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選擇 你哭了?

天色暗下來後, 幾人落腳在涼州城中一處清幽的宅院。

這座宅院是蘇木之前派人置辦的,門臉看着很小,但裏面的布置都很講究, 尤其是魏承越和趙清音的廂房, 更是布置的仔細。

宅院裏還有五六粗使和兩三丫鬟,見他們一行人來了, 領頭的管家立刻上前道:“大公子、大夫人,二公子一路舟車勞頓, 廂房膳食都準備好了。”

魏明之看着四周滿意地點點頭:“蘇木你可真是花了些心思,今夜終于能睡個好覺了。”

魏承越道:“天色已晚, 用晚膳後,大家都各自休息吧。”

趙清音則道:“我想先回房間休息,飯菜就麻煩端到我房間來吧。”

管家看了蘇木一眼, 蘇木看着魏承越,魏承越點點頭, 管家讓一個丫鬟在前面給趙清音帶路。

魏明之看着趙清音帶着王貫先走了, 搖搖頭道:“旁的夫妻都是春宵一度情更濃,你們怎麽還不比之前了。”

魏承越沒有理會,冷冷吩咐:“三福,将飯菜端到房間。”

說完也大步先走了, 管家馬上在前面帶路, 高三福小跑跟在身後。

趙清音看着精心準備的飯菜一點沒胃口,王貫為她盛了碗湯。

“娘娘,今晚還要再去找避子湯藥嗎?”

這幾日一直在趕路, 到了路過的鎮子都已是深夜,這樣的小鎮子,醫館藥鋪本就少, 夜裏更是關了門,有的敲了不開,有的敲開了說沒有。

“算了吧,都五日了,早都沒用了,在東宮時喝了兩年的避子湯,成了不易有孕的身體,應當是無事的。”

趙清音喝完了王貫盛的湯,起身走到床邊:“我沒什麽胃口,都撤了吧,這兩日為了給我找避子湯你也沒好好休息,今日早些歇了吧。”

王貫卻遲遲沒有動作,而是拿出匕首遞給趙清音:“娘娘,自中毒之後,這匕首一直在奴才身上,如今到了涼城,這匕首也該……一旦賀将軍那邊來消息……”

“娘娘別和陛下這樣疏遠,若要……恐怕須得親近一些才是。”

他早已看出趙清音對魏承越又生了感情,否則不會這樣刻意疏遠,應是毫不在意。

他也明白這次刺殺趙清音抱着必死的決心,既然此事生死未蔔,為何不能在死之前先放下心裏的愧疚憤恨,去愛想愛的人,即使他罪惡滔天,即使他十惡不赦,即使他不可原諒,總好過到死的那一刻,才想,為什麽死之前沒有忠于內心一次,哪怕一次。

更何況,魏承越并非十惡不赦,他是個好君王,是個沖動犯錯丢了心愛的人,悔恨不已的可憐人。

“娘娘,有件事,我想告訴娘娘。”

趙清音見他神情嚴肅,緊張了起來:“是不是月肅國那邊又來了什麽消息?”

王貫搖搖頭:“不是,是有關于陛下的,奴才這些話在心裏存了太久了……”

在趙清音漂泊的兩年裏,他待在大昱的皇宮,看着魏承越殚精竭慮處理朝政,知人善任不計出身,革新稅法解百姓之苦,同韶國皇帝的軟弱無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知道那些韶國的舊臣,不乏賢臣,他們沒辦法展現自己的才能實現自己的抱負,但他看着國泰民安的大昱,突然明白,一個賢明的君主,是比十個百個賢臣重要千倍萬倍的。

而現在,賀啓老将軍和賀南修少将軍,他們既不接受韶國的滅亡,也不接受新朝的繁華,殺了魏承越,複立韶國,百姓的日子會比現在更好嗎。

“奴才認為陛下是個好君主,大昱朝如今比韶國更加繁榮。而陛下也是真心愛着娘娘,那年……”所有人都瞞着趙清音那兩年魏承越是如何過的,生怕她堅定了報仇複國的心有變化。

而王貫之所以瞞着她,是覺得趙清音已經放下那段情感。

但趙清音再次入宮這三個月,他越發覺得趙清音并不歡心,他看得出來,趙清音心裏并沒有放下魏承越。

他不在乎什麽複國不複國,他只要曾經的小公主能安好,如果保不了安好,至少要讓她在生命最後的日子裏不要留有遺憾。

“那年,娘娘假死逃獄,陛下以為娘娘死了,悲痛欲絕,不眠不休帶着金吾衛遍尋上京周圍所有的高山,想找到娘娘的屍體,久尋不見,陛下大病一場,若不是徐太醫醫術高明,陛下就……不在了。高公公說,陛下就是在氣頭上,其實一直想着接娘娘回宮。蘇木說,陛下不顧生死跳下水救娘娘,怎麽舍得把娘娘丢在牢獄中不管不問。”

趙清音呆呆站在原地,不相信地看着王貫:“不會的,你騙我。那夜我那樣請求他要相信我,他不但不聽我解釋,還将我打入牢獄自生自滅,恢複記憶後的他根本不再是在我救的那個人,也不是東宮無條件護着我的那個太子。從他落水再清醒那一刻開始,他就只是大昱的皇帝,他不愛任何人,他只愛他的江山。”

“奴才不會欺騙娘娘,奴才這輩子誰都不在乎,唯一在乎的只有娘娘,奴才不想眼睜睜看着娘娘親手将匕首捅入陛下心口,再悲痛欲絕。在那之後呢,那之後娘娘要怎麽辦?”

王貫言辭懇切,一字一句都落在趙清音心上。

“奴才更知道,娘娘或許根本下不去手,有個念頭在奴才心中很久了,如果不去理會那些韶國舊臣,就這樣安心待在大昱皇宮又能如何呢?”

趙清音擡眼,狠狠盯着王貫:“原來你剛才要我去親近魏承越不是為了刺殺,是為了讓我不要殺他。王貫,這五年你待在大昱皇宮,是不是已經忘了母後曾經怎麽對你的?國破家亡之仇你讓我放下,我如何放得下!”

王貫雙膝跪地,紅了眼眶:“奴才只想讓娘娘活着。那些人都只想要娘娘去刺殺,去複國,想過回他們之前官宦之家的日子,但奴才想到的只有,娘娘若真的殺了陛下,又該以何種心情度過餘生?”

“還是……娘娘根本就沒想活。”

趙清音跌坐在床上說不出話來,王貫所說,正是她心中所想。

“如果娘娘願意,這裏離月肅國這麽近,我們抛開這所有一切,陛下繼續做他的明君,賀将軍繼續帶領韶國舊部躲避生存,若幹年後,這一切總歸會平靜下來的。”

趙清音搖搖頭:“王貫,你可知道這是個無解的局,從魏承越跟随老皇帝攻進韶國皇宮那一刻起,我們就是無解的局。你讓我離開,我的心卻離不開,不論到了哪裏都是囚籠。你為何要告訴我魏承越那些事,讓我留在他身邊做他的妃子,難道是想讓我的枕邊是滅國仇人,睡夢中卻是父皇和母後的魂魄前來指責嗎。”

“不論是留下還是離開,我都選不了,留給我的只有一條路。”

王貫爬到趙清音腳邊,扶着她的膝蓋:“如果能讓娘娘再次失憶,忘了這所有一切,奴才願意拿命去換,奴才求娘娘放下複仇複國之念,安然留在陛下身邊或者随奴才離開吧。”

趙清音扶住他的臂膀,“你知道的,我不能答應。我自知所想的都瞞不了你,我也就不瞞你了,等賀将軍的消息到了,成事之後,你無需管我,撇清關系還是自顧離開都好。我知你在大昱皇宮五年,魏承越和高三福對你不薄,你不願再複國也情有可原。王貫,你可以選擇的路很多,你怎麽選,我都不會怪你,還會為你高興。”

王貫搖着頭,“我不會離開娘娘的。”

“別傻了,有更好的路可以走,就別非走這條絕路了。你能平安度過一生也是我的心願。你出去吧,今日這些話不要再說了。”

趙清音随手放下了帏幔,帏幔落在了王貫扶着她雙膝的手上,将自己和王貫隔開。

慢慢地,她感覺到王貫起身,開始收拾碗筷,熄了燈,關了門。

一切都暗了下來,她的心卻越來越疼痛。

閉上眼就是叛軍攻城,皇宮一片混亂,母後聽聞父皇被一劍刺死,自刎以身殉國的場面,她在想,母後為何要在死前讓她發誓活着出宮,如果她一起殉國了,該多好。

再閉上眼,傍晚的紅霞染了一片天,魏承越身着布衣,靠在院中的大樹旁,對她說,阿音,我此生只愛你一人。

她自嘲笑笑,這無解之局,和魏承越又有什麽關系,一直都是因為她自己呀。

離開的兩年,她刻意不去回憶他們之間的事,刻意讓自己雲淡風輕度日,又有什麽用,從頭到尾,她欺騙的都是自己。

不過一壺碧芳酒,不過一些合|歡散,就讓她用心僞裝起來的所有一切都破碎了。

尤其是聽到她離開後,魏承越所做的一切,更讓她覺得自己再回到他身邊就是錯的,她就不該存在,就該在母妃殉國後,就從這個時間消失,他們連相遇都不該有。

一夜多夢,她在夢中哭醒,又在淚中睡去。

翌日坐在梳妝臺前,才發現兩個眼睛都腫了,為她梳妝的丫鬟小心問道:“夫人,可是昨夜沒睡好?”

趙清音搖搖頭,一臉落寞。

丫鬟看她不願說話,也沒敢再繼續問。

來到廳堂用早膳時,她把頭低地很低,不想讓人看到她哭腫了眼睛。

魏明之卻大聲道:“嫂子是不是昨夜沒睡好,看着好沒精神,一直低着頭。”

魏承越一聽,柔聲道:“長寧,哪裏不如意,今日陪你去置辦。”

魏明之馬上道:“我也去。”

趙清音的座位在魏承越旁邊,她小心坐過去:“沒有什麽不如意,都很好。”

魏承越也不多問,說道:“這兩日在涼城還有事要辦,等事情辦完了,陪你去草原騎馬散心。”

趙清音點點頭,匆匆喝了幾口粥,推說沒什麽胃口要回房間。

這前腳剛進了房門,後腳魏承越就跟了進來,手裏端着一盤紅豆糕。

“聽廚房說你昨晚就沒怎麽吃東西,早上再不吃,身體會受不了的,這紅豆糕味道雖然不如禦膳房做的,但吃着還不錯,你嘗嘗?”

趙清音順從地從盤子裏拿了一塊放進口中。

糕點渣沾在了趙清音嘴角,魏承越伸手去擦,趙清音習慣性想躲避,卻撞倒了身後的凳子,一個站立不穩,眼看就要磕到桌角上,魏承越趕忙去扶,兩人的重量讓桌子發出“撕拉——”的聲響。

魏承越抵住桌角的手磕得生疼:“長寧,你躲朕做什麽?”剛說完擡頭就看見趙清音明顯哭過紅腫的眼睛,心裏一慌:“你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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