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後來的三天裏,舒似再沒跟戚濟南說過一句話。
打胎的那天是何佳陪着她去的。
她只在早上臨出門前給戚濟南發了一條微信:[我去打胎了。]
一路上,舒似捂着小腹聽着正在開車的何佳把自己罵得個狗血淋頭,再接着,她又把戚濟南的十八代祖宗都拖出來啐了十來遍。
舒似很平靜,甚至還有心情跟何佳開玩笑,說:“別罵了別罵了,你開車能不能看着點前面啊?一會兒別我的胎沒打成,先在你車上一屍兩命了。”
“你他媽——傻逼吧?”何佳被她氣到瞪眼,擡頭紋都瞪出來了,可惜又無處發洩,只能狠命按了好幾下喇叭洩憤。
到了醫院,做人流的人很多,她們排了一個多小時的隊。
舒似都準備上人流麻醉了,護士才說最好準備套睡衣。
何佳一聽,立馬蹬蹬蹬跑到醫院樓下的超市買了一套,氣喘籲籲地又跑回來把睡衣往舒似身上一甩。
“狗日的,他媽的明明是你打胎,怎麽要累死我啊?虧死了,聽別人說陪人打胎要倒黴的啊,你要賠我。”
舒似把睡衣換上,笑着回道:“好,我賠你。”
護士引她進了手術室,裏頭居然還有兩床正在做人流的手術,醫生都是男的,身邊臺子上放着幾盤鐵盒,裏頭不是冰冷的器械,就是猩紅的血肉渣子。
舒似躺在手術臺上,垂眼看了一下,好在給她做手術的醫生是個女人,不至于讓她更恥辱。
舒似打完靜脈推麻,過了大概一分鐘左右,她的意識漸漸開始模糊,全身不受控制地放松下去。
最後映入她眼簾的是隔壁手術臺一位男醫生舉高的右手,醫用手套上鮮血縱橫,鑷子上夾着小團血腥的肉塊。
舒似做了一個短暫的夢,她根本就記不起自己夢到了什麽,只覺得那個夢似乎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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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眼時,就是何佳正在幫她穿褲子的場景,她的手腳還不受控制,甚至眼皮都難以掀動。
她在何佳的攙扶下坐起來,努力不去看端坐在她下身方向的女醫生還有她身邊的臺子。
她不敢看,她怕看到跟從她身體裏刮帶出來和別人相同的一盤殘胎。
她和戚濟南的孩子,最後只能這樣凄慘地躺在一方冰冷的盒具裏。
何佳攙着她下了手術臺往外面走。
她略微艱難地轉過頭,看見何佳抿着唇,眼圈和鼻尖都紅了。
舒似扯了扯嘴角,有氣無力道:“我打……胎,你哭什麽啊?”
何佳頭一扭,手裏還是牢牢地攙住了她,“誰哭了?我這是起得早,困的!”
在醫院休息了半個小時,何佳開車把舒似送回家。
路上戚濟南給舒似打了三個電話,她沒接。
到了小區樓下,何佳開着車大老遠就看見戚濟南從對面路邊走過來,她咬牙切齒地罵道:“真他媽想撞死他。”
舒似原本在閉眼休息,聽她這麽一說,掀了下眼皮,同樣也看到戚濟南了,她把視線轉開。
“別,不值當。”
何佳冷哼一聲,把車率先開進小區,停在舒似住的那一棟單元樓大門口,接下她下車繞到副駕位那邊去攙舒似。
人剛扶下車,後頭的戚濟南看到她們,立馬就趕了上來,一臉焦急地問:“你把孩子打掉了?”
舒似沒吭聲,低頭翻包找鑰匙。
戚濟南急了,要去拉她,被何佳一把打開了手,“起開!聽見沒有?”
“我說你怎麽還有臉問啊?不是你讓舒似把孩子打掉的嗎?我覺得你是真牛逼啊戚濟南,要能力沒能力,錢不會賺還懷疑這個懷疑那個,你憑什麽啊你?除了這張臉讓你能當小白臉吃軟飯你還會什麽?”
何佳本來就憋了一肚子火,這會兒正好碰上了可逮緊了罵,她才不會去顧及戚濟南的面子。
“你他媽要爛要死自己去找個地兒啊,誰管你?你非要拖着舒似幹什麽?”
“好了,何佳。”舒似拉了拉她的手臂,“別說了。”
“你還向着他?”何佳瞬間柳眉倒豎。
“不好看。”舒似輕聲說。
何佳臉色稍緩,但還是憋屈得很,罵了聲:“操。”
戚濟南被何佳罵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最後他頹喪地抓着舒似的手臂,說:“我扶你上去吧。”
舒似擡手拂去他的手掌,看都沒看他,“不用了,你去玩兒吧。”
“寶貝……”
“戚濟南。”舒似表情木然地打開大門鎖,“我現在不想看你,你不要在我眼前晃了行嗎?”
“你愛去哪裏就去哪裏。”
“你怎麽能不跟我說一聲就跑去打胎呢?好歹也跟我商量一下吧?”戚濟南氣惱道。
舒似扶門而一頓,猛地轉頭盯住他,眼底是壓抑的痛楚,“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什麽我想要的?”戚濟南不解。
小腹下隐隐的墜痛感讓她失去理智,她松開門,怒火洶洶地伸手去推戚濟南——
“不是你要我打的嗎?啊?”
“不是你說養不起的嗎?不是你不想要嗎?”
“你和你爸媽不是覺得這孩子不是你的嗎?”
“你不是懷疑我跟別人睡覺嗎!”
“說啊?你說啊——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你滿意不滿意?戚濟南!”
舒似近乎癫狂,每說一句話就要搡他一下,戚濟南被她推得連連後退。
舒似悲恸得滿臉都是眼淚,她拿手背胡亂一抹,聲音虛弱地問他:“現在,你滿意了嗎?”
你不要我們的孩子,我把他打掉了,請問你滿意了嗎?
戚濟南答不上話來,只是用一種很傷痛的眼神看着她。
舒似覺得好笑,拉了何佳轉身上樓。
心理和生理均受重創的明明是她,她都沒還沒喊疼,他有什麽好痛的?
她甚至都沒有罵他,只是用事實質問他幾句而已。
他不會比她更痛的,她的痛他永遠都不可能感同身受。
後來舒似坐小月子的那半個月,戚濟南異常地乖巧,每天只去兩三個小時的網吧,他還會去買菜,然後回來給她煲滋補湯。
她看的出來他在小心翼翼地讨好自己。
舒似開始的時候不會同他交流,一句話也不講,但是後來,她心軟了。
這樣的他,是她等了兩年才等回來的,只不過代價是她失去了一個孩子。
舒似本來以為自己會欣慰,可是她實在高興不起來。
她自從下海陪酒以後,性格就愈發沉悶,應付客人的時候明媚開朗,可回到她自己的生活裏,她好像慢慢喪失了溝通能力。
但對着戚濟南的時候,她還是會叽叽喳喳,那是她僅有保留着純粹的真心。
但是現在這份真心被她內心的羞愧感重重地壓倒了。
很長一段時間裏,舒似都會反複地做一個噩夢。
夢裏還是在那個手術室裏,男醫生戴着口罩,眼神冰冷,他手裏的器械也是冰冷的。
舒似的身子無法動彈,可她的感官卻無比清晰。
她能感覺到那冰冷的器械探進她的子宮,絞動勾夾。
但她卻感覺不到痛,只覺得身體裏有什麽東西碎掉了然後緩緩地流失。
最後男醫生摘下口罩,擡起沾滿鮮血的手,朝她陰森一笑:“看,這就是被你殘忍打掉的孩子,你看他可愛嗎?”
他把手伸到她的臉上,逼着她睜眼看他手裏泛着冷光的鑷子上夾着的那塊小小的血糊糊的肉團。
舒似張口不能言,只能無聲流淚。
驚醒時,舒似經常都是渾身冷汗,手腳冰涼。
她會顫抖地靠近身邊熟睡的戚濟南,索取一個安慰的擁抱。
戚濟南會在睡夢裏習慣性地回應她,把她攏緊自己的懷裏,有時為她拍背,有時吻吻她的頭發。
可是這些曾經她無限渴望的溫存卻再也無法撫平她的驚怕恐懼。
有些東西就是不一樣了。
她曾經的天真和期望,以及對戚濟南的愛意,在那個孩子變成殘胎被醫生清理出身體的那一刻,無一不開始緩慢地流失。
但她還是再一次原宥了戚濟南。
女人真的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絕大數女人思考問題永遠都是感性優于理性先出發。
尤其是在感情裏。
哪怕後來她身體恢複後,戚濟南又再次故态複萌地去網吧通宵達旦,她也可以做到心靜如止水,就好像這只不過無比正常的日常而已。
舒似的眼前仿佛籠了一層紗,讓她沒辦法看清自己的處境,她那時候并不明白她和戚濟南這段感情,其實已經逐漸扭曲畸形了。
她從來不敢深想這個男人是否适合自己,盲目拼命把他抓得緊緊的;也不敢去計較得失,因為她對這段感情付出的已經太多了。
舒似不敢放手,她覺得放手就是在否定了自己這些年的付出和真心,所以她選擇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将就。
舒似回憶完這些,時間不過才短短過去一會兒。
她的胸腔裏還是酸酸漲漲的悶痛。
記憶會随着時間模糊,但它并不會消退。
這些記憶帶給她的傷痛是無法磨滅的。
舒似以為自己會哭,但她伸手摸到的眼角卻是幹燥柔軟的。
她今天的眼淚似乎在那個如潤玉一樣的男人懷裏流光了。
他溫柔安慰的話語猶在耳際。
不要回頭,向前看,談何容易?
怎麽向前看?向錢看還差不多。
舒似摸到手機點亮,進了微信,點開邊紹的對話框,她不知道發點什麽,但她此刻有一種特別想跟他說話的沖動。
她潛意識地把這種沖動歸咎于孤身一人的寂寞。
手指下的文字打打删删,最後舒似還是放了手機,身體呈大字型靜靜地躺在床上。
她不敢再去依賴任何一個人——
哪怕對方捧着一顆鮮活跳動的真心到她面前來,她也只會連連退卻,為自己劃出一道安全界線。
有些苦痛只能自己拿時間和理智慢慢地去熬。
熬過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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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揮別錯的才能和對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