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人來人往的醫院住院部一樓, 許願在這裏徘徊了足足一天。

林季延是前一晚遇襲的,她知道消息時已經晚了,現下手術已經做完, 他人還躺在ICU,情況不明。

但至少, 他還活着。

許願一天不吃不喝,整個人都處于高度的精神焦慮之中,她腿軟,慢慢蹲下, 眼皮耷拉着, 快被自己的情緒打敗。

她想起遙遠的那一年夏天, 他們共同經歷的驚心動魄的夜晚,他也是這樣, 陷入極度兇險的處境裏, 卻還是義無反顧把她推進地下室,自己一人面對那兩個入室殺人的歹徒。

當時她拿到槍,從二樓的下水管爬到一樓,在窗外心驚肉跳聽着他被圍毆的聲音,他的悶哼聲那麽痛苦,以為他快被打死了。

可就是被如此毒打, 他也不肯招出她藏身的地點。

那個生死與共的夜晚, 就是她動心的開始吧?他在她心裏種下了一顆種子,這顆種子生根發芽, 可這些年,她一直試圖忽視它, 掐死這份愛。

現在這份深刻的愛, 真的被她親手掐死了, 她卻忏悔到肝腸寸斷。

原來,失去一個人,甚至失去上樓探望他的資格,這種滋味是那麽痛,痛到她眼眶幹澀,失态到大庭廣衆前脆弱流眼淚。

為什麽上天要這樣對待他,被她重重傷害,還要他又遇上這種可怕的事?

亞特蘭大那一晚的歷劫,難道還不夠嗎?

肩膀被人輕輕一拍,她詫異擡起濕漉漉的雙眼,見是陸豐南,胡亂擦了把臉,頗難為情地叫了一聲。

“豐南哥。”

陸豐南想必一夜沒睡,平時意氣風發的帥臉頗為頹唐疲憊,眉眼耷拉,沉着嗓子說:“許願,陪哥出去抽支煙吧。”

許願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默默尾随,跟着他去了住院部外的小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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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救過來了。”陸豐南煙抽得兇,吧唧深吸一口後吞雲吐霧,“對方以前在體校待過,幸好他反應快,身手也敏捷,不然咱們今天就該在殡儀館送他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卻令許願一下子紅了眼眶。

眼淚又不由自主下來了。

“都忘了他殺過人。”陸豐南嘀咕着,扭頭看她,剛才還腔調沉重的男人,這會兒又八卦兮兮地問:“亞特蘭大那一回,他就這麽猛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都這時候了,許願哪有沒心情滿足他的八卦心理,小脾氣上來,用明顯的哭腔說:“我不想說。”

當年兩人的命,是他拼了半條命換回來的,在醫院住了近一個月,林培德急到差點要包機把他接回國療養,私心裏不願他再回美國,林季延為了學業堅持留美,父子倆差點鬧掰。

被拒絕,陸豐南也不惱,一根煙抽了一半,就意興闌珊扔在地上踩滅,随後雙手抱胸仰望藍天:“他現在還沒醒過來。”

他看向她:“你說他夢裏,這會兒在想誰呢?”

許願怔忪不語。

瘦弱的肩又被他重重一拍,只聽陸豐南好言相勸:“好好想想吧,他這人啊,只是看上去脾氣好。”

“真要把他惹毛了,心黑着呢。”

陸豐南走了,什麽時候走的,許願不是很清楚,她在太陽底下站了很久,被曬到頭昏眼花,才慢慢蹲下來,把頭埋在膝裏,繼續做鴕鳥。

林季延遇襲的消息傳得很快,就連傅清澤也風聞,發信息問她情況如何,他是知道許願和林季延的關系的,許願雖然坦陳兩人關系不佳,但他猜想,她至少要比一般人關心一些。

【度過危險期了,還在ICU】

許願據實回複他,雖然并沒有說百分百的實話。

她雖在醫院,卻沒有勇氣上樓,一直只在一樓徘徊,像一條無家可歸的流浪狗。

如今的她,也确實和流浪狗沒有差別。

後來她又瞧見了他其他幾個哥們,她心虛躲了起來,他們行色匆匆也沒注意到她,最後卻沒能躲過顧淮遠,他和妻子一道,遠遠就瞧見她了,徑直問她:“是來看季延的吧?怎麽不上去?”

許願手足無措,下意識撒謊:“我來采訪——”

顧淮遠當然不信,卻還是照顧她面子,委婉地提醒她不要再逃避:“那就采訪完去看看,八點以後他會從ICU出來。”

“他昨晚差點沒有搶救回來。”

幾乎每個人都在有意無意提醒她,他去了一趟鬼門關,差點沒能回來,能活着已是萬幸,在生命面前,什麽執念矛盾都該放一放,給愛一次機會,對他好,同時也是對自己好。

聰明的女孩都知道這時候該如何選擇,命運已經給了她一個臺階,順着臺階走下去,就是康莊大道。

回頭是岸,現在還來得及。

可許願沒法親口告訴他們,其實已來不及,他是多麽驕傲強硬的男人,這一次她的鐵石心腸不回頭,讓驕傲的他體無完膚,他不會輕易原諒她的。

最後,聽說他醒了,轉入了普通病房,他父母親友都去看望他。

許願去護士臺問了他的情況,踟蹰再三,到底是沒有勇氣和他面對面。

她又若無其事地回去上班,和傅清澤約會,兩人在一起沒多久,他就帶她回家見了正式見了家長。

那天在傅家吃飯,傅正東正好下樓來和傅爸爸下棋,見到傅清澤正式介紹許願的女友身份時,他面色明顯一僵,似乎相當詫異會在自己兄弟家裏見到她。

許願亭亭玉立站在傅家餐桌前,泛着無懈可擊的甜美笑意,乖巧喊了一聲“傅伯伯好”。

心裏卻一陣陣冷笑。

瞧他笑得多勉強,見了她,好像大白天見了鬼。

他心裏一定吓壞了吧?

傅正東迅速收斂了那股驚訝,客氣道:“沒想到跟老許還有這樣的緣分。”

“是呀。”許願還是傻白甜地微笑,“我那天還跟爸爸說,男朋友的大伯就是您,爸爸的眼皮還動了一下。”

她存心吓他。

果然傅正東表情陡然僵硬,脫口而出道:“老許要醒來了嗎?”

只是淺淺一試探,這人的狐貍尾巴就露出來了。

許願心中越加篤定,面上卻不露聲色,搖頭做了一個遺憾苦笑的表情:“醫生說希望很小,他現在的一些反應,只是腦幹的反射,多半是沒有意識的。”

傅正東聽完,果然面上的那股子緊張消失了,卻還是假惺惺地勸慰她:“興許有奇跡也不一定。”

傅清澤的爸媽倒是開明的父母,私底下聽傅清澤說過許願的家庭遭遇,離異家庭,爸爸十年前成了植物人,第一次見面,倒沒有任何不歡迎的态度,許願瞧他們面善,不然也不會生出傅清澤這樣優秀的兒子。

她的生活依照她的計劃,按部就班地推進。

半個月過去,有一晚,她和傅清澤看電影結束,到家洗了澡準備坐下,唐浣敲開了她的房門。

“老許。”唐浣面色有點古怪,“陸豐南托我給你帶句話。”

許願擦頭的動作一滞:“什麽?”

“他說,你哥今天出院了。”

許願的手垂下,黯淡燈光打在她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上,她的神情也是黯淡的,像藏在薄薄的霧裏,讓人摸不清猜不透。

唐浣欲言又止,也許想問,怎麽你和你哥關系那麽差嗎?什麽事鬧到了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怎麽就連他出院,也要陸豐南從中轉告。

“知道了,幫我謝謝他。”

這一晚,因為陸豐南的一句話,許願在床上翻來覆去,睡眠崩掉。

她猜想,陸豐南其實在提醒她:接下來,準備好接受暴風雨的洗禮吧。

她擁着被子,坐在床上發怔。

所以,閑賦在家養傷的他,會拿出什麽樣的雷霆手段,來懲罰她的背叛呢?

她在惴惴不安中等了半個月,然後,等到了答案。

這一天是周一傍晚,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她卻還留在辦公室加班。單總監不養閑人,将最吃力不讨好的活計扔給她,那檔被寄予厚望的新節目因為沒有爆點,收視很不理想,最新一期,收視率甚至到了難以想象的最低點,總監大發雷霆,一通開會後,決定要在采訪環節做一些抓眼球的改動,簡言之,就是向明星藝人提一些出格的問題,采訪稿的策劃就扔給了許願。

可規矩擺在那裏,采訪前是要和明星經紀團隊做好事先的溝通的,人家要低調不要上熱搜,總不能逼着人家上,于是稿子删來删去,幾乎陷入僵局。

每天和人家團隊推拉磨嘴皮,甚至被人家團隊經紀人暗戳戳在朋友圈裏指名道姓的罵,許願兩頭受氣,真的快幹不下去了。

今天也是如此,策劃又被退回來了,單總監在電話裏把她訓斥一通,她滿腹委屈,滿肚子火氣沒地方出,這節骨眼接到她媽的電話。

“你能不能回家一趟。”姜思韻電話裏的口氣很軟。

許願正為工作焦頭爛額,情緒失去了平日的耐心,口氣生硬道:“哪個家?你家還是我家?”

電話那頭的姜思韻明顯被噎,難堪地不再說一個字。

但也沒有挂電話。

許願敲了幾下鍵盤,聽不到一絲聲音,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出言不遜,語氣不由軟了下來:“有事嗎?”

姜思韻大約也整理好了情緒,很體貼地問:“都這麽晚了,還沒下班嗎?”

“還有點工作。”許願冷靜過後,察覺到她媽态度古怪,她很少周一找她,通常周末到了,想要她來武家見一面,會在周五給她來一個電話,提醒她過來吃頓飯。

她媽也鮮少踏足她的出租屋,一年之中寥寥幾次主動上門,大約她住的地方,會提醒她,她這個母親是不合格的。

“找我到底什麽事?”她皺眉又問了一遍。

“沒,沒什麽,你忙你的吧,再忙別忘了吃飯。”姜思韻匆匆挂了電話。

辦公室的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許願鎖着眉頭坐了一會兒,終于又拿起手機。

她給武子昕發信息。

【你家最近還好嗎?】

一分鐘後,武子昕回複了。

【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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