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舒似知道這倆都是人精,一個不動神色,一個嬉皮笑臉。

玩個骰子都你來我往地暗裏厮殺,要換作是她早沉不住氣了。

蘇游就是嘴上叫得兇,實際上骰子他都玩膩了。

他今天來可不是來玩骰子,紅娘占用有情人的時間可怎麽行?

一共玩了十把,輸贏無定,倆人各自抱了三瓶酒回來清瓶。

舒似有點遺憾,她剛才倒是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酒又不用喝,捧着個開水杯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蘇游喝酒跟喝開水似的,往瓶子裏插了根吸管仰頭就吹,七八秒鐘就完事兒一瓶。

連吹兩個以後,蘇游摁了下胃,轉頭看着邊紹面上動都沒動過的三瓶金樽,激他:“你行不行啊?不行讓舒似給你喝。”

“一會兒我就喝。”邊紹把酒杯斟滿,轉頭面帶關心地問舒似:“這會兒好點了嗎?”

“嗯,這會兒好多了。”舒似點點頭,又說:“要不要我幫你喝點?這會兒我能喝得下的。”

“不用了,這幾瓶酒我還還是經得住的。”他好笑道。

舒似臉上飛快閃過一絲古怪,像是想到什麽,不由哼出一聲笑來。

包廂裏放着輕緩的背景音樂,她微微傾身到邊紹身側,手掌側放擋住嘴型,小聲道 :“我怎麽記得蘇游說你酒量挺差的?”

舒似靠得有些近了,她又聞到了那股清苦的古龍水味兒。

其實此刻只要邊紹轉過頭來,他倆臉對臉就不過一個拳頭的距離。

但舒似這會兒酒意上腦,沒羞沒臊,倒也沒覺得尴尬。

Advertisement

她的突然靠近是邊紹沒有預想到的。

換作平常,對于這種近距離接觸他是反感的,但現在,他好像挺喜歡舒似這樣略帶親昵的态度。

邊紹轉過臉,她的五官在他眼前放大了幾倍,他甚至能在她那雙明亮的眼睛瞳仁裏看到自己一個微小的倒映。

他眼神微動,臉色更柔和了幾分 ,“嗯,是挺差的 。”

舒似饒有興致地問:“你能喝幾瓶啊?”

“說不好,大概也就幾瓶。”

他笑了一下,又說:“自然比不上你。”

一句話搞得舒似瞬間又想起上回在路铮那兒的事情。

邊紹當時也是這麽對她說的。

但她總感覺他的語氣和先前有一點不一樣,但要具體說是哪裏不一樣,她也拎不出來。

她這會兒喝酒喝得腦子都軸了 。

舒似抿了下唇,歪着頭笑道:“你取笑我啊?”

“不是,我說的是實話。”

“我怎麽聽着可像了呢?”

邊紹解釋:“沒有,我只是實話實——”

“喂?你們兩個眼裏還有我嗎?”蘇游語氣涼涼地把話截了去。

倆人轉過去看蘇游。

那祖宗手裏抓着最後一瓶酒,虎視眈眈地看着他倆:“你們要談情說愛我沒意見,但先把酒喝了行不行啊?別欠酒。”

邊紹嗯了一聲,道:“我會喝的。”

話是說出來了,桌面上那杯酒還是穩穩當當地放着。

蘇游看看酒杯,再看看人,冷笑一聲:“行,我看着你啊。”

“好。”邊紹應完聲,終于伸出手去。

蘇游還以為他要拿酒杯,臉上的郁悶頓時消了大半——

行吧,雖然當了回電燈泡,但是能讓邊紹這尊佛喝上三瓶酒也值了。

哪想看到邊紹的手直接越過了酒杯,拿了開水壺,往舒似面前的杯子裏添了七分的開水。

開水壺放下,他拿手背探了探壁的溫度,輕聲對舒似說:“你再喝點水吧,水好像也不太燙。”

舒似愣愣的,過了兩秒“啊”了一聲,拿起杯子小口地噙了兩下。

水是熱的,不到燙的程度,滑過喉道是溫熱的感覺。

“謝謝。”舒似握着杯,低下了頭。

她自己大概沒發覺,但是邊紹清楚,她好像總是不斷地在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情在跟他道謝。

但這次的謝謝顯得尤為真誠,不帶尴尬也不帶敷衍。

邊紹無聲淡淡笑了一下,舉杯緩慢地喝着那杯放了好一會兒的酒。

趁他喝酒的時候,舒似鬼使神差地歪擡着頭看他。

眼前是他清隽的側臉,他的眼睫眨了兩下,目光平靜地望着茶幾前的電視屏幕,反射回來的光亮在他深邃的眼睛裏跳着舞一般地璀璨。

就連舉着杯子的那雙手,也是好像是上天精心賦予的好看。

邊紹喝完酒,邊放酒杯邊側臉問她:“怎麽了?”

“沒事兒。”舒似飛快收回目光,低下頭去看着杯子裏透明晃蕩的開水幽幽出神。

她突然發現,這人長得真的很好看。

就連再普通不過的喝酒姿勢……都好看得讓人心跳莫名地加快兩分。

果然,酒真的不能喝多,太害人了。

她一定是喝酒喝魔怔了,才會有這麽神經病的想法。

一旁的蘇游看得分明,心裏感受十分複雜——

既有一種老父親看着兒子終成大器的欣慰。

又有一種滿嘴被塞滿狗糧的酸澀。

他這個電燈泡是不是有點太亮了?

他們看起來好像一點都不難受,為什麽他自己卻這麽難受?

十點半差不多的時候,蘇游喊來服務員買單。

舒似穩穩坐在旁邊,看着茶幾上的果盤,眼神兒有意地不往那邊飛。

這是她陪酒這幾年下來養成的習慣,因為她每次去看客人買單的神态動作,就會感覺自己的人生好像被販賣掉了一點。

她很不喜歡那種感覺。

邊紹看了一眼腕表,問她:“要我送你回去嗎?”

“你開車來的?不是喝酒了嗎?”舒似看了他一眼。

方才那三瓶輸酒邊紹是慢慢喝完的,但到這會兒他的臉還是面不改色,跟平常沒什麽分別,就連眼神都還是清醒溫和的。

舒似幾乎忍不住質疑邊紹酒量不好只是這倆人的玩笑話而已。

百威金樽的度數比一般啤酒還要高一點,酒量真不好的人三瓶下肚多少都有點感覺的。

哪有人像他這麽清醒的?

騙子,這倆都是騙子。

邊紹不知她想,溫聲回道:“嗯,我不開車,找個代駕就行了。”

舒似想了想,把何佳拖出來擋刀:“不用了,我還要等我領班下班呢,今天約好了一起去吃宵夜。”

邊紹臉色如常地點點頭,沒再說些什麽。

買完單,舒似送他們到電梯口。

蘇游先進的電梯,他看着電梯外的舒似自然道:“舒似,小費我一起刷……”

話沒說完,他看了邊紹一眼,摸摸脖子撇了下嘴,“算了,沒什麽。”

舒似有點莫名其妙蘇游的欲言又止,但她大概懂得他是在說小費的事情。

于是她微笑着點點頭,一直等到電梯門關上,她才轉身走安全通道回了六樓小姐房拿包。

電梯裏。

倆人分站兩邊。

蘇游靠牆,在看右上角無聲地往下跳的數字。

數字跳到“2”的時候,他突然出聲:“邊紹,你來真的啊?”

“什麽真的?”

“別給我揣着明白裝糊塗行不行?我說你對舒似——是來真的?”

邊紹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語,只拿手擰了擰酸脹的眉心。

蘇游看他那樣,真想蹬他一腳。

“說話,別給我整你那套彌勒佛的把戲,看着煩死了。”

電梯正好到一樓,“叮”了一聲。

邊紹率先走出去,出聲道:“嗯,我喜歡她。”

“……”蘇游呆滞在了電梯裏。

電梯門都差點合上了,他才恍過來,追上去問:“哪種喜歡?”

邊紹又沒了回應。

倆人走出“朗悅”大門。

蘇游打電話叫了倆代駕,電話挂斷了,又湊回邊紹身邊,“真喜歡啊?你都單身三四年了吧?怎麽突然間就開竅了?”

邊紹下了兩級臺階,轉身而立,笑問:“不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但是舒似這不太合适吧?她這工作……逢場作戲也還行,但你這平時清修地跟個佛似的人也不愛玩這套啊,難不成你真想和她談戀愛?”

邊紹笑容依舊,定定看了他兩秒,聲音溫度淡了點:“不可以嗎?”

“我覺得不太行吧……你這竅開得有點歪了。”蘇游撓了撓頭,直接把自己先前要撮合倆人的想法抛腦後了。

他是覺得邊紹為女人一反常态頻頻破戒挺有趣的,但邊紹要是動真格他是不贊同的。

他們這些人看起來雖然風光無限,但是也不一定就是坦途順行的。

上天讓你擁有了一些東西,也肯定會讓你失去一些東西。

比方說感情和婚姻,他們是無法自己選擇的。

大多數像他們這樣家世的年輕一代,世家之間都會溝通着內部消化——

你是什麽樣的鎖他們就給你配一把同等級的鑰匙,以此來為自己根深的基礎再加上一道穩固的鎖鏈。

就跟他一樣,莫名其妙就被指了一個相親對象,八百年都沒見過一次,居然以後還要結婚。

想想都覺得瘆人。

可你既然享受了金湯匙的優越,就要付出你能給的價值。

真愛什麽的,想都別想。

運氣好的,像邊原那樣的遇見了個婚後日久生情的結婚對象,日子甜甜蜜蜜。

脾氣犟的,看看路铮就知道了,就為了個真愛,淨身出戶不說,差點連命都搭上。

一個貴公子和一個陪酒女,怎麽可能有好結果呢?

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階級差別太多了,電視劇裏都不敢這麽演。

蘇游越想越清明,早沒了平常笑嘻嘻的模樣,一臉正經道:“你家裏不會同意的。”

邊紹不再看他,擡頭看着疏疏幾星的夜空,聲音沉靜:“感情是我個人的事情。”

“你個人個毛線啊!”蘇游急得跳腳。

“我和她還什麽事兒都沒有呢,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邊紹想到舒似對自己的态度,笑得滿臉無奈,“八字都還沒一撇呢。”

“你清醒點啊!邊紹!”蘇游兩步跨下臺階,摁住他的肩頭猛烈搖晃,“你想跟路铮一樣淨身出戶變成一個窮光蛋嗎?那時候人舒似肯定看都不看你一眼的。”

“她不會。”邊紹斂下眼皮,撥開他的手。

“怎麽不會?這些風月場所的女人眼裏只有錢的,你沒錢屁也不是!”

“她不會。”邊紹平靜地看着他,認真又重複了一遍。

或許原來他可能也會膚淺地這麽認為,但他碰巧就見過了她兩次崩潰的落淚。

那些傷心的眼淚不是為他而流,卻好像又流進了他的心裏。

有些事情并不能看表面論言,每個人都有每個人難言的難處和過往。

舒似的故事他并不清楚,但他猜得也八九不離十。

她在常人眼中或許和其他這種職業的女人沒有分別,但在他的眼裏——

她跟旁人是不一樣的。

蘇游恨鐵不成鋼地還想勸,兜裏手機響了,是代駕。

蘇游一邊接電話,一邊和邊紹對視,試圖用眼神勸解他。

邊紹神情沉靜,望過來的目光清明而堅定。

蘇游抗不過幾秒,完全敗下陣來。

這個人真的永遠都是這樣的——

看起來溫和無害,但在一些事情上,永遠都是堅持己見,怎麽掰都掰不回來。

蘇游挂了電話,嘆了口氣,“去停車場吧,代駕來了。”

他攬住邊紹的肩頭下臺階,“我也不是故意潑你冷水的,就是咱們這種人沒辦法追求自己真正喜歡的人,你懂吧?”

“我為什麽這麽愛玩兒?就是知道哪怕再喜歡最後跟家裏也是胳膊擰不過大腿,根本沒有結果的。”

“老子只能趁着現在可勁兒造!以後就沒這感覺了。”

邊紹嗯了一聲,“我知道。”

蘇游步子一頓,又正常落下。

他也擡頭看了看天,又去看邊紹,臉上的表情恢複平常的吊兒郎當,悠悠出聲道:“舒似還不知道吧?你打算什麽時候跟她挑明?”

邊紹斂眉沉思了一會兒,下了幾級臺階,淡淡笑開。

那笑若夜空清朗,又如星月燦爛。

“嗯,快了。”

其實什麽時候并不重要。

他已經明白自己的心意,不過在等一個她願意對他敞開心扉的時機而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