窗口的趙清音,如是說道。
“他睡着醒着?”
“昨夜回來得晚,還睡着。”
“別喊醒他了,讓人給我梳洗吧,我想去禦花園走走。”
分明昨天一副着急要知道的樣子,現在看着一點都不急,茉如不明所以,但也沒開口問。
梳洗好,吃了早膳,趙清音來到了禦花園,宴會那日她無心觀賞,今日一看,百花開得争奇鬥豔,空中飄着陣陣花香,讓人心情舒暢。
她在禦花園逗留了大半日,也沒看見一個嫔妃,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解毒已有兩日了,往日熱鬧的關雎宮也變得冷清了。她還挺懷念康婕妤、安嫔、劉美人和其他嫔妃的,熱熱鬧鬧的多有意思,她們有人帶來的小物件,做得糕點還很合她的心意呢。
想來是因為中毒一事,人人自危,都不敢到關雎宮來了。
一個小太監急匆匆跑了來,“娘娘,陛下到關雎宮了。”
趙清音思索了片刻,這會當是剛下早朝的時辰,他不好好在紫宸殿同大臣商議國事,怎得又跑到她這裏來了。
再者,昨夜鬧了大半夜,又不知道在她宮門口站了多久,難道不困嗎?
趙清音心裏想着,步子卻沒停,待走進關雎宮,就見內殿門前高三福滿臉堆笑,“奴才恭喜娘娘了。”
她猜想是不是淩香供出了什麽,忙問道:“何事恭喜?”
“娘娘請進,陛下親自給娘娘說。”
趙清音一進殿門,就見原先自己擺放七弦琴的位置上放着另一張琴,魏承越站在琴邊,看見她進來了,快步走到她面前。
“長寧,你看這琴喜歡嗎?”
原來是這件事。
這也是什麽值得恭喜的事嗎?
趙清音看見魏承越期待的神情,緩緩翹起嘴角,走到琴前,十分敷衍地摸了一下,“喜歡。”
這笑意格外勉強。
魏承越卻歡喜的拉着她繞到琴後的軟墊上,讓她坐下。
“這琴是用上好的杉木為琴身,梓木為琴底板,白玉為琴珍,小葉檀為護轸,珍珠為琴徽,桑蠶絲為琴弦,鹿角灰裏夾雜着金銀粉漆于琴面,找了藝技高超的造琴老師傅幾天幾夜趕工打造而成,它若能存百年,定能生出些美妙的斷紋來。”
剛不過是裝作喜歡随手摸了摸,沒怎麽用心,現在聽魏承越如此說,不由得細細觸碰起來。
她自小喜愛奏琴,父皇也曾給她打造過很多張七弦琴,但眼下這張琴,比之前她彈奏過的都要貴重些。
突然她想起來,這關雎宮應該有一張也很貴重的七弦琴,是她沒離開前一直彈奏的,怎麽不見了。
雖說材質都很貴重,但顏色很是不同,這張是紫褐色,那張是亮栗色。
見她摸着琴發呆,魏承越從身後緩緩抱住她,輕聲說道:“容妃可否彈奏一曲?”
趙清音身子一僵,這個動作很熟悉,從前她會仰頭往後靠,還會側着臉去蹭他的下巴,如今整個人都是木的。
心還是不由自主狂跳了幾下,但很快就被壓制了下來。
魏承越繼續道:“月肅國七弦琴少有,都是箜篌、排簫之類,想必你也奏得少,在百花宴上,你所奏之曲讓人心曠神怡,若是能再聽到就最好不過了。”
這也是魏承越斷定長寧就是阿音的一個原因,長久生活在月肅國的女子,還是舞姬,不過入宮兩月能将七弦琴奏出如此美妙的樂曲,太過少見。
趙清音皺了皺眉,那天她頭疼至極,不過即興而奏,早都忘了是什麽曲調了,根本再彈奏不出一樣的。
“陛下,那日臣妾奏琴時已有毒發征兆,不過既興而奏,記不得曲調了。”
說話時她稍稍用力掙脫了一下他的懷抱。
魏承越察覺到了她的抗拒,手從腰間滑落,走到她面前,帶着柔和的笑容,“朕記得一些,彈奏給你聽聽。”
轉身坐于琴前的軟墊上,雙手撫弦,擡頭看了趙清音一眼,手起弦動樂聲出。
魏承越的手指在正午陽光的照耀下,骨節分明,靈活跳動。
她應該記得,他的琴藝不錯,老皇帝自小将他培養成文墨武功音律棋藝皆精通的人物,大致記住聽到過的曲調,不難。
忽得,一處調子重複了兩遍,魏承越搖頭笑着停了下來,“當時調子轉折很多,似乎不太對。”
聽了半晌,趙清音細細回憶了片刻,倒是還記得一些,“我試着續彈一下。”
魏承越起身坐于軟塌上,趙清音面無表情坐于琴前,即興而作的曲調,與當時的心境有很大關系,她只隐約記得快要毒發強忍時的疼痛,或許是太疼了,還要精神高度集中看準時機割斷琴弦,全然不記得其他事了,且當時眼睛看不清,彈奏全憑感覺。
她也不知自己為何還要回憶當時的曲調,那樣疼痛過,合該要忘記才對。
撥動琴弦,她閉上眼睛,複彈方才魏承越奏過的曲調,畢竟是自己所創,手指有幾分熟悉,倒也接了下去。
只是完全不似那日的奔湧,而像是緩緩流淌的小溪,調子聽着像,節奏卻慢了許多。
魏承越嘴角微揚,深深看着趙清音,腦子裏放空一片,只是看着她,竟慢慢紅了眼眶。
他斜靠在軟塌上,陽光柔柔照在他的肩頭,是這兩年來少有的踏實與安心。
趙清音一直這樣奏着,即使是到了斷弦那處她也沒有停下,曲調始終舒緩平和,就如同她現在的心境,除了等待什麽都做不了,那就幹脆放平心态等待。
一曲結束,她擡頭起身,卻發現魏承越已經睡着了。
歪着身子靠在軟塌上,呼吸綿長均勻。
昨夜那般折騰,想來是累了,趙清音湊過去坐在軟塌桌幾的對面,手肘撐在桌面上,托腮,看他。
進宮兩月了,卻還沒有平心靜氣地細細瞧過魏承越,如今看着這張臉,思緒飄了好遠好遠。
當初她在河岸邊清醒過來,失了記憶,慌亂無措之際看見不遠處躺着個男子,似乎受了很重的傷,昏迷不醒。
她自然是不能見死不救的,便找了好些樹枝,撕了自己身上的衣服捆綁起來,将人挪上去,廢了好大勁,才将他拖到有人家的地方。
她最懷念的日子其實不在東宮或是關雎宮,而是魏承越在農戶家養傷的那段時光。
他們穿着麻布衣服,沒有那許多需要遵守的規矩,單純又自由。她幫大娘縫補和做飯,他則拖着受傷的身子幫忙。小村子裏的人見了都說他們是小夫妻,她還沒來得及拒絕,他就回了話,“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那時,她的臉紅彤彤的,心裏卻歡喜得很。
趙清音嘆了一口氣,那些日子終究是回不去了。視線移開,緩緩起身,就在轉身離開的剎那,手腕被抓住。
她回頭,只見魏承越眼神迷離,懶懶地沖她撒嬌:“阿音,方才我夢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