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林季延已把她看透, 許願無話可說,一張臉被毛毛細雨淋得慘白,妝花了些, 她失魂落魄扭頭就走。

他沉默地跟随,也不在乎她給不給好臉色, 堅持做他認為對的事。

許願異常難過,夜黑漆漆的,有人熬過黑夜總會等來黎明,可是她呢?她在漫漫長夜裏走了多久?

這是一個最有可能迎來曙光的夜了, 可是她要在床上等到天亮嗎?

總是把希望寄托在警察身上, 最後大概率, 等到的還是一場早已習慣的失望吧?

短短幾十米的路,許願一連問了自己三個振聾發聩的問題, 胸腔震蕩, 她再也挪不動步子,在細雨中沉默成雕像。

她身後的林季延當然也停下了,兩人就這樣無聲僵持,有媽媽牽着孩子撐傘走過,見他們這般,想當然地以為是情侶吵架鬧別扭。

“媽媽, 叔叔阿姨為什麽淋雨呀?”孩子奶聲奶氣擡頭問。

年輕的媽媽尴尬捂住女兒的小嘴, 小聲說“噓”,匆匆閃過。

之後, 這條小徑便安靜下來,再沒有人走過。

許願動了動, 轉身, 臉頰上赫然兩行清淚。

眼淚無用, 可是有時,也能作為女人對付男人的武器。

溫柔卻富有力量。

“我做不到……”她凄凄楚楚看着他,又一顆淚滾下,“我做不到只是坐在家裏等消息,我等了十年,也沒等來一個好消息。”

即便那兩行清淚撞擊他的心,林季延仍舊不為所動,擋在她面前。

“你已經做了所有該做的。”他的語氣和心腸一樣硬如鐵,“剩下的,是你不能做的,把它們交給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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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僵着:“我不信任他們。”

“不管你信不信任他們,你也不能搶了他們的事做。”

他上前一步,語調放軟放柔,連剛才冷硬的眼神也軟下來,輕哄她:“回去吧,你已經盡力了,我們回家耐心等結果。”

他說“我們”,還說“回家”。

這是他的攻心計,許願承認她受到了不小的誘惑,這是多麽美好的願景,他和她終于走到一起,每天她下班等着他來接她回家,他們一起去買菜,回家做飯,會吵架也會和好,每天在一張床上睡去又醒來,任春夏秋冬輪回,他們還是在一起。

這是多美好的畫面,是她夢裏就在憧憬的。

可是,還不行。

許願對自己說,她身上流着爸爸的血,為人子女,她不能自私地活着。

有些責任,是她作為女兒,必須要去親手完成的。

哪怕傅正東要帶着電腦資料逃逸,她也應該和警察一起,親眼見證他作為殺人者的下場。

眼淚流得更兇,她決定退一步,打消自己腦子裏那個瘋狂的念頭,開口跟他講條件:“我答應你,我不去找傅正東。”

“但是今晚,我做不到在家裏幹等,起碼,我要守在他樓下。”

“我認識他那臺車,車牌號我記得。”

“林季延,求你,讓我去吧,我會保證自己安全的。”她急切地上前一步,仰着臉苦苦哀求,“我是記者,我從來不怕等,我也不缺等人的經驗。”

“如果你不讓我去做點什麽,林季延!”她喚他,盈盈淚眼劃過一抹狠絕,“我會恨你。”

她的堅持不懈,換來的是林季延長久的沉默。

然後,他微微地笑了。

“你以為我在乎你恨不恨我?”

林季延同樣眼眶發酸,卻因為是男人,做不到像她那樣脆弱淌淚,兩個同樣心狠的人不可能和平相處,那麽,只能是他,來做那個更狠的人。

許願愣住,淚眼朦胧地和他對視。

“許願,你沒有良心,你從來不知道我在乎什麽。”

他真想很狠咬住她的唇,咬破它,嘗嘗她的血,好解一解心頭的憤懑,“我在乎的,從來都是你好不好。”

“你好,我就好,你不好,我就永遠不會好。”

他的表情沉痛,或許是因為情根深種,而她不懂。

或許是懂的,畢竟她那麽聰慧敏銳,但總是蒙着眼睛視而不見,假裝不懂。

他痛心地問:“願願,我在你心裏,到底排第幾?”

這一聲“排第幾”令許願心髒絞痛,再也繃不住,一頭紮進他的懷裏。

他的襯衫被沾濕,許願将臉貼在他胸膛,一個字都出不了口。她該怎麽解釋呢?愛一個人對別人很容易,想愛就去愛了,從不需要顧忌什麽,可對她,愛是無法言說的痛,她若去愛,就要同時承受着痛。

愛情和親情,在眼下,不能兩全。

他痛苦,她又何嘗不是?

“我要怎麽做?”她嘗到自己眼淚鹹苦的滋味,心中更苦澀,無助發問的每個字都飽含痛苦,“我做什麽都是錯的。”

林季延眼底漫過一層水光,但很快被他逼回去,仰着臉冷靜一會兒,突然将她推開。

“去吧。”他沉着臉,吐出這兩字。

許願後退兩步,猛地愣在原地。

“最後一次!”

林季延口氣很兇,明明剛推完她,又上前一步出手扯過她,不管她腳步是否淩亂是否能得上,只管自己大步流星往前走,“你記住了許願,這是我林季延最後一次陪你發瘋。”

兩人重新坐回到車裏,淋了一點毛毛雨,誰都好不到哪裏去。

“安全帶系上。”

林季延薄唇緊抿,生人勿近的陰沉表情,油門一踩到底,銀色奔馳車箭矢一般沖破阻力,疾馳而出。

鄰座的許願剛系好安全帶,只覺得一股慣性帶着她後仰,後背瞬時貼上椅背,戰戰兢兢地望着身邊震怒的男人,大氣不敢喘一下。

手機傳來微信提醒聲,響了好幾下,她不敢去看。

這個時間點,傅清澤通常沒睡,會和她在微信裏膩歪一會兒。

沒跟傅主播談過戀愛的女孩子大多都猜不到,傅主播是個心情好時會撒嬌的男人。

她心虛不敢動,甚至不敢摸手機一下。

“看我做什麽。”身邊開車的男人兇得要命,“回他消息!”

因為若不回複傅清澤,他大概率是會打電話過來的,林季延正在氣頭上,保不齊自己若被迫聽到小兩口打情罵俏的對話,會大晚上做出什麽瘋事來。

他的原則已一再被許願破壞,他今晚對自己一貫優越的自控力有所懷疑。

許願硬着頭皮摸出手機,傅清澤在沒話找話地問她做什麽。

【剛洗完澡】

她惜字如金地回複,其實現在的情緒也糟地很,實在沒心情應付他。

【那你現在肯定香噴噴的】

【不像我,現在臭的,一手機油味,洗都洗不掉】

【大晚上摸什麽機油?】

【大伯車壞了,找我給他修修】

【我大概沒有告訴過你,我要不是幹了新聞主播,我就去開修車廠了】

許願胸腔裏的心髒猛跳一下,差點跳出胸腔,她震驚不已地看向駕駛座的林季延。

“傅清澤說——”消息太過爆炸性,她咽了咽口水,接下來急欲出口的話竟然一時被口水哽住。

一聽情敵的名字,林季延便臭着臉:“你們聊什麽,沒必要告訴我。”

“不是。”許願找回自己聲音,急切不已地道,“他說傅正東剛找他修車。”

林季延聽罷,扭過臉來,眼中銳意森森。

這個點為什麽要修車?

答案已經擺在臺面上,甚至不許多說。

他的第一反應是猛踩油門,眼睛盯着前方,發揮高超駕駛技術,一輛接一輛地穩健超過擋在他前方的車。

“坐穩。”

他提醒,然後在不得不被紅燈逼停時,戴上了藍牙電話,打給廖峰警官。

将目前的情況簡單敘述完,電話那頭的廖警官表示收到,會即刻部署安排下去,務必不讓嫌疑人有機會轉移物證。

車裏誰都沒有再開口,一股分秒必争足以令人窒息的氣氛在蔓延,紅燈變綠,林季延又開始飙車,緊繃的表情并沒有一絲絲放松。

或許,他也在質疑,能不能在這時候對傅正東圍追堵截。

不到最後,誰都說不準能不能成功。

畢竟他逃逸了十年,下一個逃之夭夭的十年,也未嘗不可能。

【怎麽大晚上找你修車?明天不行嗎】

許願雙唇已經白了,打字的手竟然微微在發顫,不是因為車速過快而害怕,而是想到傅正東或許正在轉移電腦資料,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他家門口。

【老頭說有事要用車呗】

【那他出門了沒有?】許願咬了咬唇,【我剛好有點事要找你大伯問問。關于我爸的。】

【能不能上樓幫我看看】

傅清澤答應了,許願心焦不已,将拜托傅清澤上樓查看傅正東是否出門的消息告訴林季延,之後看着手機上的導航地圖,按捺不住地問:“還要幾分鐘?”

林季延面上比她冷靜許多,一瞥手機地圖,估算後給出答案:“五分鐘。”

這已經是他飙車後的最短時間。

“這老狐貍十有八九已經開車出來了。”鄰座的她有片刻的絕望。

“但願警察能跟上他。”她望着前方喃喃自語,“不會跟丢他……”

【我大伯不在家,剛出門】

傅清澤回來消息。

許願看着簡簡單單的那一行字,心情已經無法僅僅用“糟糕”來形容。

她六神無主,把消息轉達給一旁冷靜的男人,此刻他就是她的天,是她所有的支撐,許願暗想,如果他不在她身邊,她一定垮了。

林季延說得沒錯,她再勇敢,有些事也是她萬萬做不到的。

在關鍵時候,他總是能比她更鎮定,令她想要依賴。

就如同那一年,亞特蘭大寧靜的夜,昙花開了,她顫栗躲在窗戶後,被他以死相護。

林季延話不多說,握着方向盤的手沉穩有力,目視前方的側臉更是剛硬冷絕,他再次撥通電話,電話那頭的廖警官語氣凝重地告訴他,傅正東的車剛開上淮北西路,但是他的人還是把他跟丢了,他已經通知沿線交警卡點攔住這個車牌號。

廖警官說:“這個嫌疑人情商高,偵查能力肯定不弱,現在要嚴防他半路換車,那追查起來就更麻煩了。”

他又說:“你們別急,我已經在趕過來的路上了。”

“我們保持聯系。”林季延挂了電話,随即鋒利的視線轉向手機地圖,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離淮北西路很近!

但一旦過了淮北西路這條大路,好幾條岔路分開,一旦傅正東駛離大路,就很難追蹤到他的行跡了。

許願緊張萬分地扭過脖子,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等着他決策。

不敢出聲打斷他,因為知道他一定會有所行動。

這是多年相處培養的默契,她無條件相信他一定會做些什麽,不會令到手的機會白白消失。

前方掉頭處,林季延果斷轉彎,高速疾馳的奔馳車摩擦地面,發出劇烈的摩擦聲,也幸好這個時間的這個路段,路況不錯,車輛稀稀拉拉的,并不多。

快要行駛到淮北西路時,林季延眼觀四方,“把他的車牌號報一遍。”

許願同樣緊盯着窗外駛過的每一輛車,報了車子的顏色品牌,還有她牢記在心的車牌號。

淮北西路這一段的車流明顯要多得多,沿路找一輛車的難度大大增加,林季延放慢了速度,許願也在擦亮眼睛努力尋找,卻無果,灰心喪氣地瞄了一眼地圖,淮北西路很快要駛到頭了。

前方就是路口,紅燈截停了自西向東的車流。

許願突然眼尖地捕捉到前方的一輛黑車。

露出的一半車牌,赫然跟傅正東的車牌對上!

“他在那裏!”她瞳孔地震,失控大叫。

“看到了。”林季延語調淡定,只是極度繃緊的下颌線條,洩露了他此刻,其實一點都不輕松。

他和她一樣,心弦都繃到了最緊。

“盯着它。”他撥通了廖警官的電話,向對方報告了傅正東車子所在的方位。

“你們先不要輕舉妄動。”廖警官怕他們魯莽行事,語氣有些急迫,“我和同事馬上就到。”

前方紅燈變綠,蜿蜒的車流開始緩慢地動起來,之後流動的速度加快,傅正東的奧迪行駛速度加快,向右,開上了出城方向的那條岔道。

在太太生日這一晚匆匆出城,除了心裏有鬼,就沒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釋了!

有了目标,林季延握穩方向盤,緊緊跟随在他後面。

前方視線區域裏,果然出現了交警設下的卡點,兩個穿着熒光背心的交警在揮舞,示意車子一輛輛停下檢查。

這時出現了驚險的一幕!

傅正東一開始減速,在快要到達卡點時,突然提速沖過了障礙,那些障礙物被他撞飛後掉落在地。

交警們眼見他飛馳而過,錯愕不已,一個舉起對講機,大約在聯系領導,另一位則騎上了摩托,追了上去。

場面混亂,林季延超車後猛踩油門,銀色奔馳猶如利劍,劈開黑夜,向着前方逃逸的黑車追逐而去。

“抓緊。”他沉沉喊了一聲她的小名,“願願。”

車子的時速已經飙到快一百,窗外斑駁的路燈劃過許願那張忐忑又堅毅的臉,她看着他,目光裏沒有退卻。

此刻心有靈犀,她好像知道他要說什麽。

果然聽他铿锵道:“我們最後,再瘋一次。”

“好。”許願在片刻的恍惚裏,聽到自己這樣回應他。

前方的奧迪被一輛貨車壓了速度,雙車道上,貨車旁是一輛龐大的公交車,兩車并駕齊驅,奧迪即便想超車,也被攔住去路,而路旁,是一排郁郁蔥蔥的大樹!

奔馳再提速。

許願屏住呼吸,她突然意識到林季延要做什麽。

他說得沒錯,他确實是瘋子,且比她還瘋!

窗外的景物以極快的速度一閃而過,許願好像聽到了獵獵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她一手緊抓把手,一手下意識地撫上自己胸前的玉質觀音。

“害怕的話,就閉上眼睛。”身邊的男人依然沉着,他目視前方,在做最後的沖刺。

“我不怕。”許願目不轉睛地盯着前方,“我要代爸爸,好好看看他的下場。”

幾秒後,只聽“嘭”一聲巨響,伴随着金屬碰撞後,能震顫胸腔的巨大撞擊聲,被撞的奧迪車失控撞上路邊大樹,車輪摩擦地面的刺耳聲劃破耳膜,銀色奔馳的車身被撞出一塊凹陷,它撞了一次不夠,換檔,後退,油門加速,短短時間,再次撞上奧迪車頭,令奧迪被撞得不能動彈。

奧迪的車門被大樹卡住,駕駛座上的傅正東在适應劇烈的眩暈過後,掙紮着睜開了眼睛。

視線模糊後,漸漸清晰,車頭玻璃窗已碎裂,他撫着流血的額頭,對上了對面車裏,許願平靜的眼睛。

全身血液頓時被這雙眼睛凍住。

耳邊響起警車的嗚嗚聲,刺耳到頭痛欲裂,有交警騎着數輛摩托停下,傅正東癱坐着,空白着,已經聽不清那些吵鬧。

然後,他終于聽到一個興奮的聲音。

“老大,東西在後備箱,全在裏面!”

“他果然想帶着這些東西跑。”

銀色奔馳裏。

安全氣囊已經完全彈出,許願一動不動,體會着劫後餘生地震蕩感。

胸口有點疼,但能忍受,手腳麻木,估計是吓的。

人就算再勇敢,身體還是本能地會感到害怕。

外面很吵,是警車嗚嗚嗚的聲音,很刺耳,但也夠安心。

對面奧迪裏的傅正東看起來比她糟多了,額頭上有血,像鬼。

還好,他本來就是鬼,只是披了一層人皮。

她冷漠看着他,用她爸的眼睛。

一雙溫熱的手掌慢慢地覆在她手背,她機械地轉過脖子,對上他依舊冷靜沉着的臉。

“我們還活着嗎?”她又傻傻的。

林季延對她笑,笑得迷人:“不然呢?”

一行淚從許願眼眶裏墜下,像流星墜落。

“林季延,你可真瘋。”

“許願,你也好不到哪去。”

許願擡手抹淚,看着趕到的霍警官和同事,從奧迪的後備箱裏拿出了一個行李箱,裏面是那臺電腦,還有幾包書面資料。

駕駛座上的傅正東,一臉死氣,等着被拷走。

她坐在車裏,哭得更兇。

一只大手撈過她的腦袋,令她靠在他肩上。

許願捂着嘴,又哭又笑:“下輛車,還買奔馳吧。”

林季延好笑地橫了她一眼。

“這還用你說。”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完結。

這本書坑品不好,中間斷了挺久,感謝還有那麽一些珍貴的你們陪着我寫完了結局。

評論區對我很包容,特別感激,也特別感恩。

鞠躬,謝謝。

明天更一下番外,畢竟許願還欠傅清澤一個解釋,一個道歉。明天番外見。

ps求大家收藏下我的下本書《掌控者》,這本會好好存稿,不再斷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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