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求我,我給你想要的
13
五月末的天總是難以捉摸。幾場猛烈暴雨過後, 氣溫陡然升至二十來度,讓人有一秒入夏的錯覺。
擡頭去望窗外日光,像一汪流金, 又像沾滿金粉的松花, 一朵朵的,看久了叫人眼暈。豫歡忙收回視線,用指腹揉了揉眼睛。
手機上顯示的是十點, 離爸媽的飛機落地還有一個多小時。
昨天接到周女士的電話,說他們訂了第二天清晨回上京的機票,豫歡高興的整晚都沒睡着, 一大早就趕來了機場接機。
爸媽怎麽突然就從陵城回來了?
自從一年前, 父母決定去陵城投奔大伯的時候, 就很少回上京。就算是過年的時候, 都是豫歡去陵城找他們,假期過後又自己回。
雖然一個人留在上京的生活很苦,但她從來都沒有抱怨過。
因為她知道, 爸媽有多不容易。
豫家從輝煌到衰敗, 父親一夜之間衰老了太多,曾經的意氣風發的豫氏董事長已經不在了,
只剩下一個內心潦倒卻努力不讓自己倒下的中年男人。而母親, 則從只知道spa購物的豪門闊太變成了什麽都要自己做的家庭婦女......
選擇投奔遠在陵城的大伯也是他們三個人共同做出的決定。
父親在大伯的公司裏沒有根基,就算是大伯給了他一個部門經理的位置, 但以父親的性格, 在一個新的環境裏肯定是拼了命的工作,想做出點成績來證明他并非是一個失敗的人。
如今突然回來,難道是大伯不肯讓爸爸繼續留在他的公司了嗎?
豫歡一會兒高興,一會兒又擔心, 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想着等周女士落地後,定要好好拷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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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蔓晴女士從到達站走出沒幾步,一個穿着綠色連衣裙的女孩一頭撞進她懷裏
女孩遠遠跑過來,像一顆飛舞的青棗。
“媽媽.....我好想你啊!”豫歡一下就紅了眼圈,說話的聲音也顫顫的,她不是一個乖小孩,學不會把委屈和心酸的情緒隐藏好。
眼淚剛要掉下來的時候,她狠狠掐住掌心,強迫自己把眼淚收回去。
怎麽能哭呢?不能在爸爸媽媽面前哭啊,不然他們日後回到了陵城,該有多放心不下自己啊。
“哎喲,我們寶貝這是哭啦?”周蔓晴戲谑的語調,輕柔地捏了捏女兒的臉頰,“都多大的人了,還哭鼻子!”
“才沒有!我可沒哭!”
豫歡小聲哼唧,把頭從馨香幹淨的懷抱裏□□,稍側頭,望見父親含笑看着自己。
她甜甜一笑,“爸爸!”
“好,好。”豫世楠忍住心中複雜的情緒,五味陳雜的心思最後彙作一個好字。
從機場出來後,一家人打算先去吃點東西。考慮到公司訂的酒店就在天耀新區,離國寧中心不遠,去商場吃飯自然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周蔓晴朝一家法式餐廳的方向努了努下巴,“歡歡,你不是愛吃鵝肝嗎?”
豫歡看了眼那家裝潢奢華貴氣的法式餐廳。她知道這家,新晉網紅餐廳,最近在朋友圈裏風很大。
“鵝肝長胖,我早就不愛吃了。”豫歡低頭,踢了踢腳尖。
“我現在愛吃拌面!”她擡手指另一個方向的餐廳。
一家湘味面館。這家可以說生意爆火,爆火的同時不免很雜亂,不止裏面坐滿了客人,那外頭還坐了一連串等位的。
豫世楠皺了瞬眉。周蔓晴則頓住了。
女兒以前最是嬌氣,出門就餐不是進包廂就是包場,非高級餐廳不去,怎麽可能主動要求去那種人群爆滿,挨肩并足,吃個飯還要坐在門口等位的餐廳?
豫世楠忽然覺得胸中有難過的情緒蔓延,他的囡囡啊......是被他捧在手心裏的明珠。
如今竟然連一頓法餐都舍不得吃。
他咬着牙,心中更加堅定了一定要拿下這次的項目的想法。他一定要借着沈氏集團這條大船,成功在上京立住腳,重新讓女兒過上之前千嬌百寵的日子。
“可是爸想吃鵝肝,歡歡陪爸爸吃好不好?”豫世楠笑着問女兒。
豫歡歪着頭,幾分迷茫,吃這個不是要花很多錢嗎?
可最終還是點點頭,“那好吧。我陪爸爸吃。”
此時是中午一點。
過了飯點,餐廳裏的客人并不多,安靜悠揚的輕音樂配上暗色系巴洛克風裝潢,讓人感到舒适且悠閑。
靠窗的位置非常優越,可以看到整條慶雲路步行街。
豫歡可沒心思去欣賞風景,她正心驚肉跳着。
爸媽這是怎麽了?點菜不看價格啊?他們三個人而已!吃的完這麽多嗎?
周女士優雅地點完菜,把菜單遞還服務員。
“我們家不是破、破産了嗎?”豫歡呆呆的,嘴上沒把門,把心裏想的給說了出來。
這一頓起碼要消費不下三千了。
這是一個破産的家庭該有的态度嗎?都是兩中年人了,怎麽比她覺悟還低呢?
豫世楠喝着水,差點沒被女兒一句話給嗆着。
他眉眼帶着嚴肅,語重心長:“歡歡,我們家雖然破産了,但爸爸現在跟着你大伯做事,沒有你想的那麽慘。雖然賺的是不比以前,但是一頓飯還是吃得起的。”
“哦。”有點像哄小孩。豫歡不怎麽信。
豫世楠皺眉,繼續給女兒吃定心丸:“歡歡,爸這次回來就是為了開拓上京的業務。若是成功拿下手頭的項目了,爸就能在這邊成立分公司,到時候我們一家人都能繼續留在上京,再也不用分離了。”
豫歡瞪大眼,不可置信,“真的?”
“真的。”豫世楠語氣堅決。
趁着豫世楠去洗手間的間隙,兩母女湊在一起說體己話。
“媽,爸說的是真的嗎?你們這次回了上京就不用再去陵城了?”豫歡咽下嘴裏的櫻桃鵝肝,綿密的觸感帶來無窮的回味。
真好吃!!
她喟嘆着,開心地連腳尖都蜷了蜷。
周蔓晴笑着看自己的乖女兒,一邊叮囑她慢些吃,一邊回答她的問題:“別看你爸面上不顯山露水,背地裏為了這個項目天天加班,前段時候累的連胃病都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想回來的心思比誰都強。你爸要強,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機會,自然抓住了就不肯放......唉,就是不知道這項目最後能不能拿到。”
豫歡:“那到底是什麽項目啊?難度很大嗎?”她的确不懂這些生意場上的事。
周蔓晴夾了一塊紅酒炖牛肉放在豫歡的餐盤,語氣一如既往的溫柔,“是沈氏集團的一個物業項目。”
沈、沈氏集團??
豫歡鬼使神差地,手抖了下,餐叉差點掉在桌上。
她在心裏瘋狂安慰自己,上京這麽多姓沈的,怎麽可能這麽巧就是他那個沈啊!
醞釀了小會,豫歡故作漫不經心,軟聲道:“是哪家沈氏集團呀?”
周蔓晴覺得好笑,敲了敲女兒的小腦袋,“上京哪還有第二家沈氏集團,這國寧中心就是他們家的。你不是最愛逛這嗎?”
“噗!”
猝不及防,豫歡嘴裏含着的一口肉桂香橙茶噴了出來。潔白的餐布頓時暈開一圈琥珀色的水痕。
周蔓晴手忙腳亂去拿紙巾,“寶貝,怎麽了啊?快擦擦嘴!”
豫歡機械地接過媽媽遞來的紙巾,腦子裏一鍋亂粥。
沈常西??
明豔的桃花眼籠上陰霾,只差一點就要哭了。
“聽說,這個招投标的金額規模雖然不大,卻是沈家的繼承人親自把關,好多公司都想通過這個項目和未來的沈氏繼承人搭上關系。現在已經有兩家競争對手搭上沈家內部的線了,你爸一着急,就提前跑來了。”
周蔓晴忽然一拍腦門:“哎呀,我和你講這些做什麽?”
還是沈常西親自把關的項目......
豫歡徹底麻了。
回想那天晚上,她大言不慚的在沈常西面前放話,說她沒什麽好威脅的,讓他別以為能威脅到她。
仗着光腳不怕穿鞋的草勇,她還做了什麽?好像還把襪子脫下來塞到他口袋裏?
“........”
豫歡啊豫歡,要你跟個莽憨一樣和惡勢力鬥!這下好了,連着骨頭都不夠給人吃!
她甚至能夠想象某人此刻的表情,睡覺都要笑醒的那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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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勢力沈常西正悠悠閑閑地坐在自家商場的某奢侈品門店。
工作時間大搖大擺的逛街,美其名曰:暗訪暗查。
“去,給我買杯咖啡。”沈常西指揮坐在一旁啃蛋糕的向鯉。
“那你先等會,我再吃兩口就去”向鯉頭也不擡,一本正經的回絕。反正少爺最近心情好,見了誰都是和顏悅色,他這種小小的敷衍,根本不值一提。
果然,沈常西跟沒事人一樣,一雙鳳眼挑着迷人的風流氣,懶散地坐在沙發裏,肘關節擱在沙發扶手上,手背撐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向前方貨架上擺着的各種鞋子。
從高跟鞋到平底小皮鞋,再到最近很火的明星同款,應有盡有。
他在認真的.....挑鞋。
女鞋。
兩名導購安靜地站着,私下暗暗交換眼神,随後秒懂了對方的意思--
這種相貌堪比當紅炸子雞,出手極其闊綽,好伺候且沒有怪癖的客人,幾乎快絕種了啊!啊啊啊!搞不到這種男人也要搞到這種男人的錢!!
先定個小目标:今天把下個月的業績一起沖了!
“那雙黑的拿來給我看看。”沈常西指着一雙漂亮精致的小皮鞋。古銅色的馬銜扣,鑲嵌了整圈水鑽的鞋跟很特別,在暖色的燈光下,像閃爍的群星。
導購小姐的服務态度堪稱完美,立刻從倉庫裏拿出一雙全新的遞給沈常西。
擺在貨架上的鞋都是被試穿過的,若是直接遞過去會弄髒客人的手。為vip級別的客人提供的服務自然是任何一個細節都不能放過。
沈常西伸出一根手指,随意拎了拎,感覺有些重。
“會磨腳跟嗎?”他問。
“先生,這款鞋的內裏是選用上等柔軟的小豬皮,即使光腳穿也不會磨腳哦。”
導購近距離看着眼前的男人,有微微眩暈感。那認真為女人挑鞋的眼神,簡直比任何春/藥都夠勁,堪堪瞟一眼,就能至此淪陷。
認真就算了,竟然還細心!!連磨腳這種細節都能注意到。
就在導購感覺自己的小心髒在砰砰直跳的時候,男人又問:“這後跟有幾厘米?”
聲音淡淡的,但仔細聽能聽出一絲笑意。
像校園裏,愛捉弄自己喜歡姑娘的壞調子少年。
“先生,這款後跟是三厘米。”
沈常西挑眉,神情幾分玩味。
唔.....加上這三厘米就有一六七了,不矮了。
思及此,他沒忍住,輕笑一聲。
向鯉端着剛買的馥芮白走過來,看了眼桌上擺的黑色小皮鞋,“少爺,二小姐不愛穿這種低跟的,你得跟她選高跟鞋才對。”
沈常西掃他一眼,面無表情:“誰說我給她買?”
沈常樂這種買東西不止給自己買還要給周圍人都帶一份的購物狂,還需要他挑鞋?
“那你跟誰買啊?”向鯉想來想說什麽就說了。
跟誰買?
沈常西陡然沉默,下意識滾了滾喉結。
那晚,他有仔細瞧過那只被他強行拿走的小皮鞋。
女孩把鞋擦的非常幹淨,可還是掩飾不了陳舊的質感。應該是被主人經常穿,鞋面處印着一道深深的折痕,後跟也被磨得不成樣子。
記憶裏的她是最嬌氣的性子,整櫃子的新鞋都來不及穿,哪裏肯穿有折痕的舊鞋?
讀書的時候,她甚至為了找一雙不知道放在哪裏的粉色限量版帆布鞋而哭鼻子,最後連早自習都沒去,被班主任一通電話打到家裏,催她去上學。
如今,一雙舊鞋竟然還舍不得扔。
腦子裏思緒零亂的很,沈常西皺起眉,忽然,他意識到一個非常嚴重的事--
上班時間他不好好上班,跑來商場給豫歡挑鞋??
她穿舊鞋關他屁事?
他是不是有病?斯德哥爾摩?
發自靈魂的三連問,沈常西一下子被自己給問懵了。
一旁的導購看着男人突然冷凝下來的臉色,心中發怵。也不敢再推薦款式了。
不過很快,男人那晦暗的眸色又一點點散開來,像朝陽破雲而出,整個人重新恢複了随性散懶的調調。
他都還沒來得及欺負的人,怎麽能被一雙舊鞋欺負?
那鞋配嗎?
穿得漂漂亮亮的給他欺負不是更有趣?
是這個道理。
沈常西滿意這個答案。
“這個系列的所有的顏色都要一雙,包好後送到春和公館。”沈常西一邊起身,一邊吩咐。
過了兩秒,他覺得缺了點什麽,又繼續:“把那排架上的衣服也都來一件。尺碼34。”
既然舊鞋不配欺負,那舊衣服也不配。
......
工具人向鯉在替自家少爺刷卡的時候,突然反應過來。
34碼!?
真不是跟二小姐買的!
向鯉有些激動。
他若是能把這情報挖出來,老太太一高興,那豈不是随他提要求?那豈不是就再也不用上無聊的普法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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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餐廳出來的時候,豫歡肚子已經撐到不行了,她揉着圓滾滾的肚子,眉眼彎彎,一臉餍足的可愛表情。
豫世楠還有事,就先走一步。周蔓晴則想着去看看女兒工作的地方。
豫歡臉色一變。
若是被爸媽知道她是在蛋糕店打零工,那還得了!肯定又會一通自責。
要想她一直騙爸媽,說她在教育機構當美術老師,平日裏就教教小孩子畫畫,工資又高待遇又好。
“媽,你不是要去酒店清行李嗎?還得上網找租房的信息呢。我那工作的地方很遠,一來一回就得到晚飯的點了。”
豫歡撒謊的時候會自然側頭,避開和對方視線的交集。若是眼對眼,她定然羞窘得一句謊都說不出。
聽女兒這麽一說,周蔓晴的确覺得時間太趕。當務之急是把幾件大事先辦妥,至于女兒的工作嘛,到時候若是不想工作,辭了也行。
她更想女兒能沒有後顧之憂的去追求自己熱愛的生活。
“那媽媽先回酒店清東西,你呢,要不要一起?”
“不了,媽媽。我找個咖啡館,弄弄下節課要上的課件什麽的。”
周蔓晴點頭:“也行。寶貝,注意安全。随時微信聯系。”
周蔓晴走後,豫歡在中庭休息區找了個座位坐下。高端大商場的休息區也別具一格,仿佛是一個小型露天咖啡館。
室外的陽光透過玻璃天井傾灑,像抛下一把碎金,落在這金玉錦繡的人間。環顧四周,是琳琅滿目的門店,幾乎叫的出名字的奢侈品牌都在這設有門店。
豫歡出神的看着繁花似錦的櫥窗,那模特身上背的新款包包真好看啊.....鞋也好看!鞋跟上是什麽呀?亮晶晶的,像把夜幕中的星辰摘下來,再一針一線細細縫上去。
她咽了咽口水,想進店裏去好好的看,可又覺得難堪。若是進去了只看不買,會被sale嫌棄嗎?
手機叮鈴一響,把饞到流口水的豫歡拉回了現實。
拿起一看,是一條銀行發來的短信。
【豫世楠5月24日14時50分向您尾號6678的儲蓄卡轉賬存入20000.00元】
爸爸給她打了兩萬?
現在爸爸的事業剛好進入關鍵期,正是需要錢的時候,請人吃飯疏通關系都得花錢,就算是公司能報銷,那也得自己先墊啊!這時候給她打兩萬算什麽回事?
豫歡揉了揉發酸的鼻頭,猶豫了好久,終是沒有把錢退回去。
她截圖了短信界面發到家庭群裏。
--謝謝爸爸!
--開心轉圈.jpg
放下手機,她不再去望那些裝載着缥缈美夢的櫥窗,而是從tote包裏拿出了平板,打開繪畫軟件,給昨天沒畫完的作品繼續添加細節。
畫畫的過程裏,她強迫自己心無旁骛,可奈何大腦偏要和她作對,總是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最後,她不得不暫停。
“呼.....”
豫歡單手捧着下颌,一只手無聊的轉着電容筆,眉眼耷拉着,像一只迷茫的小貓。
她還是很擔心自己父親,畢竟他心心念念想努力拿下的可是沈常西手上的項目啊!
沈常西會因為怨恨她,而遷怒于別人嗎?
他會這樣做嗎?
豫歡幾乎是想都沒想就給出了答案--
怎麽不會?
他這人可是很壞的。
僞裝成顧客去店裏恐吓她,點外賣把她叫去辦公室戲耍,在晚宴上故意讓她難堪,還大晚上的扮變态來騷擾。
噢!他還搶她的鞋!還要跑進她的夢裏欺壓她!
豫歡的大腦無限發散思維,陰謀論一發不可收拾,背脊漸漸竄起寒意。
沈常西會不會假裝讓底下人傳遞出合作意向,把父親的期待吊得足足的,最後給父親來個致命一擊?或者,幹脆把父親叫到辦公室羞辱一番,然後告訴父親,想要項目門都沒有!?
想到這裏,豫歡氣得手一拍,也不知拍到了什麽滑滑的東西,她沒心思去注意,紅豔豔的小嘴脫口而出:“這人不會是大變态吧!”
話剛落音,緊接着,一個陰森的語調從背後傳來:“哦?你罵誰是大變态?”
“?”
豫歡吓得一激靈,有人在背後?
她難得沒有掉鏈子,迅速反應過來這聲音的主人是誰,渾身猶如電流滾過,從天靈蓋直通趾骨,整個人被電到全然清醒。
是變态在背後!
豫歡僵直身子,小臉上依次劃過各種誇張的表情,随後一動不動裝死。
身後,沈常西正筆挺的站着,離她堪堪三步距離遠。
銳利的眼風一點點掃視,最後落在那因為緊張而繃起的雙肩。
居高臨下的角度讓他看上去是絕對的,強勢的那一方。
裝?
沈常西勾起唇角,露出一個瘆人的微笑。
“轉過來。”他命令。
豫歡十指驟縮,抓緊兩側的裙擺,原本熨燙平整的棉料抓出了無數褶花,像一汪被風吹皺的綠波。
轉?轉不轉?
他在叫她轉過去嗎?
豫歡咽了咽,慢慢吞吞地轉頭。
入目是男人身上淺調的休閑襯衫,微寬松,很幹淨的藍色,袖口挽起,露出一截藏着強悍力量的小臂。
視線勻速向上攀爬,劃過他頸部挂着的銀色項鏈,吊墜是兩片精致的銀羽。最後,定在一張面無表情的俊臉上。
一如既往的,極具欺騙性的皮囊。
豫歡大着膽子打量他。
他看上去耐心十足,這種耐心更像為了達到某種目的而短暫蟄伏。
忽然,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一掀,射出兩道兇光。
“看什麽!”
“媽耶!!”
豫歡尖叫一聲,被這變臉吓了個半死,這情形像極了在一眼望不到底的漆黑深井裏,突然看到一雙綠幽幽的鬼眼。
她緊跟着雙腿一軟,屁/股生生從光滑的亞克力座椅上滑了下來。
“?”
沈常西看得一愣一愣。
就很離譜,小操作罷了,有這麽吓人嗎?
他徹底無語,大步上前,強勁的手臂抓住她的蔫細的胳膊,施力向上一帶,跟撈小雞仔一樣,把人重新置放在了椅子上。
做完一切後,沈常西在對面的位置坐下,偷偷看了眼面前被吓傻的笨蛋,又跟燙着一般迅速收回目光。
紅紅的耳尖,杏桃粉腮,楚楚可憐的水瞳微睜.....
她真的好可愛啊.....
?
沈常西在心底咒罵自己有大病,這些年又不是沒看過比豫歡好看的?與此同時,內心另一個聲音擲地有聲:說謊!明明一個都沒豫歡好看!
兩個聲音在內心瘋狂掐架,直到沈常西終于反應了過來自己的迷惑行為,一張臉已經難堪到了極點。
“你來這做什麽?送外賣?”沈常西滾了滾喉結,面色無虞,目光随意落在某個無聊的櫥窗。
他想,得找個神不知鬼不覺的方法把蛋糕店買下來。
豫歡還記着被他吓一跳的事,并不想搭理他。
她扭頭,輕哼。
沈常西:??
還敢哼他。一天到晚哼哼唧唧些什麽?她是小豬變的嗎?
沈常西輕易就被她點燃,可燃起沒幾秒,就見面前的女孩陡然來了一出京劇變臉。
他生生把話咽了回去。
豫歡那氣鼓鼓的小臉消失,取而代之一種浮誇谄媚的笑,“嗨....”她一邊笑一邊沖他揮手,“沈少爺,好巧诶,您也來這逛商場啊?”
沈常西現在身份金貴,是她爸爸的金主爸爸!
豫歡心裏建設完成,更加狗腿了,她恨不得跪舔喊他爺。
沈常西眼角僵了僵,定神:“不巧。我天天在這。”
“天天在這逛?那可真不錯啊,每天都很閑啊.....哈哈哈....”
說到一半,豫歡尴尬地腳趾扣地。
這是他家的商場啊,就連辦公室也在隔壁樓,自然天天來這!
沈常西深吸氣,控制脾氣,微笑:“我每天都很忙。”
豫歡小雞啄米的點頭:“對,您是大忙人!每天都好忙好忙!”
“........”
沈常西大腦有一瞬間的空,若不是才二十三,他都懷疑自己會被豫歡弄出高血壓。
“我沒空在這和你瞎扯。說說吧,你罵誰變态?”沈常西繞回這個話題。
豫歡愣了下,他怎麽還在糾結這事?
她像小陀螺一樣搖頭:“沒有誰,我罵網上那些奇葩網友!都是不認識的人!”
沈常西深深看她一眼,對她敷衍的話根本不信。他有強烈的預感,豫歡在背地裏沒少罵他。正想着該怎麽敲打她一番,目光不經意掃過桌上的平板。
平板沒有鎖屏,還亮着。
一張只有線稿的黑白畫鋪滿整個屏幕,畫上是一個男人。
沈常西定定看了一秒,兩秒,三秒,直到發現鎖骨處一顆小痣的細節,他忽然陰陽怪氣地笑了。
豫歡不知道他莫名其妙笑什麽,順着他的目光而去,低頭。男人的臉突然換了種方式倒映進她的眼睛。
他變成了畫。
自己筆下的畫。
這張畫什麽時候跑出來啦?她不是早該删了嗎!!
豫歡窘到小臉發紅,手忙腳亂把界面劃走,“你怎麽喜歡偷看啊!!”
對面的男人何止偷看,反而正大光明地盯着她,看着她山櫻般的臉頰由粉轉紅。
沈常西好整以暇地坐着,胳膊肘擱在扶手,雙腿疊起,懶痞的勁兒挺足,硬是把亞克力椅坐出了意大利手工真皮沙發的風範。
他眼尾帶幾分愉悅,像調戲良家婦女的浪蕩公子哥,盯了好半天,這才開口:“豫歡,看不出來你挺變态啊,這些年沒少在背地裏偷偷畫我吧。”
豫歡忍着通紅一張臉,敢怒不敢言。
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就在她實在是忍不住了,想羞憤而去時,面前的男人忽然站了起來,胸前的銀羽随着起身的動作輕晃,折出幾道流光。
豫歡下意識眯起眼。
沈常西擡手看了眼腕表,語氣平淡,“我先走了,你在這慢慢畫吧。”眉眼裏的笑意所剩無幾。
前腳還在笑着調戲你的男人,下一秒就能清空情緒,說他要走了。他這樣收放自如的疏離感,讓豫歡感覺很分裂。
座椅摩擦光滑的地磚,發出算不上刺耳的“嘶”。
豫歡仿佛被這點細微的響動驚醒,在沈常西轉背要走的瞬間,她沒多想,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是偏硬挺的襯衫料,很順滑,捉在指尖感受到它昂貴的質感。
“先別走。”她聲音很小。
沈常西的腳步頓住,低首。
一截瑩白的皓腕闖入眼中,纖細的手指盡頭是圓潤幹淨的指甲。指甲上覆着一層清透的粉色甲油,粉色很淡,淡到和指甲本身的顏色融為一體,卻很媚。
這麽一只漂亮的手,缺一條昂貴的鏈子鎖住,他認真想。
“做什麽?”沈常西淡聲問。也不甩開她,由着她攥,直到把袖口都攥皺。
豫歡猶豫了幾秒,怕耽誤他太多時間,便不繞圈子,直接開口:“我想問一下,關于那個物業項目的招投标。”
沈常西不接話,只是耐心地看着她,好像在等她說完。
豫歡咽了咽,繼續:“有一家叫時光物業的公司遞交了投标申請,這事你知道嗎?”
“知道。”沈常西回答。
“這個項目是....是.....”
“這項目是你爸帶隊的。”他直截了當的把她想說卻不知道該怎麽表達的意思說了出來。
豫歡倏地擡頭,猝不及防和他的視線撞上,幾秒後,她的手松開了袖口,小腦袋垂下:“你會公平的對待每一家公司的,對不對......”
“那可不一定。”
沈常西舔了舔牙槽,絲毫不加掩飾眼中的侵略。
“公平這兩個字,豫歡你信嗎?”
豫歡張了張嘴,似乎有什麽話哽在喉間,時間一分一秒而過,她洩氣地弓起背脊,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說。
是啊,她有什麽資格在沈常西面前提公平這兩個字?
她從來都沒有給過他公平。
“.......那就是說.....我爸爸沒有機會了.....”豫歡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尖,聲音綿綿的,眼睛酸脹,沒出息地想哭。
“誰說的?”他覺得好笑。
他還什麽都沒說,她倒是先下結論了。
游戲剛開始,他都還沒進場,她倒是喪着臉,要求提前退出?
沒門。
“啊?”豫歡驀地擡起頭,連一顆眼淚挂在睫毛都忘了去擦。
沈常西從口袋裏摸出煙盒,不疾不徐的抖出一根,不去點火,而是把煙銜在唇間。
他俯身,緩緩靠近她。直到煙頭那一端,剛好戳到她柔軟的唇瓣。
沒有點燃的煙很好聞,是一種淡淡的帶苦的草葉味,和男人身上清苦的焚香融成奇異的味道。
這味道像在她皮膚上燃燒。
沈常西兩指捉住濾嘴,把煙反轉,剎那間,煙頭對着他,濾嘴那端碰上豫歡豔紅的唇珠。
分秒之間,他窺探到她因為緊張而放緩的呼吸。
“張嘴。”他低低命令。
豫歡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只是乖順按他的指令做了,下一秒,被他銜過的煙的那頭,含在了自己的嘴裏。
很快,豫歡反應過來,這樣的行為未免太過暧昧,暧昧到像接了一場莫名其妙的吻.....
可沈常西沒有給她任何可以緩沖思考的餘地,他緊接着開口:
“豫歡,你求我吧。”
“求我,我給你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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