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這頓日料吃得七七八八的時候,舒似借口去上廁所摸着手機出去了,走到前臺打算買單的時候,收銀員禮貌告訴她單已經買過了。
舒似茫然了兩秒,她記得邊紹沒出來過啊。
又再确認了一遍包廂號,那收銀員十分确定的跟她說:“小姐,邊先生已經買過了。”
“……哦,謝謝。”
舒似悻悻回了包廂,剛進門就撞上了邊紹的目光,他淡淡笑了一下。
“你買過單了?”舒似坐回位子上。
“沒有啊。”
“那我剛剛出去買單的時候服務員跟我說你買過了。”舒似狐疑地看着他。
邊紹抿着唇點點頭,擡杯呷了口芒果汁,佯裝想起什麽,道:“啊不好意思,我忘記了。”
“我經常來這裏吃,一般都是記賬的。”
他的聲音裏有着濃濃的笑意,聽得舒似虎了臉:“不是說好了我請你吃飯嗎?”
“嗯,是說好了。”他點點頭表示贊同,接着說:“是我的不對,我忘記了,不然這樣——”
“這頓我請吃,你請我的那一頓飯留到下次吧?你看這樣行嗎?”
呵——她能說不行嗎?理都讓他占了,她還能說什麽?
這頓他請,下頓他又偷摸把單給買了,然後再下下頓……
套路她呢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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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似恨得牙癢癢,看着他那風輕雲淡的笑容,突然很想往他臉上錘一拳。
可她又不敢,只能深籲出一口氣,笑道:“行啊,但說好了,下回我請你吃可就不是這個檔次了,回頭沒準就是路邊攤大排檔了啊。”
邊紹眉梢微微上挑,左手勾着食指蹭了蹭鼻尖,回她:“我覺得大排檔也挺不錯的。”
“……行,那咱走吧。”舒似臉上泛笑,桌底下的手悄悄用力擰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肉。
嘶,可疼,疼得她清醒——
清醒就對了,和邊紹這種打交道不清醒怎麽行?
兩人下了樓。
邊紹去拿車,舒似站在停車場門口等着他。
百無聊賴,她抓着手機,邊活動脖子邊望向幾十米遠的萬達大門口,開始對着進進出出的路人數人頭。
等她數到第三十七個的時候,那輛沃爾沃開出來,停在收費處交費。
她回望過去,邊紹歪着頭朝她一笑。
舒似又不能裝作沒看到,拉了拉嘴角回給他一個淡笑。
在那瞬間,她手裏的手機響了,一圈一圈地震動着她的手心。
擡手一看,來電人顯示:阿姨。
舒似定定看着那兩個字,嘴邊笑意淡了下去。
“滴”的一聲,橫攔擡起,邊紹的車緩緩駛出來,停在舒似身邊,他側過身伸出手臂從裏面打開副駕駛的車門。
舒似一手扶住微微張開的車門,另一手按了下音量鍵靜音手機,擡起頭已經是神情泛涼。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你稍微開到外面一點等我行嗎?”
邊紹看了她兩秒,點頭:“好。”
舒似拉開副駕車門又重重地關上。
沃爾沃從她身邊開過去,停在了十多米外。
舒似轉過身,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起電話:“阿姨。”
那頭的婦人聲音小心翼翼地問:“……是舒似嗎?”
“嗯,阿姨有什麽事嗎?”
“你現在在上班嗎?我沒有打擾到你吧?”
舒似望着身邊來來往往的路人,眼前浮現的是一張跟戚濟南長相三分相似的婦人臉。
她閉眼,拿手輕輕摁了摁眼皮,回道:“阿姨,你有什麽事嗎?”
“啊——我聽濟南說你倆分手了……阿姨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但我知道肯定是濟南不對,又讓你受委屈了,阿姨替他向你道歉。”
“沒有的,是我提的分手。”
“那肯定是濟南的錯,他那個不懂事的,一直讓你在受委屈,阿姨知道的,你這些年也不容易,你們倆在一起這麽久了……也不容易是不是?雖然濟南是我兒子,我會偏袒他,但是我真的覺得你們倆分手太可惜了,都在一起好幾年了,就差點就結婚了……分手是不是太草率了啊?”
戚母的嗓音很溫柔,從聽筒裏不斷循循善誘地傳出來。
舒似聽得卻覺得心空,她什麽都不想說,最後語氣略帶生硬地回了一句:“對不起,阿姨,我和戚濟南不可能再複合了,你就別勸了。”
“唉,阿姨真的很喜歡你,可惜就是濟南不争氣……”戚母長嘆一聲,“是他對不起你,那時候讓你受委屈了,如果那個孩子生下來就好了……”
“你是不是因為這個心裏有怨啊?不會怪阿姨吧?我們那會兒是覺得你們都還小,也沒錢,負擔不起一個孩子……唉這真是——不該打掉孩子的,要是不打你們可能早就結婚啦,我也能當奶奶啦……”
幾句話而已,就勾扯出了舒似不敢面對拼命逃避的回憶。
随之而來的是生理性的疼痛感——
她的小腹在隐隐墜痛。
舒似一手覆在腹間,另一只手攥緊手機,用力到手指泛白。
有一對男女随着人群從她身邊經過——
女人大着肚子,男人無比細心攙着她往前走,溫柔的話語一字不落地傳進舒似的耳朵裏:“你慢一點走啊,剛剛不是說寶寶踢你了嗎……”
舒似手指猛地蜷縮一下,抓緊了衣服布料。
她空蕩的心瞬間仿佛被一只強有力的大手捏了個粉碎,只稍候一陣風,就輕易地被吹走。
還要多少次才夠?她到底還要這樣被傷害多少次才算到頭吶?
她好不容易浮出海面,才剛剛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又再次被人用力地把頭摁回了鹹腥的海水裏,嗆得她胸腔積滿臭液。
舒似思緒游離,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她艱難地咽了下嗓,聲音發澀地說:“阿姨,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先挂了,阿姨再見。”
話說完她快速把手機從耳際摘開,戚母在那頭還說了句什麽,她沒聽清,她也不想聽。
舒似眼眶泛酸地把電話挂斷,埋着頭在原地站着,不停地深呼吸,再深呼吸。
她需要恢複狀态才行。
“舒似。”
呼吸滞停一瞬——
舒似擡起被水意略微模糊的雙眼,只見到邊紹站在離自己大概一米遠的地方,身影擋掉了些許燈光,面目都讓人看不清楚。
他又走近了兩步,在離她半米遠的地方停下,微微低下了頭,眉心微蹙地看着她的雙眼,聲音低沉平緩:“你怎麽了?”
舒似眨了眨眼睛,水意滾到了眼尾,視線變得清晰,她歪仰着頭,把他臉上眼底的情緒全都收進眼裏——
他在擔心她,他很擔心她。
那種神情不是虛僞做戲裝出來的,因為那些擔憂和心疼太過于真實了。
真實的讓她忍不住想要自私地擁有一下這份真心。
哪怕只有短暫的一刻也好。
“嗯?你怎麽了?”邊紹放輕了聲音,“你的臉色很不好,是不是哪裏不舒——”
話未完,舒似突地往前一步,近乎沖撞地伸出雙手環住了他的腰際。
唯恐不夠,她兩手微微又攏緊了一些,把頭埋進了他的懷裏。
邊紹身子一僵,啞然收聲。
舒似咬着唇無聲地抱着他,眼裏噙着的淚濡濕進他胸前的衣料,她的臉頰甚至能感受到與他胸膛擦觸間的溫熱。
她還聞見他身上一股清透淡然的古龍水味兒,味涼而苦。
多神奇啊。
明明天氣炎熱,她卻還是身心冰涼,唯有他身上這股真實的溫熱能給她遞送來微微的暖意。
邊紹低下頭,沉默看着她漆黑的頭頂,垂在腿側的左手微微動了動,擡起又落下。
他突然不知道為何很想抱住她,大概是因為此刻的舒似看起來很脆弱。
但這只是他單方面的想法,并不能讓他自我欺騙地去乘人之危。
他不可以抱她,他沒有身份抱她。
車鳴嘈雜,人來人往,有路人好奇而望。
邊紹仿佛不覺,垂手靜靜站着。
直到懷中女人的肩膀微微地抽搐了一下,他的眉間終于皺起了一個微薄的小川字。
第二次了。
她又在他面前哭了。
邊紹抿了抿唇,壓下心頭異樣的澀意,擡起左手虛虛地環過她的後背,手掌輕緩耐心地拍着,右手覆上她的頭頂,溫柔撫了兩下。
動作過後,他明顯感覺腰間的那雙手又用力地收緊了一些,就像是在回應他一般。
他右手頓了頓,又輕輕地落回她的後背,長長的嘆息了一聲。
“你怎麽又哭了呢?”
舒似不答,無比依賴地從他身上汲取着溫暖。
因為她明白這種溫柔她只能任性地擁有這一回,不知何時就會戛然而止。
她不敢貪得無厭,因為下場會很難看。
随着她靠住的胸腔微微震動着,她聽見邊紹的聲線依舊溫柔,語氣裏帶了點無奈和寵溺說道:“別哭了好不好?舒似。”
“我真的很怕你哭。”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舒似胸腔裏好似起了一陣風,那些碎末被風吹得飄飄揚揚的飛走了。
那陣風,來得雖晚,卻起得無比含蓄而溫柔。
“我真的很怕你哭。”
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這句話,就好像所有人都認為她就該是無堅不摧的,她就該是土塑的,沒有眼淚一樣。
哪怕她潸然落淚,也沒人會心疼,她得到的從來都只是漠視而已。
她也已經不在乎了。
可是為什麽——
她從邊紹嘴裏聽到這句話還會感動得一塌糊塗?
她不敢承認這種感動,是邊紹給她帶來的。
她其實很想笑着回應一聲邊紹:“誰他媽哭了啊。”
可她嘴角卻是無比的僵硬,抽搐擡起又無力的落下去,随即而來的是流得更洶湧的眼淚。
她心裏破的那個大洞,呼呼風過嘯去,越吹就讓她覺得愈空蕩,好像再也填不滿了。
為什麽人總是如此脆弱?
區區幾句話就能讓人潰不成軍,又讓人感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