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萬仞天風(十一)
溫蔚聽完沉默良久,道:“這可有些古怪,實在出乎溫某意料……這當真是燕山長的吩咐麽?咳咳,岳公子,非是溫某信不過你,只是燕山長往常可确然不是這般行事呀。”
岳淩歌微微一笑,從衣襟中取出一頁紙箋,道:“有此‘停寄箋’為憑,溫兄總能信得過了。”
楊仞曾聽師父講過停寄箋,知道是停雲山長的信物,心中頗為好奇,極想扭過頭瞧瞧那頁紙究竟有何非凡之處,卻又怕被那兩人察覺,猶豫之際,岳淩歌已将停寄箋收起,敬了溫蔚一杯酒。
随後,兩人卻不再談論武林中的事,只閑話些詩文雅趣;楊仞越聽越不耐煩,心說:“這溫蔚一說起文人的玩意兒便興致勃勃,太也不像貨郎。”眼瞟着兩人吃喝了一陣、起身出門而去;那小侍女走去櫃臺付了賬,低着頭緊步追出了客棧,仿佛怕被丢下似的。
楊仞轉頭對趙風奇道:“趙老兄,也不知燕寄羽又有什麽詭計,咱們跟去瞧瞧。”
趙風奇哼了一聲,道:“燕寄羽既要對付我天風峽,想來是讓溫蔚假扮成天風峽刀客四處作惡,栽贓陷害,好給他種下發難的口實。”
楊仞沉吟道:“若燕寄羽只想将天風峽控在手裏,僅憑殺刀宗一事便能羅織出好些發難的由頭。他若真是找人假扮天風峽刀客作惡,那是已動了剿滅天風峽的念頭,那可嚴重得多了。”
“想剿滅我們?”趙風奇冷笑道,“只怕姓燕的沒那本事。”
楊仞道:“無論如何,咱們快些跟上他倆,瞧個究竟。”
趙風奇道:“那也不必了。”
楊仞愕然道:“為何不必?”
趙風奇卻不答話,徑自走到櫃臺結算酒菜錢,那掌櫃笑吟吟道:“方才那位小姑娘在出門之前,已替兩位付過賬了。”
趙風奇一怔,與楊仞對視一眼,随即大步走向客棧後院;楊仞張望門口,又看了看趙風奇的背影,雖然心急,卻也只得跟着他回到客房裏。
眼看趙風奇往床榻上一躺,竟似打算睡覺了,楊仞忍不住道:“趙老兄,你究竟為何……”
趙風奇截口道:“他們既為咱倆付賬,那是擺明了知道咱倆偷聽,再跟去多半也是無用……嗯,瞧那小姑娘的身形舉止,修為決然不低,說不準比你還高。那岳淩歌與溫蔚的武功,自然就更高了。”
楊仞恍然道:“原來你是怕了?”
“老子怕個屁,”趙風奇淡然道,“他們三個不易對付,卻也奈何不了老子。若是老子自己一人,說不準便會跟去瞧瞧,但多了你這累贅,還是不去為妙。”
楊仞聞言頓怒,冷笑道:“趙老兄,話莫說得太滿,興許你以後還須我來幫你。”
趙風奇道:“且不說這些,想那溫蔚要假扮我天風峽刀客,還須召集人手、采賣衣衫長刀,可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幹成的事,咱們現下跟去,又有何用?既不能十天半月地跟蹤他們,反倒不如不跟,以免節外生枝。”
楊仞聽他說得在理,一時難以反駁,心知趙風奇為人精明悍勇,絕不是聽任旁人危害天風峽的脾性,所謂的“節外生枝”,全是顧及要護送自己之故;沉思片刻,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忽而冷聲道:“趙老兄,咱們先前便說好了,我不需你幫忙,你也別再跟着我。我自己前去中原,這便告辭了。”
趙風奇微笑道:“你不跟我在一處,卻要如何找見郭正奪回書信呢?你若是想先行離開,再繞回來悄悄跟着我……嘿嘿,不是我老趙瞧不起你,憑你的輕功,還跟不住我。”
楊仞被他說破心思,暗罵一聲,嘴上笑嘻嘻道:“我說的意思,正是要先奪回書信,而後再自行東去。趙老兄,等咱們與你手下的十個刀客會合了,你再派幾個刀客去找尋溫蔚的行蹤,倒也不耽誤事。”
趙風奇在堂中已瞧出岳淩歌與溫蔚都是心思精細之人,心知憑自己手下兄弟的身手,恐怕跟不了幾日便會被察覺,只是此刻卻也不必與楊仞多說,略一沉默,便道:“楊兄弟所言極是。”
楊仞察言觀色,立時猜到趙風奇所想,笑道:“不過我這人最捺不住好奇,既知此事,非得去瞧個究竟不可。”他料想自己若去跟蹤溫蔚,趙風奇必也會跟來,故而說完便要出門。
趙風奇臉色一沉,道:“你若敢去,老子便将你打暈了拖去中原。”
楊仞一怔,皺眉道:“趙老兄,你這是威脅我麽?”
“是便怎的?”趙風奇瞪眼道,“你打得過我?”
楊仞默然片刻,哈哈一笑:“不去就不去,随便那溫蔚假扮成你老子、你爺爺,或是天風峽裏別的老刀客,又與我何幹?”言畢在心裏将趙風奇反複咒罵。
過得半晌,趙風奇斜眼打量楊仞,但見他徑自閉目養神,便淡淡笑道:“楊兄弟,我知你心裏正在罵我,你不妨罵出聲來,可別憋壞了髒腑。”
楊仞聞言一笑,也不睜眼。
又過去大半個時辰,忽有人敲門,卻是一名天風峽刀客來到。從前楊仞曾見過這刀客兩回,卻不知他姓名。
趙風奇道:“衆兄弟現在何處?這幾日沒什麽閃失吧。”
“回趙副掌門,”那刀客躬身禀道,“兄弟們正在這鎮子南邊不遠處的的樹林中。”
楊仞見他回話時臉頰蒼白、語聲微顫,不禁微覺奇怪,卻聽趙風奇道:“很好,我本以為你們到入夜才會來客棧接應,你來時沒被人跟蹤吧,留神了沒?”
那刀客低頭道:“沒有。”
趙風奇微微點頭,倏然喝道:“是沒被跟蹤,還是沒留神?”
那刀客渾身一顫,忙道:“沒、沒被跟蹤……”趙風奇卻似渾未去聽,自顧自躍下床來,推門而出,随口道:“走吧,咱們去南邊的樹林。”
三人牽了馬來到街上,楊仞瞥見那刀客臉色白得難看,便笑呵呵問道:“兄臺,你就是齊四嗎?”
那刀客一愣,搖頭道:“在下姓俞名淩,‘齊四’是趙副掌門的化名。”
楊仞恍然笑道:“原來你們是接應誰便用誰的化名訂房。這‘齊’字是你們趙副掌門姓名的最後一字,他在天風峽中排行老四,所以才叫齊四,對不對?”
那刀客俞淩點了點頭,也不接話,似是無心與楊仞閑聊。他本想上馬,但見趙風奇只是牽着馬踱步,便也在街上慢慢走着。
趙風奇嘿嘿一笑,忽而停步轉身,目視俞淩道:“說吧,出什麽事了?”
俞淩霎時頓步,嘴巴一歪,似是忍不住要哭,忽聽趙風奇冷冷道:“你敢哭出來,老子一刀剁了你。”
俞淩一驚,趕忙緊緊抿嘴,片刻後道:“兄弟們今早遇敵,沒能敵過那兩個賊子,都、都被擒住了……實在愧對趙副掌門的信任。”
趙風奇道:“哪兩個賊子?他娘的,便只兩人你們也敵不過?”
俞淩道:“是廬州花家的花流骛,還有朔州胡家的胡飛塵。”
趙風奇恍然點頭:“前些日我讓你們早早離了青石鎮,沒想到還是被他們追上了。”
俞淩聞言恨聲道:“那岑東流整日要酒喝,難伺候得緊,若不是他醉酒撒瘋耽誤了趕路,我們也不會被賊子追上。”
趙風奇道:“嗯,岑東流、方輕游如今怎麽樣了?”
俞淩道:“也都被制住了,都在南邊的林子裏。”
趙風奇冷哼道:“這兩個賊子制住了你們,在林子裏設下了埋伏,又派你來将我騙過去,是麽?”
俞淩垂首道:“正是。那花流骛說,我若不來,或是敢在半路将實情告知趙副掌門,他便将林子裏的九個兄弟都殺了,還說……”
趙風奇道:“還說什麽?”俞淩低聲道:“還說要将趙副掌門綁到咱們天風峽裏,當衆剁成碎肉,炖了吃……”
“那他可得找口大鍋。”趙風奇哈哈大笑,拍了拍俞淩肩膀,又道,“大聲回話,怕個鳥?”
俞淩朗聲道:“我不是怕,我是恨自己沒用,對不住趙副掌門。”
趙風奇點頭道:“你沒自己跑了,還敢來見我,足見你不怕。花流骛與胡飛塵武功都極高,也難怪你們失手被擒。俞淩,你小子受苦了,嗯,你們都受苦了。”
俞淩聞言身軀一震,臉上流下淚來,霍然拔出長刀,道:“趙大哥,咱們同去林子裏,與賊子拼個生死!”
趙風奇皺眉不語,他本想着先行與衆兄弟會合,将諸般事情吩咐清楚再孤身帶着楊仞東行,等候郭正前來尋仇,卻不料衆兄弟與岑、方二人眼下卻都陷入敵手,一時沉吟不決。
楊仞道:“趙老兄,這花流骛和胡飛塵是想将你擒去涼州,好逼迫貴門派就範。”
趙風奇冷笑一聲,又問俞淩道:“雷纓鋒呢,他沒露面麽?”
俞淩道:“雷纓鋒?我沒見過……啊,難道金陵雷家也要與咱們為敵嗎?”
趙風奇道:“嘿嘿,豈只雷家。”當即将楊仞先前說的幾大門派要共同對付天風峽之事講出,又道,“俞淩,我命你速速趕赴涼州,将此事報與賀風馗。老楚一行人也在途中,你若撞見了,也知會他們一聲。”
俞淩聽完神情頓緊,道:“趙大哥,我還是先跟你去林子裏将賊子殺了,而後再……”
趙風奇打斷道:“事不宜遲,你這便上馬吧。”
俞淩道:“趙大哥,可是你自己……”
“滾你娘個蛋,”趙風奇不耐煩道,“你小子想抗命不成?”
俞淩猶豫片刻,沒再多言,只對着趙風奇深深一揖,随即轉身上馬,飛馳而去。
楊仞想了想,道:“那雷纓鋒不露面,多半是埋伏在暗中,等着要偷襲咱們。”
趙風奇卻沒接口,只道:“楊兄弟,咱們也上馬吧。”在街上不緊不慢地馳出數十丈,忽而又道:“楊兄弟,你可記得我說過,在途中曾收到老楚的傳書?”
楊仞一怔,道:“記得,你說楚老兄告訴你,停雲書院挺難對付,他們尚未能将鐵掌門救出。”
趙風奇道:“嗯,老楚在傳書裏還轉述了方白的話。”
“方白?”楊仞道,“方白說什麽了,可有提及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