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在等菜的過程中,舒似覺得時間流逝變得格外慢。

最後菜上完的時候,蘇游詢問她:“喝點酒?”

舒似倒無所謂,這種飯局應酬酒水是少不了的,于是點了點頭。

蘇游拿眼睨着那倆人,“整點?”

邊原把領帶扯松了些,回道:“我都行,少喝點沒問題。”

邊紹接道:“我開車來的,不喝了。”

蘇游賊心不死,“就随便喝點啤酒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酒量。”許是朋友間熟稔,邊紹比平日裏随意了些。

蘇游挑了挑眉,攤手道:“那倒是,你那酒量,說真的還不如舒似呢。”

在一旁裝鹌鹑的舒似被點名,只覺得莫名其妙,幹笑着回了一句:“應該不會吧?”

“真的,邊紹那小酒量撐死就三瓶,多點兒他就得飄。”蘇游說完,還特意去求證當事人,“邊紹,你說是吧?”

舒似側頭去看了那當事人一眼。

邊紹沒有立刻回答,端茶啜了口,擡頭意味深長地看了舒似一眼,笑容舒展開去。

“我的酒量自然比不上舒小姐。”

他那一眼望過來,舒似立馬就感覺身上好像被細細麻麻的刺紮了一遍。

她勉強一笑,回道:“過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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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對話僵硬又微妙。

場面霎時冷了下來。

邊原視線掠過二人,若有所思地低下頭去解袖扣。

蘇游目光大剌剌地循着兩人左右看了好幾秒,總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兒。

還好路铮及時出現,手裏拎了兩提科羅娜走過來。

蘇游宛如見到救星,扒住路铮的手臂,“來來,路铮你也坐下喝點。”

路铮看着他那副狗腿的模樣,嫌棄地抽回手,拉了條椅子坐在他身邊。

舒似來之前就吃過飯,這會兒是一點都不餓,喝了幾杯酒,象征性動了兩下筷子就放下了。

一直安靜坐着地聽他們聊天,偶爾呷口酒,不知不覺碗筷旁酒瓶空了一瓶半。

邊原來了個電話,走出去接。

蘇游嘴上滔滔不絕,手裏也沒含糊,啓了瓶酒直遞給舒似。

舒似擡手正要去接,旁邊伸出一只手攔下了。

舒似轉眼一看——

邊紹看都沒看她一眼,他把酒瓶擱回蘇游面前,淡笑道:“聽說你家裏安排你相親了?”

蘇游手裏放下開瓶器,定睛看着邊紹。

邊紹泰然自若地執筷夾菜,任由他看,臉上的淡笑穩穩挂住。

路铮分別看了兩人一眼,接着面無表情拿筷子給自己啓了瓶酒。

蘇游雖然一天到晚吊兒郎當,正經事兒一件不幹,但通透得很,眼神精得跟耗子似的。

他移開目光,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不動聲色道:“沒這回事兒,那是老蘇他瞎折騰呢,什麽年代了,還搞聯姻。”

“對方你已經見過了嗎?”

蘇游嗤笑一聲,身子向後一敞,道:“哪能啊,我那相親對象,就裴家那個,她比我還不樂意呢,昨兒我還聽別人說她在自個兒家裏上蹿下跳鬧了一通呢。”

邊紹聽完,低低笑了一聲。

“那倒是挺不錯的。”他說。

蘇游翻着白眼:“你這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吧?”

方才發生的事情就這麽不驚波瀾地翻過去了,兩人依然談笑自若。

唯獨舒似坐立難安,腦袋裏全是邊紹奪酒的場景。

她感覺自己好像一條被扔在煎鍋上的魚,正面蘇游煎了會兒,随後滴了點油,翻個面兒邊紹又接着煎。

……這不是折磨人麽?

恰逢其時,邊原從外面徑直進來,伸手抓起椅背上的外套。

“你們吃着,我有點事兒,就先走了。”

邊紹見他臉色凝重,問道:“怎麽了?”

“晗晗在娘家摔了一跤,現在剛去醫院的路上。”

邊原說的是他的妻子沈晗。

沈晗懷有身孕,預産期就在下個月,這一摔可大可小,情況還未可知。

邊紹皺皺眉,語氣也染上了一絲擔憂:“那你去吧。”

“嗯。”邊原穿好外套,大步而出。

因為沈晗的事,場面驟冷。

走了一個男人,還有仨,不着邊際的閑聊着。

舒似放在包裏的手機響了一聲,她拿出來看,是何佳的微信:[情況如何?]

舒似收起手機,太陽穴又開始疼。

情況如何?

神他媽如何,簡直一團亂麻。

“請問衛生間在哪兒?”她問。

路铮手往裏一指,“直走左拐,樓梯下面。”

舒似道了聲謝,起身去衛生間。

舒似走後,左手樓梯上下來個女孩,站在尾階上,輕聲喊道:“阿铮。”

路铮轉頭去看,冷硬的眉眼染了柔,起身三下兩步走過去。

“睡醒了?”

女孩睡眼惺忪地往大廳看了一眼,“有客人啊。”

“幾個朋友。”路铮揉揉她的腦袋,“餓了麽?”

女孩答:“有點。”

“那你先上樓,我煮面給你吃。”

女孩點點頭,乖巧地回樓上去了。

路铮又恢複一張冷臉,轉頭一聲不吭就紮進了廚房,連個眼神都沒舍得給桌旁的兩人。

目睹過程的蘇游感覺嘴裏被強行塞了一把狗糧。

他手勾住脖子,整個人抖抖。

“受不了受不了,每次見他倆我就膩味。”

邊紹手指蹭了下鼻尖,道:“我倒是覺得挺好的。”

“噫——有什麽好的啊,他倆就跟連體嬰兒似的,真受不了。”蘇游搓了搓胳膊,停住。

他瞅着邊紹,道:“不過,我說你……怎麽回事兒?”

“什麽?”

蘇游斟酌開口:“你是不是,對舒似有點意思啊?”

邊紹一愣,失笑道:“你想多了。”

“不能吧?我一雙眼可是看得真真的,你倆就是不對勁兒。”

蘇游拿酒潤潤喉,又說:“她吧,就上回我和魏骞去朗悅那天見着的,這姑娘挺有趣的,她好像不怵我們這些人。”

“像這些在風月場上班的女人,我還沒勾勾手指她們就主動貼上來了;她不一樣,反而像在躲我,幾次約她都不出來,我都朝她抛橄榄枝了,她還是無動于衷,你說是不是很有意思?”

邊紹笑了笑,沒表态。

蘇游瞅他那副溫和的模樣,實在是拿不準他什麽想法。

這人不管遇到啥事兒都是這副不動如泰山的模樣,從小到大啊,多少年了?一點沒變,還是這個樣子。

真是令人難以捉摸。

蘇游忍不住啧了聲,一臉無所謂地笑道:“我對她嘛,是有點想法,不過橫豎是個女人而已,你要對她有意思的話,我就放了,橫刀奪愛這種事情我可做不來。”

邊紹臉色淡然地轉動着手裏的茶杯,低下頭去看杯裏的茶水,水面有燈的倒影晃着。

他和蘇游交情不錯,打小就是鄰居,世家情從長輩傳到了他們這輩,兩人雖然性格迥異,但這并不影響雙方交集。

蘇游逍遙愛玩他是知道的,那是他的生活方式,邊紹不會幹涉也不置于評價。

但此刻他話裏行間談論着舒似時透出來的輕視意味,讓邊紹心裏莫名産生了一股淡淡的不舒适感。

這個社會按階級劃分,有些人自打出生就不費吹灰之力地立于頂層,但這并不能成為一個人可以随意貶低他人的理由。

他們只是比平常人要幸運一些而已,除此之外與他人并無不同。

邊紹斂下心中那股情緒,解釋道:“她之前來醫院打過狂犬疫苗,見過幾次。”

蘇游瞪着眼,叫道:“那你不早說?”

“這很重要嗎?”

“……”蘇游不說話了,看了他一眼,低下頭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樣。

過了半分鐘,他擡起頭來,目光炯炯地盯着邊紹。

“不對,別蒙我,你不對勁兒,你就是不對勁兒。”

邊紹:“……”

“嗐,我懂的,就你這七老八十的心态,真有點啥意思你也不會開口的。”蘇游神情散漫地歪了下腦袋,“不過說實在的,我看她挺難追的啊,用錢砸估計是不行的。”

“你又知道了?”邊紹好笑地搖了搖頭。

“嗐,畢竟我閱女無數嘛。”蘇游提起這茬兒還挺驕傲,“像她這種女人,心就跟銅牆鐵壁似的,你得一點一點慢慢鑿,我反正是沒有那個耐心了。

邊紹回道:“你真的是想多了,我和她就見過幾次而已。”

“你別給我整那沒用的,你什麽人我不知道啊?都給她擋酒了,還跟我犟是吧?真沒啥,你不要覺得不好意思,咱倆誰跟誰呢?就是個女人而已,沒準我回頭找的下一個更乖呢。”

已經自我腦補嚴重的蘇游伸手拍拍邊紹肩頭,大義凜然道:“放心吧!邊哥,兄弟我今天就為你插自己兩刀,忍痛割愛!”

邊紹看着蘇游那一副已經陶醉在自我犧牲裏的模樣很是頭疼,正欲解釋時,舒似回來了。

他手裏又轉了下茶杯,斂下眉眼,沉默不語。

舒似坐回位置上,左右看了下,問:“路铮呢?”

蘇游嗤之以鼻:“去廚房給他老婆煮面去了。”

舒似:“……哦。”

蘇游擡腕看表,道:“我看吃得差不多了,要不咱走吧?”

舒似看了下手機時間,八點四十了。

“路铮!”蘇游朝廚房吼了一嗓。

無人回應。

蘇游撓了撓頭,複又一拍腦袋,道:“哦對了,我突然想起還有點事兒要跟路铮說。

他看向邊紹,“邊紹,剛好你有開車來,要不你替我送下舒似?”

舒似一聽,連忙拒絕:“不用,我自己打車走就行了。”

“那怎麽行?你一個女人,長得這麽好看,又喝了酒,回家路上得多危險啊。”蘇游拉開椅子起身,把邊紹拉起來往外推,在舒似看不到的角度朝他擠眉弄眼。

那表情仿佛在說:看吧,兄弟我夠意思吧?

邊紹沉沉笑了一聲,又礙于舒似在場不能多說什麽,只好拿手背叩了叩額頭。

舒似哪知道他們無聲的暗裏交流,只是看見邊紹突然就笑了,心裏莫名就瘆得慌。

她跟着起身,拒道:“真不用——”

蘇游堅決道:“必須用!”

舒似:“……”

“我送你吧。”邊紹突兀出聲,動作自然地伸出手臂替她拉開身後的椅子。

舒似人都傻了。

她看着眼前态度本末倒置的倆人,腦袋裏跟磁帶卡殼似的,怎麽轉都轉不開。

怎麽回事兒?

她不過就上了個廁所而已,怎麽感覺蘇游對自己态度變了?

蘇游把他倆搡到門口,目送他們離開。

那熱情似火的目光,舒似怎麽看都覺得他像是在看好戲。

直到他們拐彎進了另一條小路,身後那道火熱的視線才消失。

兩人一前一後地向外走。

邊紹在前,步履輕緩,不至于讓舒似跟不上腳步。

舒似埋頭跟着他走,腦袋裏思考着蘇游陡然轉變的态度是為什麽。

難道她惹他不高興了?

舒似在腦海把今晚的畫面一幀幀篩過去,想找出來答案。

正恍神時,額頂撞上了一堵不硬的牆,微疼的感覺讓她回了神兒。

舒似撫額,這才意識到她撞上的是邊紹的後背,不由蹙眉。

這人走着走着停下怎麽也不吭一聲的?

邊紹側過頭,微微垂下眼看她,“不好意思,舒小姐,我不知道你離得那麽近,撞到頭了?”

舒似臉上微臊,把手放下,“沒事兒。”

“那我去拿車,你在這裏等我,可以嗎?”邊紹問。

舒似視線投出去,才發現已經到了巷口,面前就是街道,夜燈四起。

“我自己打車回去吧。”她說。

邊紹沒言語,只是靜靜地看着她,面目疏朗,雙眼在霓虹映照下深邃而明亮。

像一汪深湖,平靜,且淡然。

一如那次在辦公室裏,他蹲于她身前,仰起脖子看她時的神态。

沉靜中悄然染上了一股淡淡的力道,讓人無法拒絕,也生不起反感來。

舒似和他對視兩秒,敗下陣來。

只能認命道:“算了,你去拿車吧。”

邊紹聞言,眼裏才泛起淡淡的笑意,“在這裏等我。”

停車的地方不遠,邊紹拿車很快。

舒似坐進副駕駛位。

“舒小姐,你家在哪兒?”邊紹打開導航。

舒似說了一個自家小區附近的酒店名字:“長廊酒店。”

她打算一會兒在酒店下車走回去。

邊紹看她一眼,好笑道:“能說個具體一點的地址嗎?”

“……方陽小區。”

行吧,到家門口就家門口吧。

邊紹點頭,在導航上輸入地址,打方向盤看着後視鏡倒車,“舒小姐,希望你不要誤會,我只不過想讓你安全到家。”

“……那,謝謝了。”

車子開出去一段路,期間車裏語音提示音一下一下“滴——”地響着,聲音不大,但有點刺耳。

邊紹單手握方向盤,一手往扶手箱裏摸索。

舒似聽着那提示音,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沒系安全帶,轉頭去找帶子的隙間,餘光中看見邊紹伸手過來,把一塊安全帶插片放進副駕駛位的安全帶槽口。

車裏瞬間安靜下來。

舒似擡眼去看邊紹,他放松地靠着座椅背,側臉溫和,正目不斜視地看着前面。

他原本可以提醒她系上安全帶的,但他沒有,而是無聲中用了另外一種方式妥帖細心的方式,避免了或許會産生的尴尬。

舒似別開眼沒再看。

說實話,不談其他的,跟邊紹這種人相處會很舒服,這她沒法兒否認。

邊紹開車很穩,在車流中不徐不疾,路上遇了兩個紅綠燈,幾乎沒讓她感受到剎車的沖力。

車裏打着空調,把外面的聲音隔開,車內兩個人一直沒有說話,只有導航女聲時不時地響起。

舒似坐在副駕座位上,怔怔地望着窗外不斷後逝的街景,有光從她的臉上掠過去,明暗交錯。

“要聽音樂嗎?”邊紹突然出聲。

舒似搖頭。

剛好開到一個三岔路口,車停下等綠燈。

邊紹低下頭去,從扶手箱裏拿出個眼鏡盒打開把眼鏡戴上。

舒似轉臉看了一眼。

邊紹此刻鼻梁上架了副金絲邊眼鏡,鏡框圓潤,金邊繞光。

他本就生得清隽,戴上眼鏡之後顯得更斯文,氣質裏又添了一股複古文藝感。

舒似看着他,鬼使神差想到了她先前看過的一部港片。

男主人公也是同邊紹這樣,戴着金絲邊眼鏡,坐在駕駛位上。

夜色下,映着紅燈綠影。

電影裏的男主人公神情散漫不羁,像要融進夜色裏一般。

而她面前的人,卻被襯得愈發俊逸深致,無比真實地展現在她的眼前。

邊紹和她對視一眼,淡笑着說:“舒小姐,我戴眼鏡很奇怪嗎?”

舒似搖頭,問道:“你近視?”

“我有點輕微散光,一般只有晚上開車的時候會戴。”

“……哦。”

路況堵塞,車子走走停停。

兩個人再沒說過話,怪尴尬的。

邊紹的車明明是輛大空間的SUV,可舒似覺得空間似乎無形中縮小了,後座黑暗,逼仄地只剩前座的她和邊紹。

這種沉悶的氣氛讓舒似感覺很不自在。

她拿出手機打開微信,試圖用玩手機來轉移注意力。

方才她沒回何佳的消息,這會兒點進微信裏何佳的對話框,回了她方才那句話。

等了一會兒,何佳沒理她,估計在忙。

看吧,平常就不請自來,需要她的時候卻屁也噗不出一個來。

舒似心頭憋悶地鎖了屏,甫一轉頭去看窗外,手機就開始響。

是個陌生號碼。

舒似望着那串號碼,似有所感,她點了拒絕。

沒一分鐘電話又打過來,手機響個不停,在安靜的車裏顯得格外突兀。

舒似快速挂斷之後,立馬把這個號碼拖進了黑名單。

邊紹扭過頭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把頭轉了回去,“不接嗎?”

舒似輕描淡寫地看向窗外,“騷擾電話。”

又開了快二十分鐘,到了小區門口外面的街道入口處,舒似讓邊紹就近停了,說自己要去前面的便利店買點東西。

邊紹點點頭,停穩車,正解着安全帶打算去為舒似開門,那頭舒似迫不及待就下了車,仿佛避他如洪水猛獸。

舒似扶着車門躬身,道:“謝謝啊,邊醫生,耽誤你時間了。”

邊紹摸着鼻尖,輕輕笑了一下,“舒小姐,我怎麽感覺你的謝謝一點誠意都沒有。”

“……”

這人,說他胖他還真就喘上了?

舒似靜了兩秒,重複道:“謝謝。”

語氣鄭重又誠懇,讓邊紹一下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那我先走了?你開車小心。”舒似說。

邊紹颔首,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看着舒似轉身往前走了十幾步,轉身進了路邊的一家便利店,兩三分鐘之後又出來,手裏拎了個白塑料袋。

舒似繼續往前走,快到小區門口時,他才發動車子,掉頭離開。

倒車時,邊紹側目去瞥了一眼後視鏡,目光在某處頓了兩秒——

随即,他手裏方向盤一打,右腳踩下了剎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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