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他深陷在夢境裏, 意識在漫長的時光隧道裏漂泊,記憶的碎片是淩亂無序的,然後畫面掠過, 他們又回到那個亞特蘭大的夜裏,靜夜無聲, 他站在她門口對她說:“那盆含羞草還活着嗎?”
他出國前把那盆含羞草交給她養,現在幾年過去,他不太相信那盆小東西還活着。
誰知她的眼睛騰地亮了,“還活着呢, 現在是好大一盆。”
她給他看手機裏的照片, 果然照片裏原來小小一盆的植物, 現在郁郁蔥蔥一大簇,很有生命力的感覺。
林季延見她那急欲獻寶的興奮樣, 已經沒有初見時的拘謹小心翼翼, 大約沒有姜思韻随時随刻的耳提面命,她又敢放心跟他接觸了。
也對,她其實膽子不小,生來就有上一輩遺傳下來的冒險基因,只是習慣了循規蹈矩,輕易不肯展示真面目。
他開玩笑:“确定不是又買了一盆糊弄我?”
“才沒有!”許願鼓起腮幫子, 表示她有點小生氣, “我養它養的可認真了,定時給它澆水除蟲, 晚上跟它說話,天氣不好就給它聽音樂, 它可是我用愛灌溉長大的。”
用愛灌溉。
這四個字林季延聽着極順耳, 不過也從她這一大段話中聽出了一點寂寞的味道。
又禁不住調侃, “跟我的含羞草都說了點什麽?現在說來我聽聽。”
他特地腔調,是他的含羞草。
許願果然紅臉,忸怩說:“也沒什麽,就是一些亂七八糟的。”
“那麽讓我來猜猜。”他摩挲下巴狀似在思考,“告訴那株草,你有喜歡的男孩了?”
“才,才沒有呢!”許願面紅耳赤起來,面色明顯是被猜中心事的窘态。
“結巴了。”林季延将小姑娘羞赧的神态看在眼裏,眼神沉了幾分,情緒并沒有因為猜中她的心事而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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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晚了,回去睡吧。”
這個夜晚開始索然無味,他憑着極佳的耐心,繼續充當和顏悅色的好兄長:“周末帶你去唐人街,順便跟我說說,是個怎麽樣的男孩兒。”
許願沒有再否認,很甜地“嗯”一聲,關了門。
卻不知道門外的男人,在門緊閉的那一刻就沉下了臉,強烈的占有欲,令他差點撕碎了“好哥哥”的面具。
周末來臨,他果然挪開所有事情,帶她去唐人街轉轉。
唐人街熙熙攘攘,東方面孔居多,是魚龍混雜的地方。
身邊有漂亮純淨的東方女孩,林季延攬着她的肩膀,警覺的視線掃過街對面幾個明顯東南亞血統的混子,對她囑咐:“亞特蘭大治安不算好,這條街上,華人□□械鬥占地盤的事件時常有,警察也不常管。”
“跟着我,眼睛別亂瞧,我們吃完飯就走。”
許願還有着這個年紀的天真:“警察為什麽不管?”
正在選擇餐廳的林季延仿佛聽了一個笑話:“你不知道美國的警察最怕死?”
許願紅唇張大,不谙世事的模樣有點小可愛。
林季延又想嘗嘗她口紅的味道了。
一定是甜的吧?
他們選了其中一家人氣頗高的川菜館,許願明明不能吃辣,卻偏偏想吃,最後嬌嫩的唇被辣得紅腫,那嫣紅的兩片,好似剛被男人采-撷蹂-躏過,林季延不動聲色地盯着她疊聲喊辣、手掌為自己扇風的嬌氣樣,嘴角含笑,靠着冰水壓下心頭騰起的那片火。
但下一秒,旖旎的心思蕩然無存。
扭過臉,看向過道那一桌的三人,他目光一凜。
是三個長着華人面孔的年輕男人,都是人高馬大的混混模樣,看過來的表情陰恻恻不懷好意,尤其是中間那個,個子最矮,最壯也最危險,幾乎是赤-裸-裸盯着他和許願。
很少有人會對陌生人釋放出惡意,但壞人除外。
林季延記憶力好,很快想起來,他跟這夥人間接打過交道,他們應該是本地一個華人□□的馬仔,□□頭目名下的公司最近與人有經濟糾紛,林季延是原告方的助理律師,原告方的企業主是個白人,他為了這案子數次與對方律師打過交道,當日勝訴後從法院出來,就遇到了這夥人。
他們毫不掩飾兇惡的表情,在法庭外聚集,公然将法律踩在腳下。
沒想到又在今天狹路相逢。
這是一群成天刀口舔血的人形渣滓,跟那天一樣,今天見到他,目露兇惡,不掩飾要報複他的企圖。
他對潛在的危險,向來有與生俱來的直覺,若無其事地擦嘴,對渾然不覺危險已至的小姑娘說:“吃完了嗎?”
許願不傻,通常這種問題背後潛臺詞是,我們該走了。
“好了。”她乖巧放下了筷子。
“我們走。”
他拉着她,目不斜視地與這夥人擦肩,希望以最快的速度離開唐人街。
不想,在他們經過時,矮個子男人惡形惡狀地吹了個口哨,許願毫無防備地撞上了他的視線,被吓得縮到林季延身邊,心驚膽戰地說:“這人好可怕,像壞人。”
“他們身上有紋身!”
林季延心說紋身算什麽,這幾個,哪一個手上不沾着血。
他頭一次拉着她的手,快步離開。
身邊跟着兩個老人一個女孩,林季延不得不提防可能發生的危險,眼下他在律所的實習正如魚得水,暫時不能離開亞特蘭大,他權衡過後,決定換住處。
目前這棟獨立小別墅坐落于治安相對良好的白人住宅區,雖然在郊區,但離市區近,當初林季延選擇住這裏,也是圖這裏上班近,安保相對健全。
但并不是百分百安全。
最近這個住宅區就出了一起謀殺案,無業青年找到了安保的漏洞混進來了,槍殺了一個獨自在家的老妪,警察效率低微,過了五天才抓到人。
這令林季延不得不擔心家人的安全。
既然住所不安全,那就再找,錢對他不是問題,他找到一處遠離市區,安保極其嚴格的高檔住宅區,高價租下了一棟房子,別墅內部有人工智能安保設施,當然價格也是之前的好幾倍。
他很願意花這個錢。
碰巧這時,爺爺奶奶住在洛杉矶的老友邀兩位老人過去小住,兩老剛飛走,林季延便準備當天動手搬家。
不想,許願卻不是很積極的樣子。
“可不可以,明天搬?”她小心翼翼地問,有些不情願。
“為什麽今天不行?”
林季延其實有些煩躁,最近下班,他總懷疑有人跟蹤,但這些潛在的危險不能跟她實說,雖然她不是一般女孩,但并不意味着她不會害怕。
她是來美國躲麻煩的,他根本不想她陷入更危險的境地。
如今兩老不在,和他孤男寡女相處,許願反而更加自在,漾着甜笑指着窗外的花園說:“哥你看,昙花今晚會開。”
林季延其實心腸很硬,但再冷漠的心,也會遇到軟肋。
他的軟肋,是許願的甜笑。
一旦她那樣對他笑,漂亮的雙眸裏滿是希冀和依賴,他便無論如何也無法拒絕她。
他僥幸想,再住一晚倒也沒什麽,便答應她了,許諾陪她一起等待昙花盛開的那一刻。
但恰恰是這一晚的僥幸出了岔子,他一瞬的心軟柔情,令他們在當晚陷入險境。
萬幸的是,當晚他們在等昙花開放,而遲遲不見動靜的昙花,等到半夜才有含苞待放的跡象。
許願已經扛不住困意在客廳沙發蜷縮着睡着,林季延熬夜慣了,靠着咖啡維持清醒,為了不擾她清夢,他特地将客廳的燈光關掉,打算過一會兒等花開了再去叫醒她。
原本還有一些犯困,但靜谧的深夜,來自屋外的窸窣響動令他陡然清醒,他眸光肅然,悄然打開房子監控,面容愈加冷峻。
監控畫面上,兩道鬼祟身影正彎腰靠近廚房所在的後門,正在試圖撬門。
黑發,黃皮膚,熟悉的東方面孔。
正在張望查看監控的男人,矮、壯,正是那天在唐人街餐廳碰到的一夥。
——所以,這群人渣還是找上門來了。
他兇悍的臉在畫面裏反複出現,手數次擡起落下,監控畫面開始抖動,随後黑屏。
監控被破壞了。
屋內的林季延僵着不動,聰明的大腦以最快的速度梳理眼下的情形:他有兩把槍,現在腰上就有一把,還有一把藏在樓上櫃子裏,樓上那把已經來不及取。
監控裏只看到兩個人,那麽大概率外面還有人在放風接應。
手裏這把只有三顆子彈,但願夠用。
房子裏任何地方都不安全,車庫好一些,房東做過改造,車庫連通地下室,地下室有一點食物和水,人在下面待上一天一夜不成問題。
比較棘手的是,這夥人劣跡斑斑惡貫滿盈,他之前翻過一些卷宗,這些幫派分子一旦任務失敗,就算謀殺未遂,也會一不做二不休,點火燒屋,務必把躲起來的人燒死悶死。
他異常凝重地看了一眼正在沙發上酣睡的女孩。
眼下,躲起來無用,必須先解決掉即将進屋的這兩個。
“願願,醒醒。”他推醒許願,見她睡眼惺忪卻又以為昙花開放的天真神情,不忍心吓到她,笑着說,“昙花開了,現在開始,你不要說話,不要驚醒它們。”
“跟我來。”
許願剛醒,表情是發蒙的,她以為他口中的“它們”,是那些花園裏的植物精靈。
她一路被他牽着走在黑暗裏,卻恍然發現他沒有帶她去花園,而是拐到了車庫,在她呆滞的目光中,林季延打開了地下室的隐蔽入口。
許願如夢初醒,萬分驚訝地瞪着他。
夜裏微涼,林季延見她赤足,其實很想給他一個溫暖的擁抱,但沒有時間了,他浪費的每分每秒,對他們倆來說,可能更接近死亡。
他利落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她單薄的肩上,自己只套着一件短T,沉聲對她囑咐:“願願,接下來我說的每一個字,你都必須記在心裏。”
“進了地下室之後,馬上鎖好入口,我教過你怎麽用的,你還記得嗎?”
許願還在發怔,直到他異常嚴峻地将手搭在她肩膀兩側,她才眨眼醒來。
“回答我。”他面色冷厲。
“記,記得。”她好像知道發生什麽事了,也明白過來他為什麽急着催她搬家。
有別人在這屋子裏。
至于什麽人會在深更半夜闖入別人的家裏,他或者他們的目的是什麽,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許願整個人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她知道他們身處危險之中,但并沒有像其他膽小的女孩,哭哭啼啼吵鬧崩潰,眨巴了幾下眼睛後便不聲不響接受了,林季延極度欣賞她這份與生俱來的鎮靜。
不愧是許昱峰的女兒。
将手裏剛才順手抓過來的水果刀放到她手心,又把手機交給她,暗夜裏,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冷峻下颌線如刀鋒利刃:“除非我在上面敲五下,否則,任何人來都不要開。現在下去,拿着手機報警,警察來之前,聽到槍響也不要出來。”
“如果……”他頓了頓,明顯遲疑,因為想象到最壞的可能性,下颌繃得極緊,牙幾乎要咬碎。
他近乎殘忍地說下去:“如果最壞的情況發生了,他們還是發現了這裏,記住,不要反抗,保命要緊。”
“想辦法去我房間,床墊下還有把槍。”
漆黑可怖的夜裏,他的眼睛尤其明亮,那張俊朗的臉不見膽怯懦弱,有的只是男兒擔當,只是再勇敢的男人,到底只是普通人,會有軟肋會有牽挂,于是搭在她肩上的手緊了又緊,把許願掐疼。
但許願不嬌氣,她萬分感謝他給她這樣的疼,因為疼痛使人清醒,也不會在意外發生時自亂陣腳。
“我教過你開槍的,還記得嗎?”
“記得。”這一次她回答得很快,幹淨利落,眸子同樣綻亮如星,“全記得。”
“好,快進去!”
快速交代完,林季延急欲把她塞進地下室,不想卻遭遇反抗。
許願不配合。
她僵着不動,溫熱的手掌心反手将他包住,晶亮的眼睛就如當年執拗要自己解決霸淩那般堅定,幾乎是死心眼般的頑固:“不行。”
“我們一起進去。”
“他們想偷什麽,就讓他們拿去。”
如果可以,林季延很想給她一個寬慰的笑,但此刻,他笑不出來:“進來的不是普通的賊,如果我懷疑的沒錯,應該是最近辦的一起案子,得罪了本地的華人幫派,他們的目标是我。”
“讓你見到了這樣的世面。”
“如果有機會,我一定好好向你道歉。”
仗着力氣大,他不由分說将她推進地下室下方,許願被迫沿着階梯往下,眼睜睜看着他将入口封死。
“林季延。”
當入口僅餘一條縫時,她萬分焦灼的聲音從地底傳來,同一屋檐下這幾年,她第一回 喊他名字。
“我求求你,一定要活着。”
“別管我,你快跑。”
——對不起,我是男人,我不能跑。
林季延在心裏拒絕她,手上沒有停頓,搬動了一些遮擋物蓋在入口上方,等做好這一切,異常敏感的聽覺器官捕捉到一聲很輕微的能夠撕扯人頭皮的聲音。
——“吱”。
他內心一凜,下意識摸上了腰間的槍。
往常溫潤的公子哥,此時眼眸陰翳,眉宇間湧上一股殺氣。
他們進來了。
料想這夥人夜闖,必定以為他在樓上熟睡,所以進門以後一定直奔樓上,林季延頭腦清醒,沒想過硬碰硬,而是審時度勢,貓着腰摸黑閃進客廳後,确認客廳沒人後,将門栓窗栓全部打開,以便随時能夠離開屋子。
做完這一切後,他查看四周,舉槍隐在了窗簾後。
樓梯那邊傳來沉悶的腳步聲,這群歹徒甚至不怕被他聽到,就這樣放開聲音講話。
“奇怪,這小子躲哪裏去了?明明晚上還亮過燈,他媽的,我還以為他和他的漂亮妞在家滾床單呢。”
另一道聲音更沉更有辨別度,帶有一口濃重的南方口音:“這小子相當滑頭,不過只要他在這房子裏,就是插上翅膀也跑不了。”
“找到我非弄死他不可。”
接下來,兩人沒再發聲,只是那讓人毛骨悚然的腳步聲、□□上膛聲,密密麻麻在林季延的耳邊響,試圖侵蝕他的心理防線。
窗簾後,他面色冷肅,腦子裏把接下來可能發生的對峙都在腦子裏預判了一遍,望了一眼虛掩的窗口,選擇了其中一個方案。
很冒險,但值得試一試。
他之所以選擇窗簾位置,是因為這一塊是客廳唯一的光源所在,月光投進窗戶,他能透過地板的影子,判斷這兩人所處的位置。
現在,這兩道持槍的身影正一步一步,逼近他所在的位置,經驗豐富如他們,自然能夠迅速從四周的布局,判斷他可能的藏身之處。
林季延的心跳開始不受控制的加快。
第一槍很重要,他告訴自己,重要到一槍定生死。
不僅開槍的準頭很關鍵,而且,選對槍口瞄準的目标也很重要。
林季延此刻異常沉着冷靜,他是男人,有要保護的女人,如果不想上明天的社會頭條,那就只有拿出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才能為他和許願掙出一條活路。
手心捏着剛才順手摸到的一個便攜音響,是許願從國內帶過來的,只有一個微型球那麽大,就在這兩個身影只有幾步距離時,他将這音響用力扔了出去,手氣不錯,音響砸在其中那個胖子額上了,鋼質外殼的音響和他的骨頭硬碰硬,他“嗷”一聲哀叫,像野獸踩上了捕獸夾,聽起來痛極了。
林季延沒有浪費這珍貴的幾秒鐘,就在音響撲出來,兩人閃躲之際,他從窗簾後幽靈般探出身體,毫不遲疑地舉槍對準為首的矮壯男子,往他胸口開了一槍。
“砰——”
第一槍擊中了他的右肩,他的衣服破了一個洞,鮮血激湧染紅衣物,但林季延并沒有因此而高興,他腦子裏緊繃的弦陡然間斷了。
這男人是個左撇子,他用左手使槍。
對方是練家子,混戰經驗遠比他這個學生多得多,被擊穿了右肩眉都不動一下,近乎冷酷的将槍口對準他按下扳機。
“砰——”
憑借出色的運動素質,林季延幸運躲開了這致命的第一槍,不怕死的往兩人的方向迅疾又開一槍,趁窮兇極惡的兩人躲避,不顧一切往窗口飛撲。
到這裏為止,基本所有的情形都在他預判之中,但所有的幸運也到此為止,因為有膽入室行兇的歹徒,都是常年行走在生死邊緣,他們的身體素質、反應靈敏程度,都遠遠在他這個普通人之上。
那個叫肥仔的男人,飛撲的力量和速度在他之上,咆哮般的咒罵後,出手兇猛把他拽了回來。
當被拽回的瞬間,林季延只覺得黑暗降臨,地獄之門正在徐徐向他打開。
完了,他想。
作者有話說:
還沒寫完,還有夢境4。。本來以為男主回憶兩章能搞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