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朗悅”六樓的608包廂裏。
舒似坐在主客位旁邊的左側,靠在自己的客人肩膀上看他玩骰子。
這是別家領班的包廂,大概自家小姐坐不進來才帶了她們來走臺。
她和何佳家的點點一同被客人點坐。
身後手機響了一聲,舒似不以為意地對客人說:“再加他一個嘛,輸了我喝。”
“這可是你說的。”客人哈哈笑,對着對家說:“聽到沒,六個五,就加你了。”
開骰子,對家輸了。
客人笑着捏了捏舒似的臉頰:“小福星啊你。”
“哪有呀,是你厲害。”舒似咯咯笑着把他的手輕拍下去。
這個客人是中年男人,戴了副眼鏡,手腳還算規矩。
就是包廂裏喝酒太兇,舒似坐下大概有半個多小時了,就喝了四五瓶的百威金樽,臉紅撲撲的。
客人去上廁所的間隙,舒似撈過手機看了一眼。
何佳發來的微信:[喝多沒?蘇游剛給我打電話說要過來了。]
舒似回:[???叫我?]
客人從廁所回來,坐在她邊上拿紙巾擦手,眼睛往她手機屏幕上瞅:“跟男朋友發信息啊?”
舒似眼疾手快地點了返回鍵,笑笑:“不是,領班發的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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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準備把手機放下,何佳直接一個微信電話甩了過來。
“哥,我出去接個電話行嗎?”舒似這回把手機往客人眼前杵了。
“去吧。”
舒似走到包廂外關了門,接起電話:“怎麽了?”
“你還有多久下班?”
“早了,我這才坐多久,你也不看看現在幾點?”舒似側臉對着鏡面牆仔細看了看臉上的妝,拿手指蹭了蹭下眼睑下暈花點的眼線。
才九點不到,這麽早能下班是燒高香也求不來的。
“蘇游剛來了,在七樓四個三。”
舒似手一停,“讓我去?”
“廢話,不然我叫你幹嘛?我剛進去了看了一下,就倆人,還有一個男的叫什麽來着……就上回那個誰,就沒叫小姐那個帥哥……唉忘了。”
邊紹來了?
不能吧……他跑到這種地方來幹什麽?
舒似對着牆愣了兩秒,問:“……邊紹?”
何佳應道:“對對,就他,你快點上去。”
“……”舒似指頭頂了頂額頭,“我走不開,一會兒客人要投訴了。”
“你他媽搞不清楚是不是?蘇游重要還是你這客人重要啊?”何佳又開始吼,“投訴我給你兜着,一會兒我去給你退臺,快點上去!”
都不給舒似反駁的機會就把電話挂斷了。
舒似看了一眼手機屏幕,最近聯系人裏,邊紹兩分鐘前剛發了一條微信給她:[舒似,你在上班嗎?]
舒似沒回複,轉臉透過包廂門的小鏡看了一眼,她先前陪的那個客人坐在沙發上面在玩手機。
……別說上班了,他們這些祖宗一來,就算她重病在床也得爬起來飛奔過來應酬。
沒辦法,誰讓現實就是如此?
她們這些底層人,壓根沒辦法反抗。
雖然不敢不識擡舉,但舒似還是回到小姐房裏抽了根煙,補了個妝,又磨蹭了一小會兒才上了七樓。
3333是豪華包廂。
舒似站在包廂門口偷偷摸摸跟做賊一樣朝裏面看,只看到滿目的黑混白點的瓷磚地。
老實說,她不想進去,真的有一百個不願意,她寧願坐先前那個包廂,哪怕喝趴了她也覺得比應付這些祖宗強。
可目前的境地,輪不到她選擇。
舒似歪頭對着鏡面牆做了下表情管理,推開門走進去——
入眼就是坐在沙發中間的倆人,都在埋頭玩手機。
包廂又大又空,華麗奪目的裝潢顯得那倆男人更蕭索了。
蘇游轉眼一瞅,看見舒似瞬間眼睛就亮了,猛朝她招手,說:“來了?快快,舒似快過來。”
旁邊的邊紹擡起頭,目光投過來,然後朝着舒似溫和笑了一下。
“怎麽就你們倆?”舒似走過去,感覺鞋底好像蹭了膠水似的,每走一步都十分艱難。
她在茶幾對面停下,給自己拿了個杯子,笑意盈盈地問:“我坐哪兒啊?”
蘇游笑嘻嘻地攬着邊紹的肩,道:“你想坐我旁邊還是邊紹旁邊?你自己選嘛,今天你自己做主。”
舒似臉上滑過一絲尴尬,又很快用笑意覆蓋住,“那我坐邊上行不行?不耽誤你倆哥倆好。”
蘇游瞅了穩如泰山的邊紹,不罷休,“那可不行,你選一個。”
話雖然這麽說,舒似可不敢真選,都是客套話而已,她要真信了那她就蠢鈍如豬了。
舒似左右不是,進退兩難。
她捏着杯子倒了杯開水用洗杯子來拖延時間,一個勁兒地假笑。
一直沒吭聲的邊紹開口道:“好了蘇游,別鬧了。”
蘇游輕搡他下,“我咋了?”
邊紹笑了笑,轉臉去看舒似,說:“你想坐哪兒就坐哪兒。”
“杯子就別洗了,就我們三個人,你都洗了五六個了。”
被拆臺的舒似臉頰微熱,憋了半天,擠出來個:“……哦。”
蘇游看了看隔空相望的兩人,哼了一聲。
“咋不能洗?一會兒我就喊一堆人過來喝酒,舒似你多洗點,洗個一二十個。”
“好。”舒似笑着應了聲,還真就低頭認真地去洗杯子了。
邊紹目光斂過蘇游,又看回舒似去,聲音溫沉道:“舒似,你坐到我身邊來。”
一句話聽得舒似手裏一滑,杯子差點沒拿穩,裏頭的開水蕩出來燙到了她的指背。
她縮着手指蹭了下,擡頭望向邊紹,只看見他柔和自然的臉色。
……這杯子看來是沒法兒洗了。
舒似坐到了邊紹的右側,倆人中間的距離還可以坐上一個成年人。
他的坐姿很雅氣,兩條腿微微的屈張來一點,背直肩立,雙臂自然下垂,手掌虛搭在大腿上。
看着就不像來玩樂的,披個白大褂直接都能去參加會議了。
舒似不着痕跡地看了蘇游一眼——
他與邊紹就完全不一樣了,對這種場所游刃有餘,像在自己家裏一樣,姿勢大開大合,後背墊了個靠枕,整個人靠在沙發上,兩條腿展成V型。
三個人就那麽幹坐着,幾乎都是蘇游在起話頭活氣氛。
講了十幾分鐘,幾乎都是他在叭叭,說得口幹舌燥。
蘇游憤懑地灌了杯酒潤喉,把杯重重一放,“不行,你倆這樣太沒意思了。”
“來,邊紹,我倆玩骰子。”
邊紹搖頭:“我不會。”
“不會讓舒似教你!”
“她也不會。”
蘇游瞪着眼怪叫道:“哇——邊紹,我真的是第一次見過你這麽厚臉皮啊?舒似不會玩骰子,你說謊也不打草稿啊?她要不會我腦袋割下來給你當球踢。”
他把問題甩給舒似:“舒似,你說你會不會玩?”
舒似硬着頭皮點了點頭,“我會,但是玩得不太好。”
蘇游得到了當事人的支持,趾高氣昂地朝邊紹挑眉:“看到沒?”
邊紹臉微側,淡笑看着舒似,溫聲道:“嗯,看到了。”
舒似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連忙拿骰盅,說:“他不會,咱倆來吧。”
這一來,來得舒似直接兩瓶金樽下肚。
倒不是她輸的多,她和蘇游輸贏幾乎對半。
蘇游看上去眼睛還亮得清醒,她卻喝得胃裏發漲。
方才在底下那個包廂舒似就喝了四五瓶,上來連兩人的敬酒都沒有喝,就一直幹坐着。
她的酒量也就七八瓶酒,還得看狀态看心情。
這會兒這兩瓶下去,舒似有點腦眩,看骰子眼前都仿佛像加了層銳化的濾鏡一般。
啤酒還不斷哽上喉頭,那種感覺太磨人了。
舒似趁着還沒開始下一輪時,拿牙簽去果盤裏插了片西瓜含糊啃兩口。
邊紹微微往她那邊傾了下身子,輕聲道:“別喝了。”
舒似借着酒勁兒給了他一個明媚的笑臉,爽朗道:“沒事兒,這才兩瓶呢。”
她拿骰盅掃過桌面,反扣回去,“來,蘇游,繼續。”
蘇游應了一聲,重新搖骰盅。
邊紹看着雙頰酡紅的舒似,眉心不可察覺地蹙了一下。
他坐下以後滴酒未沾,清醒地把一切都看得真真切切。
舒似臉上的紅潤并不像他人醉酒時的滿臉通紅,只有顴骨處是泛着粉紅的,讓她看起來更有氣色。
而她那雙張揚的丹鳳眼被酒意微醺過,看人時本就明豔帶光,這會兒又染了絲絲的嬌媚。
目光流連之間,撓得人心莫名地微癢。
他不否認這樣的舒似是好看的。
這種好看就像牡丹一樣,僅僅只是循着自然規律盛開,卻毫無意識地怒放着明麗和大方,引人矚目。
但他心中此刻湧現了一股奇怪無比的感受,讓他心頭不由為之悸動,又卷來一股澀然。
那是只有他自己才明了的私心——
他居然想把這樣的她偷偷藏起來,只他獨自擁有。
哪怕只是一個眼神,一個笑容,也不想除了他之外任何的男人看見。
邊紹以前談過兩段戀愛,一段在大學時同學撮合,另一段在剛工作時一同實習的女同事。
已經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他甚至都記不清對方的容貌和名字了。
兩段感情的時間都不長,幾乎都是兩三個月就倉促結束。
都是女方先提分手,然後和平分手。
兩任女友分手的理由出奇地一致:你太克制了,我甚至都感覺不到你到底在不在乎我。
邊紹那時候并不明白她們的意思,也不會同她們辯駁理論,只隐約覺得是自己太過禮貌所致。
他在感情裏最多和對方牽手擁抱,甚至連親吻都未有過,更別提逾越雷池一步。
邊紹覺得談戀愛,就應該是這樣的。
尤其是肢體接觸的性方面,要尊重對方到最後走進婚姻的那一步。
可現在這一刻,他似乎明白她們為什麽會那樣說了。
他看待感情的看法是無比坦蕩的。
有好感便去追求,不喜歡就拒絕。
當舒似讓他動不動開始記挂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對她大概是動心了,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有的好感。
但喜歡便是喜歡,他不否認。
他在從前那兩段感情裏,從未感受到此刻這種欲望。
他只要看着舒似,就能感覺到那股欲望反撲過來,死死壓過了他克制的理智。
原來真正動心之後,餘下便全是貪心。
真的要是喜歡,哪還有什麽克制可言?
邊紹移開目光,把舒似微微擋于身後,伸手按在骰盅上方,看着蘇游笑道:“我來吧。”
舒似愣了一下:“你不是不會嗎?”
“看你們玩了一會兒就會了啊。”邊紹朝她笑了笑。
舒似覺得也是這個理,點點頭:“那你輸了我替你喝酒。”
邊紹沒接她這句話,而是拿過開水壺倒了一杯白開水放在她面前,把她的酒杯推遠,道:“你坐着就好,喝點開水。”
旁邊蘇游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陰陽怪氣道:“這太陽已經從西邊出來了,現在月亮也從西邊出來了啊?”
邊紹臉色如常地搖動骰盅,看了一眼,微笑道:“嗯,你先叫。”
蘇游沒臊着他,很是嫌棄地啧啧兩聲。
手裏骰盅甩得花樣百出,滿臉都是躍躍欲試。
“怕你啊?看我今天不殺得你叫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