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求你,不要和別人好不好?(含……
12
分手那天,烏雲濃酽深重,堆積在城市上空,天幕又低又沉,壓得整座城市都喘不過氣來。
很平常的一日,悶熱潮濕的夏日大多如此。
早上的天氣預報說,傍晚會有一場暴雨。
上京六中是城內排名墊底的中學,打架鬥毆的事常有發生。
但凡聽到誰是六中的,大家自然而然會帶上有色眼鏡看待。來這所學校的學生俗稱“雙差”,學習成績差,家庭條件差。
學習好的早就被各大好中學給搶走了,家庭條件好的塞錢也會讓自己的孩子讀國際中學,哪裏舍得自己的孩子淪落到六中,與一幫小混混為伍。
六中坐落在魚龍混雜的老城區,附近有個大型生鮮市場,從早到晚都是亂哄哄的。從六中的後門而出,過街就是一條曲折幽深的長巷。
進了巷子後,更是冗雜。擠着衆多衛生條件差,販賣廉價食品的小店,三塊錢一小時的便宜網吧,還有各種露天臺球桌。
一群不良少年把這巷子當作據點,放學後就會聚集在這抽煙。
這是豫歡第一次來到六中。下車後,她差點迷路。
她平日裏來往的地方不是豪華舒适的富人別墅區,就是幽靜整潔的校園,還有便是繁華熱鬧的商業中心,這種髒亂差的小巷,讓她不由地提起了整顆心。
少女穿着整齊的一中校服,深紅色的格子裙遮蓋到膝蓋下方三寸,只露出一截金玉質地的小腿,一張柔軟素淨的小臉上帶着幾分不安。
一中的校服出現在這種地方,無疑格外紮眼。
一路上,她不斷被看上去小混混打扮的男孩搭讪,她吓得沒地躲,只能照着手機裏的步行導航,飛快的跑。
天色灰得更重了,隐隐透出凝夜紫,一場暴雨囤在烏雲裏,只等一個契機,瓢潑而下。
Advertisement
幾乎快跑到盡頭時,豫歡模糊的聽見轉角處傳來很兇殘的打鬥的聲音。
她心下一緊,什麽也管不了,徑直朝聲音的源頭跑去。
“齊嶼,你他媽要是敢動我一根汗毛,老子發誓讓你這輩子都從牢裏出不來!”
“我警告過你,別再去騷擾豫歡。肋骨還沒長好吧?那也不必長好了。”
少年的聲音透着狠戾,像地獄裏刮出來的風,沾着血腥味。
“豫歡?”
林奕恒笑了,他身上還固定着胸帶,肋骨沒有完全愈合,就算是笑也讓他覺得很疼,可他忍不住,放肆大笑着。
這是一種勝利者的狂喜。
“你怕是還不知道把?齊嶼。”林奕恒舔了舔唇角,眼中蔓出一種高高在上的輕蔑,“我和豫歡馬上就要訂婚了。她以後就是我老婆了。當然,我得謝謝你,若不是你……哈哈哈哈!”
“我也弄不到她不是?”
他故意把話說的緩慢,一個字一個字從嘴中吐出來。
每說一個字,面前少年的臉色就陰沉一分。
“你找死。”
少年揚起手中的棍子,帶着毀天滅地的狠勁,眼中全是瘋狂的血紅色,就在棍子即将落下的剎那,一個驚惶顫抖的聲音截住了他--
“別打他!”
“別打了......”
豫歡難以置信眼前的景象。
地上躺着七八個被打得半死的年輕人,看上去是學生,但沒有穿校服。再往前幾步是當地人堆放垃圾的地方,有幾個大綠桶被踹翻了,腐爛的菜葉水果,發臭的魚,各種垃圾從裏面滾落出來。
整個空間散發出腐臭的難聞氣味。人就跟垃圾般,躺在那,沒兩樣。
有點想嘔。
她猛地捂住嘴,把胃裏翻湧的酸水壓下去。
“歡歡?你怎麽來了?”
少年眼中一喜,那些晦暗的殺伐氣頓時消散無蹤。他跟丢燙手山芋一樣扔了長棍,幾分局促地把手往校服上擦了擦,想把上面髒污的血跡擦幹淨。
怕髒了她。
她太過潔淨,易碎,與周遭的髒亂格格不入,像誤入迷途的小天使。
她哪裏能來這種地方呢?
她該被人保護起來,安放在水晶宮殿裏,好好珍藏。
豫歡看着向她走來的挺拔少年,不經意後退了兩步,本來就不堅強的心粉碎得稀爛。
少年桀骜鋒利的眉眼透着幾分溫柔,和額角上幹涸的血跡相悖,是違和的。他身上套着堪稱災難配色的寬大校服,可整個人仍舊熠熠生光。
像是從某場少女懷春夢中走出來。
自從他搬出了豫家後,豫歡已經很久沒有看見他了。
“來之前怎麽不跟我發短信,我可以去你學校接你。”少年走到豫歡跟前,話語溫柔而寵溺。
豫歡緊張地拽住雙肩包,咬着唇,不知道該說什麽。
少年伸出手,想揉揉她的發心,想到自己的手髒,又下意識收了回去,可比他收回手更快的是少女的躲避。
豫歡退後兩步,雙眼閃爍,不敢看他的眼睛。
少年啞着嗓:“歡歡,你怎麽了....”
“她不是來找你的。”林奕恒後腳走到豫歡跟前,沖着豫歡招手,“過來,歡歡。”
豫歡猶豫幾瞬,一咬牙,走到了林奕恒邊上。
“歡歡,你在做什麽?”少年不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知不覺攥起拳,泛白的骨節,像燒盡的灰。
“她做什麽,你還看不出來嗎?她現在是我的女朋友。哦,不對,很快就是未婚妻了。”林奕恒得意的說着,邊說話邊伸出胳膊,把嬌小的豫歡攬在懷裏。
“你閉嘴。”少年雙目充血,從喉間滾出一句嘶吼。
他猛地掄起拳頭。
“齊嶼!你住手。”豫歡倏而擡頭,直直對上少年的眼,“他沒說錯。我就要和他訂婚了,我今天來,就是跟你說這事的。”
豫歡猛抽了一口悶濕的熱氣,這感覺無比難受,仿佛那些臭爛的垃圾全部倒進了肺裏。
“我們分手吧。”
她說完後,大腦短暫的暈眩了一秒。有點站不穩。
“你說什麽?”少年滿眼錯愕,身形晃了晃。
豫歡深吸氣,不再掙紮,下定了決心。
“我說,我們分手吧!他們說的對!我和你在一起只會越來越爛!我的人生,不想再這樣了。”
少年低着頭,沉默。
很快,他整個人都在發顫,再擡頭的時候,豫歡看見了他猩紅的眼中,全是淚。
他猛地一拳揮在了林奕恒的臉上,大力把豫歡扯到自己的懷裏。
直到被抵在粗粝的水泥牆上時,豫歡瑟縮了一下。水泥牆面沒有經過任何粉刷,裏面摻雜着大顆大顆沙礫,嬌嫩的皮膚,輕易就被磨紅。
“你在說謊!”少年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灼灼的目光像燎火,要燒穿她的眼。
女孩撒謊的時候,會下意識閃避人的視線。可這次她沒有,她直勾勾的看着他,說完了所有的話。
“你本來就知道,我們沒有未來。”豫歡很平靜,即使她身上很疼。
“林家和我們家門當戶對,林奕恒這麽多年都一直喜歡我,對我的好,有目共睹。我為什麽不能選擇他?”
“看看你自己吧,你有什麽?你拿什麽說喜歡我?你配嗎!”
少年的心被她一刀刀淩遲,直到最後,已經感受不到疼了,只剩下麻木。
六點,大雨果然傾盆而下。
一時間狂風從耳畔呼嘯而過,寬大的校服裏灌滿風,他那強壯挺拔的身體在狂風中像枯草,不堪一擊。
她從沒有見過他如此脆弱的一面。
“求你,歡歡,不要和別人好不好......”他哽着,話語顫抖。
就算不是他,可為什麽偏偏是林奕恒。
偏偏是欺負過她的人。
豫歡穩住身形,嘈錯的雨點幾乎奪走她所有的聽覺。
她死死掐住掌心,在大雨裏,微笑地看他:“不和別人,難道真和你嗎?”
再後來,她有些記不清了。
唯一記得的是少年被那根扔在地上的木棍重重擊倒在地,鮮血從校服裏漫出來,他罕見的沒有還手,倒在雨裏。
眼神頹絕。
回憶戛然而止。
豫歡低着頭,手裏捧着的溫水早已變涼了。
“所以,他想報複我就報複我吧。”她悶悶地說。
-
天氣預報一早發布了暴雨預警。
原本豔陽高照的春日,突然被陰霾籠罩,驚濤一般的烏雲堆在天邊,層層疊卷,直到最後,連整張天幕都裝不下了,摧壓着萬物,仿佛随時都能墜下來。
沈常西坐在辦公室,凝神看着灰重的天色。手中夾着一根細煙,煙蒂處蓄了長長一截白灰。
不一會兒,暴雨落了下來。帶着湮滅整座城市的磅礴。
辦公室裏,陽臺的窗開着,瓢潑大雨撲進來。
一模一樣的灰色,一模一樣的嘈錯的雨聲,他有多久沒見過這樣一場暴雨了?
“歡歡....求你.....不要和別人好不好?”
“不和別人,難道和你嗎?”
忽然,沈常西猛地摁滅煙頭,強迫自己不去看窗外。
他讨厭暴雨。
沒有比暴雨更讓他厭惡的天氣了。
.......
向鯉進來的時候,偌大的辦公室點着燈火通明的燈,落地窗全部用窗簾遮住,整個空間安靜的聽不到絲毫雨聲。
他邁着愉悅的步伐,跟跳交誼舞似的,走近,把一摞需要沈常西批複的文件放在桌上。
“好好走路。”沈常西掀起眼簾,冷聲道。
向鯉立刻規矩,他最近跟着二小姐學華爾茲,學着學着就有些上頭,走路都跟跳舞一樣。
“少爺,你這隔音可真不錯。窗戶關上,就什麽聲都聽不到了。”
沈常西自動忽略向鯉的碎碎念,拿過最頂上的文件,開始浏覽。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窗外的暴雨也漸漸走到尾聲。
他手中是一份關于國寧中心的物業管理招标書。厚實的窗簾像封鎖線,把外界的水光攔得死死的,仿佛将整個空間牢固鎖住。
雖然辦公室足足有兩百平方米,但依舊透着壓抑感。
“東叔那有什麽意見嗎?”沈常西看着招标書。
向鯉聽到東叔兩個字就來氣,言語也不客氣:“這是少爺提出來的重新招标,他能有什麽意見!我去拿文件的時候偷偷瞄了他一眼,那氣得臉都青了。哼!我們自己的物業公司不用,在外面找些不三不四的公司分包出去!誰不知道那華林物業是他侄子的公司啊!現在檢查不過關,影響集團形象他們補嗎?”
沈常西皺了下眉,倒也罕見的沒有批評向鯉太過心直口快。
沈氏集團旗下擁有自營的物業公司,并不對外承接項目,是專為集團內部的需求提供服務的。可國寧中心這一塊的物業項目卻偏偏分包給第三方企業,這幾年倒也一直沒人注意。
可偏偏就在兩周前,區商務局突然發來一紙消防安全整改令,在整個集團激起了不少的水花。
整個國寧中心竟然因為消防安全問題被勒令整改,簡直是讓人匪夷所思。
“可是少爺,明明當時張局給您通過氣,您為什麽讓他們大張旗鼓的把整改令發過來啊?”
這都是什麽事啊!
向鯉不理解,家醜不是不能外揚嗎?更何況商務局這次搞得還是突擊檢查,之前一點風聲都沒漏過。
“我都選擇讓他們來查,為什麽還攔着他們下整改令?”沈常西沒什麽表情。
向鯉微微瞪大眼,想了片刻,忽然跳起來,“啊!少爺你故意的?”
故意借這件事打壓東叔一派,又或者,是一個警告。
“既然我回來了。就會讓他們這些人知道,我和父親不一樣。”男人的聲音冰冷,像一把出鞘的利刃。
父親礙着曾經的情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代表他眼裏容得下這些沙子。
他從小沒有長在沈家,對這些所謂的情分大可無所畏懼,有些事,沒有人會比他更合适去做。
“少爺這一招真厲害。沒有啓用我們自己的物業,反而重新對外招标,簡直是堵得他們啞口無言。”向鯉很開心。
沈常西沒接話,只是拿起招标資格預審的方案大致浏覽一遍,最後一頁附着所有前來參加此次投标的公司名單。
視線一行行往下掃,直到在最後一家公司上停住。
這是一家來自陵城的物業公司,名字幾分熟悉感。他記得,豫歡的大伯在陵城就是經營的一家物業公司,并且在當地很有口碑。
沈常西的眼眸深了幾寸。
不動聲色地拿過鋼筆,将時光物業四個字圈起來。
“把這家公司的資料調出來。”
很快,向鯉将這家時光物業公司提供的所有材料一一呈遞,“少爺,這家公司在陵城本地屬于大企業,還挺有口碑的,今年他們應該是打算開拓上京的市場。您若是覺得他們不符合資格,我就直接去通知他們初審也不必來了.......”
沈常西抿着唇,目光灼灼,像兩簇燃燒的火星,他飛快地翻着資料,紙張破開空氣帶來焦急的沙沙聲。
直到某一頁,他定住,一字一頓念了出來:“......項目負責人,豫世楠。”
豫歡的父親。
沈常西凝着,忽然,一聲輕笑從唇角逸出。
“不必。讓他們來。”
不止要讓他們來,還要給他們拿到項目的最大希望。若是猜的沒錯,豫歡的父親是想靠這一戰,重新回到上京。
他輕快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大手一拉,窗簾受到感應後自動向兩邊而去。
窗外,暴雨不知不覺停了,城市被雨水沖刷至澄明。
他想到了女孩揉着紅紅的眼圈,驕矜地賭着氣,說着她才不怕威脅之類的幼稚話。
像不小心從枝頭掉落的桃花,對身下的泥濘一無所知。
--歡歡,求你,不要和別人好不好?
分手前,他求她的最後一句話,還依稀盤旋在耳畔。
求她。
是他這輩子做過的最卑微的事。
沈常西垂眸,清寂的面容染上一種詭異的溫柔。
“......所以,這次該輪到你求我了吧。歡歡。”
-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