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重卿同人]宿敵

作者:伯爵複刻

文案

☆諸天氣蕩蕩,我道日興隆

——三世因緣,情劫業火,蒼生連理哪堪選?

☆上天入地,唯我獨尊

——千載疏狂,紅塵風月,暗随伊人到天涯。

☆魔尊與道長的精分粉

☆刷了一堆MV後的YY之作

除了重卿+腐萌燃以外,其他一概不保證

一切為了圓滿腦洞中的仙劍三與重卿——既是午夜時分透窗而入的幽藍月光,也是逢魔之刻燃紅半邊天際的火燒雲…

謹以此文,獻給坑爹的、拉我跳cp然後自己拍屁股跑路的“我非善人”

內容标簽:

搜索關鍵字:主角:魔尊重樓、徐長卿、常胤 ┃ 配角:天後武曌、國師陸離 ┃ 其它:魑魅魍魉、春夢心魔

☆、春夢

? 九天十地,萬千神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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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問起:誰是六界中擁有至高力量的最強者?

神界的天人們會答:神将飛蓬。

魔界群魔會毫不遲疑地說:魔尊重樓。

親歷過邪劍仙之亂、幸存下來的蜀山門人則恐怕會暗嘆集神魔之力也未必敵得過凡人的邪念。

與邪劍仙的一場大戰幾乎令蜀山劍派毀于一旦。懸空山坍塌半壁、蜀山弟子十死其九,最終由前蜀山大弟子徐長卿與飛蓬轉世的景天聯手,勉強擊敗了凝聚五位長老邪念化成的邪劍仙。

彈指一揮七年過去,徐長卿接任蜀山掌門,飛蓬重入輪回。舊友各奔前程、往事風流雲散。惟有深嵌于試劍臺的建言劍上爬滿了暗紅色苔藓,靜靜向人訴說着昔日輝煌。

人間改朝換代,步入了女主武後執掌乾坤的天授元年。

這一年的七月,一顆閃耀着刺目兇光的血紅色彗星高懸于西北天際,撥亂了長安百姓的心。仿佛與兇星遙相呼應:北方突厥軍隊大肆入侵、南方舊唐名吏李世勣之孫李敬業在揚州舉旗叛亂,烽火倏然焚燃了半個大唐國土。饑馑疫病四起、人心惶惶不定,寺廟道觀裏法事不斷香煙鼎盛,與此同時,天後武氏在國師陸離的再三懇請下向蜀山派出了祈求國運的使者。

一.春夢

風太久不曾吹入魔界。

萬魔殿沉默着矗立在熔岩奔流的地河中央,任憑烈焰翻騰黑霧缭繞,兀自巍然不動。殿上直入天穹的石柱經歷了太多個千年,久到盤踞其上的魔龍忘卻了時間。無聲無息穿行殿中的魔物渾不在意今夕何年。時間流淌到魔界,似乎僵住了。空氣也僵住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僵住的空氣微微起了一絲波動。随着這一絲波動,魔物們開始竊竊私語,奔走的腳步一個個急促起來。萬魔殿中黑影掠動,每一個聲音都在說着同一句話:“魔尊醒了。”

魔尊重樓驚醒的時候,夢中的一切歷歷在目。太過真實的夢魇驅使他還沒睜開雙眼,就下意識地向身側揮出一刀。刀光帶過一連串金鐵交擊的巨響,聲波遙遞撼得整座萬魔殿嗡嗡共鳴,圍繞王座的十幾面水鏡随之分崩龜裂。

水鏡出自南海鲛人之手,據說以某種早已絕跡的海貝制成,是可以窺見六界的天庭禁物。

重樓撫額回憶夢境,先是困惑後是不快,眼梢一瞥透過地上的水鏡殘片竟然看見:剛才還在自己夢裏的青年呆呆站在女娲廟前,正從道袍上拈起一瓣落花,輕嘆着将花放在廟門前的青石階上。

一靜一動,極盡溫柔。

重樓懂得他是在緬懷女娲後人,卻控不住莫名煩躁起來,起腳踏住出現在水鏡殘片中的青年,怒道:“徐長卿!”殘片被他重重一腳碾作無數碎爿。每一小爿裏,都有一個徐長卿。

重樓是魔。魔沒有夢。

正如岩石裏不可能開出一朵花來。

然而從這一天開始,事情起了變化。重樓不止做夢,每次做夢還會夢見徐長卿。他夢見徐長卿的次數随着時間的流逝越來越頻繁,到最後哪怕只是在練武間隙打一個盹兒,也會被魇醒。夢見宿敵尚可忍受,讓驕傲的魔尊難以啓齒的是:在夢裏,他居然跟那個徐長卿赤身糾纏親昵無比。青年在他身下呻喘承歡的樣子是如此鮮明地印刻在他的腦海裏,以致于最近他一想起徐長卿這個名字,伴同厭惡不屑并起的竟是胯/下陽/物。

重樓不堪其擾,試圖弄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做夢。他去問魔界中年歲最長的魔,得到的回答卻是:“魔怎麽可能有夢?”那只侍奉過數代魔尊的妖魔栖居在萬魔殿的最深處,曾經龐然的黑翼早已凋敝腐毀只餘下骨架、身軀衰朽得幾乎與四周石壁融為一體。聽了重樓的提問,他從齒間淌下晶亮的涎水,笑得前仰後合。“六界裏只有人才會做夢。”妖魔一邊說一邊閃爍着血紅色的瞳仁,慫恿重樓不如去人間尋找答案。

重樓來到人間的那天,恰好是中元節。七月十四,鬼門大開。長安城內的商鋪家家閉戶,泾河渭水上滿布着星星盞盞的河燈。重樓在空中遠遠望見煙霧缭繞,幾疑是失了火,後來得知是凡人祭祖祈福的香火,不禁冷哼:“愚蠢!”

腳下黛青色的屋瓦飛檐層層疊疊仿佛一直綿延向天盡頭。重樓在魔界時就聽說長安是人間最繁華的都城,然而這一刻放眼望去,四正十字的街道上冷清異常。坊間戶前除了香案上袅袅浮動着的香煙,滿城岑寂。唯有城北巍峨嵯岈一大片宮闕,燈火通明人影幢幢。

重樓對“鬼門大開,生人回避”的人界習俗一無所知。貴為魔尊的他不懂也不屑去弄懂什麽是金吾禁夜和“宵禁令”,懸立雲空半刻,見哪處亮堂便一振翼翅朝那處俯掠過去。耳畔風聲呼嘯而過,身底下重重的殿宇間傳來嘈嘈切切、仿若夢呓的私語。

“求菩薩保佑我早日出宮。”

“死賤人竟敢跟我争寵,我一定不放過你!”

“區區禮部侍郎居然非議天後,看我上一個密折給你好看。”

種種欲念不分良莠地交織成一片,仿若黑雲壓城,陡然爆出一個尖細的聲音吸引了重樓。“天後近日夜夜噩夢,連太醫院都束手無策。”

“公公難道沒有聽說,天後是遭蕭淑妃與王皇後的鬼魂索命?”

那個尖細的聲音稍停片刻,再開口時陡然低了八度,顫聲斥道:“胡說八道!小心天後扒了你的皮!你、你你這是聽誰解的夢?”

聽人說夢,重樓驟然收攏羽翼,直墜下去。只聽“嘩啦”一聲響,被魔尊直直穿透的瓦當木梁爆裂四濺。屋子裏正在說話的兩個人怔了一怔,等看清重樓模樣,驚叫一聲:“鬼啊!”各自奪路奔逃。重樓最瞧不慣凡人遇事大驚小怪膽怯如鼠的樣子,于是就喝:“站住!再動一動,本座要了你們的命。”

兩人一聽,頓時撲通一聲跪下了。有胡子的那個凄凄哀告說自己上有老下有小、最小的兒子還沒過周歲,求鬼大爺高擡貴手放過一馬。沒胡子的那個狠狠瞪了有胡子的一眼,申辯說自己素來禮敬鬼神,鬼爺爺有事盡管吩咐一定照辦,唯一所求就是千萬別要了自己的命。

重樓瞧見這兩人的猥瑣樣兒,越發鄙夷,鼻子裏出冷氣重重哼了一聲:“我問你答!不許摻假,不然...”不等他把威脅的話說出口,兩人磕頭如搗蒜般保證說絕不敢瞎蒙。聽見重樓問:“人為什麽會做夢?”兩人擡起頭詫異地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答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重樓偏過頭想了半天,又問:“什麽是有所思?”有胡子的那個搶着解釋說:“就是心心念念時刻記挂着的東西。”重樓醒過味來,勃然大怒:“閉嘴!本座怎會記挂着那個姓徐的?!”

徐長卿是他的情敵。

情敵的意義就是情共為敵,不共戴天。

他挂念的人理應是女娲後人。

重樓自問愛過女娲後人,甚至懷疑這份愛至今陰魂不散。只不過,他是自尊自傲的魔界至尊,寧可讓心病折磨死也不願意示弱半句。就在漫長的回憶和思念中,初始的痛楚彷徨随着女娲後人的離世煙消雲散。愛已模糊,念念不忘的卻是對徐長卿的恨。在女娲廟前,他見過徐長卿幾次,青年望向他,眼瞳澄澈有如少年,不喜不怒處處是道骨仙風的超然、以及拒人于千裏的淡漠。

重樓由那一刻悟到:不管是人還是魔,都很少象記住仇恨一般深刻地記住愛。

徐長卿淡漠的神情讓他更恨他。他這麽恨他,怎麽可能對他念念不忘?

“胡言亂語!”

“鬼大爺息怒。小的胡說,小的放屁。”兩人連連磕頭,把地磚碰得砰砰響。

重樓回到魔界當天,又夢見了徐長卿。

青年臉朝下蜷伏在他身下,垂死般平靜。道袍淩亂地纏在腰胯間,掙散了的發髻亂舞在肩頭。火光下,汗濕的脊背上遍布着之前交歡時留下的痕跡。肢體交纏的熱度似乎暗示着更進一步的親密也觸手可及。重樓開始還警告自己這只是個夢,漸漸沉溺其中不能自已,直到按捺不住喘息着噴薄而出才頓悟他又被夢耍了。

“徐長卿!”

重樓怒吼着從夢魇中掙脫出來,一只手抓按住胸膛。他的心在手底下跳得仿佛失了節律,連當年被女娲後人偷去心時,也沒有這麽混亂過。一個念頭閃出來:為什麽六界中竟有我不明白的事?徐長卿,不管你玩什麽花樣,我都一定會弄個明白!

☆、救世

? 使者從長安出發的那天清晨,徐長卿從蜀山探子那兒收到了“天後下旨請蜀山掌門入京”的消息。消息傳來,徐長卿的師弟常胤恰好就在旁邊,這位當今蜀山的元神長老當即勸阻徐長卿說:“大師兄,你別去!”說完觑一觑徐長卿臉色,有點忐忑:“你...不會去吧?”

徐長卿接任掌門之後,常胤奉師命從旁輔佐他料理蜀山與人間的一應事務。全蜀山的弟子都改稱徐長卿為“掌門”,只有常胤死不改口,人前人後依舊一口一個“大師兄”的叫着。徐長卿取笑過他一次:“已經是當長老的人了,怎麽還像剛入門時似的不莊重。”常胤微紅着臉辯解說:“在常胤心中,不管大師兄做了什麽,一直是我的大師兄。”說着心不甘情不願地喊了一聲“掌門”,等下回再看到徐長卿,照樣愛怎麽喊怎麽喊。

西北方兇星現世,人間戰禍頻生。蜀山弟子人人揣測掌門會出手,武後的旨意在常胤看來是給了大師兄一個最糟糕的時機,他生怕以一己之力勸不住,把擔心跟常懷說了,常懷一着急又把消息跟另一個師弟說了。于是乎,武後的使者還在路上,武後宣掌門入京的旨意卻傳遍了蜀山上下。弟子們聞訊嘩然,衆口一辭地反對徐長卿應旨,反對的理由五花八門。

有人說:“出家人不沾皇權。”

有人說:“武後重佛輕道,請掌門入京居心叵測。”

有人說:“說是請,可是這樣下旨跟強逼就範有什麽兩樣?”

還有人說:“聽說她弄了個和尚養在宮裏,亵渎神靈烏煙瘴氣。”

不管舉出什麽樣的理由,宗旨只有一個:掌門千萬別去長安。

旭日将東方雲層渲染成重重疊疊濃淡不定的流金,西北天際一抹血紅色的彗尾仿佛一道新劃破未及愈合的傷痕,妖異不祥。徐長卿獨立在谯壇上,視線追逐着閃爍在彗尾源頭的赤紅兇星,晨風鼓蕩袍袖,裹卷得他瘦削的身形直似要化仙飛去。七年前他修成大道,得道之時正是棄劍之日。他至今仍記得那一天肆虐于蜀山之巅的漫天飛雪,風花淆亂,遮眼迷離,一如他苦苦追尋求之不得的道。

他接任掌門後不久,女娲後人在不到一年的光景間年華老去,終于在某個朔冬桃花揉碎,釵钿委地,一縷香魂不知所蹤。徐長卿在無極閣的書案前聽知了噩耗,手中濡飽墨汁的狼毫毫無知覺地沾污了大半頁書卷。他記得他就是從這一瞬豁然醒悟。

執着是道,放棄是道。

一達謂之道,破滅謂之道。

天地萬物,無所不道。

即便如此,徐長卿依然不敢說自己已經參透大道。依蜀山汗牛充棟的經卷推算起來,他恐怕是近幾百年裏年紀最輕的散仙,然而在蜀山無量觀的誦經聲中、在教習弟子們練劍的中庭上,現任蜀山掌門總是眼神飄忽神情悒郁,行事說話一絲不茍,讓人直欲一探究竟: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在所有想要探知徐掌門心思的人中,常胤無疑是願望最渴切的一個。大師兄在他心裏宛如神祗,想要親近亦怕唐突,沒人知道,他私底下常常跑去徐長卿舊日練劍的水邊練功。仲夏時分水邊木槿蓼花開得正熾,紅深綠暗爛漫如錦。常胤練着練着手底劍路不知不覺就成了大師兄的招數,一招一招演下來,水中倒影錯眼看去竟像是大師兄在陪自己練劍。

練了一陣,劍術毫無精進,看倒影倒成了一樁樂事。

這一天,徐長卿從谯壇下來時正好看見他在練劍,眼見自家師弟每一劍出去時還是規規矩矩的蜀山路子,劍到中途卻游移不定亂了章法,看了片刻終于忍不住上前指點一二。他伸過兩根手指搭住常胤手腕,娴熟地指引長劍劃過如鏡水面,忽然奇道:“你的脈為什麽跳得這麽快?”

劍尖激蕩起的漣漪一圈圈地漫開去。常胤垂眼盯着水波,含糊地答說或許是自己練劍練得太急岔了內息,随即反問徐長卿:“算日子武後的使者這兩天應該上山了。大師兄,你有什麽打算?”

“萬物有道。我怎麽打算不重要。”

“話雖如此,可是...”常胤永遠弄不清楚這個大師兄在想些什麽,越弄不清楚越是惶惑,急道:“天命是道,人事也是道。大師兄焉知你的謀算不在道中?”

“你這是強詞奪理,不是道。你想知道我會不會下山。”徐長卿一語道破常胤的用心,說:“只不過,這件事的答案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又怎能說給你知道?”

武後的使者在這一天正午如期抵達蜀山。金色的鸾鳥在皇旗上随風翻飛,一行二十餘人的隊伍沿着連系懸空山的長索吊橋浩浩蕩蕩行來,使者們紛紛驚異于蜀山雲蒸霞蔚、鶴鳥翺翔的仙界景象。

宣旨的官員暗暗贊嘆,等走到神路盡頭、瞧見站在殿前丹陛上的青年,滿心期待瞬時如同被兜頭潑了一桶冰水。被衆道士簇擁着的青年長相幹淨,然而形貌與他想象中的仙人相差甚遠,年歲更是輕得離譜。

“閣下請回。”年輕道士在階上抱拳一揖,斬釘截鐵地道:“蜀山不涉朝堂、不沾皇權,天後的懿旨恕蜀山不能從命。”

那官員碰了個禮儀周全的硬釘子,不由得漲紅了臉。他揮舞着手中文書,揚言要向天後禀報此事,治蜀山藐視君上之罪。年輕道士不以為然,說:“出家人清靜無争、與人為善。蜀山不願惹事,卻也不怕什麽天後。”

使團随行的護衛聞言各自亮出兵器,蜀山的道士們随之拔劍出鞘。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琅琅道:“常胤,不得無禮!”然後,從丹鼎後踱出一個人來。這個人一出來,年輕道士就矮了下去,虛怯地喊了一聲:“大師兄。”周遭那些個道士們也七嘴八舌地道:“掌門,你別去長安。”

“掌門,您別責怪常胤長老。”

“掌門,主意是我們一起出的,你要罰就罰我們好了。”

官員這才明白原來攆人的道士不是蜀山掌門,眼前這人才是,于是狠狠瞥過去一眼。常年進出宮中,他自問見多了美男子,卻仍在一瞥間怔住了。蜀山掌門臉容蒼白、俊秀尤勝高山初雪,然而真正予人深刻印象的卻是他的目光——看似冷漠超然,卻飽含着憂世傷生的郁悒、于這紛亂紅塵中對世道內情的洞見根底。 出世的情懷與入世的執着如此矛盾地在他身上糅合為一體,在丹陛上一站,仿佛連陽光也成了他的陪襯。

官員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道:“你就是徐長卿?”

“貧道失儀。”徐長卿稽首行禮,“剛才貧道不小心在藏經閣內迷了路,所以來遲了。”說着視線掃過常胤跟幾個弟子,被掃到的弟子一一耷拉下腦袋。

碰上徐長卿,官員是一點兒脾氣也沒有。他端着架子讀完聖旨,将绫軸呈遞給徐長卿,勸說道:“徐道長,接旨吧?要不然——”

一大片陰影掠過他的臉。

空氣隐隐振顫,天地間的聲音一剎那全靜止了。

萬籁俱寂中,翼翅劃破長空的聲音席卷着一股子熱風洶湧撲來。無量觀前的每雙眼睛都像着了魔似地望向他身後的天穹。官員屏息僵在原地,透過砰砰的心跳,他在徐長卿的眼瞳裏看到一個披毛戴角、鱗甲翼翅的巨大黑影。一個使者先爆出一聲厲喊:“有魔物!”使團裏的幾個文官驚呼着推搡着奪路逃跑,匆忙中被彼此的腿絆倒在地。護衛們紛紛拔刀拉弓搭箭,劍影刀光金鐵交鳴亂作一團。

魔尊懸立在空中,黑色鱗甲于烈日下熠熠閃光,雙翼鸱張、遮天蔽日。

“魔尊重樓!”有人驚叫。

重樓居高臨下,嘲弄地望着腳底下慌亂奔走的人類,以及顫顫巍巍指向他的刀箭,忽而奮力一鼓翼翅。黑翼掀起的魔息灼熱有如猩紅沙暴,刮得武後的使者們跌跌撞撞、嗆咳不止。混亂中,有人踩踏到倒地的人,傷者哀號不已。不等掌門發令,蜀山弟子有條不紊地疾散為幾組,有的速緩有致地結成劍陣,有的則攙扶起傷者去一旁躲避。

重樓面帶譏诮地俯視着這一切,嘴角噙着冷笑,再一翻腕。蓬勃的魔息霹啪爆裂着在他掌心裏凝聚成一團烈焰。

“閣下!請住手!”突如其來的喝止毫無意外地出自那個久違了的聲音。

重樓緩緩轉向夜夜滋擾他夢境的青年,心火并着怒氣直沖上來,從鼻端噴出一聲冷哼。“憑你也敢阻止我!?”

“人魔兩道,素來互不相犯。”徐長卿微微皺起秀刀似的眉,仍娓娓說道:“閣下貴為魔尊,難道就以欺淩凡人為樂?”

徐長卿有理,所以他很冷靜。

他愈冷靜,重樓愈惱火。

“少廢話!”重樓說完這句,就不再說話。他整個人都化作一匹赤練般的刀光,斬向徐長卿。

刀風破空,裹挾着灼熱滾燙的魔息,迅若奔雷。

這一斬之威,就算徐長卿有劍在手也未必擋得住,何況徐長卿七年前就已棄劍。

衆弟子齊聲驚呼。常胤臉色大變,長身一攔,擋在徐長卿身前。腳步還沒站穩,身後橫過來一只手劈手奪了他的劍去,順勢一肘将他撞開,還跟了一句:“讓開!”

常胤踉跄着朝後退。血紅色的刀光堪堪擦着他的鼻尖與劍光一連交擊了十七八招,每一招都形同搏命、每一次刀劍相擊都星火四濺。徐長卿每一回與重樓交手之後就咳着血後退一步,第十九招一過,徐長卿被逼得退到道觀前的蓮池旁,而這時常胤才剛剛一屁股坐到地上。

重樓殺得性起,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姓徐的,七年不見你果然進步不小。痛快!”說話間左手一擡,攥在掌心的那團烈焰盡數朝徐長卿打過去。

烈焰映亮眼眸,熱度灼痛肌膚。徐長卿忽然猶豫了一下,猶豫過後,染血的薄唇翕動着低喃了幾句什麽。緊接着,重樓看見青年手中的長劍倏然幻化作萬千劍鋒,後一劍的潋滟追逐着前一劍的殺意,以電的迅疾、雷的震懾在一彈指間絞殺了撲面襲至的魔焰。零星焰芒濺入蓮池,激蕩起水花萬丈,澆淋得兩人衣衫盡濕。

“萬劍訣!?”重樓伺準了徐長卿念咒時的破綻閃身欺近,出手卡住徐長卿咽喉。手底下生生不息的脈動昭示着青年旺盛的生命力,然而徐長卿企圖置他于死地的招數卻大大激怒了重樓,以致于他在盛怒之下問出這麽一句話來:“你以為憑萬劍訣就可以打敗我?”

徐長卿透不過氣,說不出話。他被重樓壓制在蓮池石欄上,腰朝後彎成一弧快要折斷的弓。重樓一邊質問,一邊把他要說的話全卡在了喉嚨裏,使得他無法駁斥。大半個蓮池的水騰浮在空中,淅淅瀝瀝像雨一樣地下。兩人全是一頭一臉的水。

風把池底的水腥味吹起來。

徐長卿艱難地喘息着,聽見重樓又問:“你到底使了什麽妖法?”

這個問題聽起來如此可笑,讓蜀山掌門忍不住笑出來。他邊咳邊喘邊笑 ,眼睫上還漾着水珠,笑聲斷斷續續地從溢血的唇角逸出來。但是很快,重樓的下一個問題讓他再也笑不出來。

重樓一字一句問他:“你跑來本座夢裏,意欲何為?!”

無量觀前人人面面相觑。

魔尊重樓一前一後的兩個問題連起來含義暧昧,如同此刻在蓮池旁厮纏不清的一人一魔。同樣一頭霧水的還有徐長卿。他想問重樓究竟是什麽樣的夢惹得他興師來向自己問罪,然而奮力掙了幾下之後,徐長卿漸漸尴尬起來。

兩人自石欄以下緊密貼合着的某處正起着微妙的變化,即便透過層層衣衫,徐長卿也可以察覺到魔尊那異乎尋常的灼燙。

衆人發現徐長卿突然停止了掙動,幾乎就在同時,魔尊撒手後撤。撤退速度之迅疾、情狀之狼狽,令衆人生疑:徐長卿是不是在他們未曾留意到的一瞬,使出了什麽連魔尊也難以抵擋的殺招。

沒人看到徐長卿一霎那間既駭然、又茫然的神情。

“徐長卿!今天暫且放過你。你我的事還沒完!”

黑翼擦着徐長卿的發鬓雷鳴般展開,重樓的聲音倏然到了空中。魔息挾着熱浪撲面襲來,嗆得徐長卿睜不開眼。他大聲咳喘着跪伏在地上,等再睜開眼,透過淚水和飛塵,他看見常胤和蜀山弟子們朝他跑過來。

無量觀前恍如戰亂。武後派來的使者傷了好幾個。他們沒有傷在魔尊手上,卻傷在自己和同伴的恐懼裏。魔尊現身在使者們看來是又一個不祥的征兆,讓他們畏懼不已、也讓前來宣旨的官員越發堅信:蜀山掌門身懷仙術,有救世之能。

官員喋喋不休地試圖說服徐長卿接旨下山,時而威脅,時而苦求。他說:“徐掌門宅心仁厚,為什麽忍心坐視蒼生受苦而袖手不理?”又說:“仙長可與魔尊匹敵,自然不懼君王震怒。只不過到時大軍壓境、血染蜀山,豈不有傷出家人的慈悲胸懷?”

徐長卿想告訴他:魔尊退去并非因為敵不過自己。心念一動,蓮池前荒唐的一幕閃回到腦海,登時窘得無地自容。常胤在一旁看見自家師兄啞口無言,卻有一抹薄紅上到兩頰,只道大師兄被說動了,不免大急。挺身而出道:“閣下不必多說,請回吧!”

官員正要發作,肅立在他身後的使者裏走出來一個人,朝徐長卿深深一揖道:“人間帝王與魔界至尊同受夢魇折磨,道長難道就不好奇是什麽妖魔作怪?”

徐長卿有一點意識到什麽,站起身來。

使者逼視着徐長卿,又道:“自從兇星現世,長安城魑魅橫行,天後夜夜噩夢。久聞蜀山以降魔衛道為己任,試問今天如果不是天後來請而是尋常百姓求告,道長是不是就肯出手?”

他咄咄逼人,卻又句句在理。

常胤微覺不妙,從小與大師兄一起長大,他太了解什麽樣的懇請大師兄最無法拒絕。不等他出聲反駁,徐長卿已經沉思着點了點頭:“尊駕說的對,是貧道太過執着了。”

使者莞爾一笑:“這麽說,道長是答應下山了?”

☆、心魔

? 常胤的擔心終究應了驗:徐長卿答應進京除妖。官員急着回京複命,苦于有幾名使者受傷未愈,出發的日子只好定在兩天後。

是夜,常胤從掌門禪房出來時,在廊庑下遇到一個人。燈影晦暗,那人靜靜站在光照不到的角落裏,仿佛夜的剪影。常胤滿腹心事,一不留神險些跟他撞了個滿懷。

常胤吃了一驚。那人“哎”了一聲,伸手過來扶住常胤臂膀。常胤反射性地翻扣住那人手腕,順手拈了個明光訣在指尖。借着法術氤氲明滅的微光,他認出眼前的冒失鬼正是白天說服大師兄下山的使者。

常胤對武後使者毫無好感,尤其這人——說的每一句話都正中大師兄的軟肋,十足有備而來,讓他生出來者不善的戒備。他質問使者為什麽深夜還在蜀山四處游蕩,使者答說:“長老不出來游蕩,怎會遇到我在游蕩?”說完笑了一聲,話鋒一轉向常胤打聽徐長卿的傷勢。

常胤皺眉。心想,他關心大師兄的傷勢無非是擔心大師兄的傷會影響他們兩天後啓程。這麽想着,頓時沒了好臉色。使者見他冷着臉不說話,也不介意,自顧自誇了一通蜀山道術精奇,又問常胤:“聽說魔尊是六界內的最強者。蜀山連魔尊都能打退,在下實在佩服得五體投地。不知道徐道長是用什麽仙法使魔尊退去的?”

他的疑問,恰恰也是常胤的疑惑。

常胤想起剛才替大師兄療傷時,自己問了大師兄同一個問題。然而,大師兄眼神游移、顧左右而言他,再朝下追問,大師兄就背過臉去,耳根子漸漸有紅暈泛上來。

禪房裏只點了一盞清油燈。

豆大的火苗一動不動,結了燈花倏地脫落,火光便搖曳一下。常胤瞧着那一抹煙霞延着大師兄的頸項線條直蔓到領口裏去,瞧得出了神。兩人靜默片刻,常胤就懂了大師兄不願意他問這個。

不問就不問吧,只要大師兄高興。常胤當時想。

這會兒,他被使者提醒才意識到即便他不問,其他蜀山弟子或旁人也會問。大師兄臉皮子薄恐怕得一回又一回地臉紅給人看。常胤遲疑了一下,決心替大師兄遮掩過去。

“大師兄使的仙術傳自前代掌門,惟有得成大道者方能一窺究竟。閣下既非蜀山弟子,亦非修道之人,請恕貧道不便告知。”

常胤振振有詞。使者聽了笑道:“長老開口閉口頭頭是道,果然一派出家人風範。聽說蜀山戒律森嚴,其中有一條不得妄語,想必長老不會明知故犯。”停了一停像想起什麽,“原來徐掌門是長老的大師兄?”

常胤一愣,猛地醒覺他竟在外人跟前說脫了口。他動了動突然變笨的唇舌,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才能圓回來。使者又道:“白天長老為保護徐掌門不惜舍身,同門情誼讓人感動。聽長老口氣一心求道,不知長老心中的道是什麽?”

自己心中的道是什麽?

常胤打從記事起就跟在徐長卿後頭,聽師父叨叨“要學你大師兄莊敬自持”。幾歲大的孩童哪懂什麽自持,只覺得大師兄生得真好看,叫人忍不住想要親近。大師兄也不嫌他年幼累贅,待他比尋常師兄弟更溫厚親善,自然而然就有了默契。等到年歲漸長,看大師兄打坐練劍刻苦修行,一門心思全在修道上,他順理成章跟着将修道當成了畢生所求。

十幾年的朝夕相處,在常胤看來,大師兄做什麽都是對的。萬一錯了,也是錯得很對。

為什麽要修道?心中所求是什麽?

常胤沒想過、更不敢想,有時一不小心想到也趕緊回避開。直至在夤夜、狹路、混沌中被人仿似不在意地問起,他才驚覺出自己滿心的心虛情怯兵荒馬亂。

心一亂,眼神就亂了。

使者依舊笑吟吟的。常胤手中的明光訣卻晃了一晃,滅了。趁着天黑辨不清臉紅臉白,常胤轉身就走。他強抑着心緒走出老遠,直到走進卧房,背上仿佛還釘着一雙含意未明的眼。

這一夜常胤的夢裏,盡是療傷時與自己相對而坐、襟懷半敞的大師兄。

再見大師兄,是第二天在水邊。

常胤依舊練劍,徐長卿照舊路過。前者心煩意亂,後者一無所知。徐長卿先看不過自家師弟那歪歪斜斜、心不在焉的劍法,出手指點。

蜀山掌門焦灼于自己下山後,常胤是否能妥善管理蜀山,急于糾正常胤劍法中的錯處。他不知道自家師弟需要的不是指點,而是他的關注。

他的手剛搭上去,就被常胤反握住了手腕。

“大師兄,你不要去!”

徐長卿只當師弟還在糾結蜀山不沾皇權的戒律,開解道:“守護蒼生,本是我們蜀山弟子的使命。帝王布衣皆屬衆生,人無分貴賤,理應一視同仁。”

常胤一聽他說道就犯暈,告饒說:“大師兄,還沒到講經的時辰呢!”

徐長卿失笑:“誰跟你講經。我下山以後,蜀山就交由你打理。你好好帶領大家練劍,不要濫用法術胡鬧。”

常胤聽懂大師兄是在說昨天他帶着幾個師弟在藏經閣裏設迷仙陣的事。

蜀山弟子從上到下一心阻攔徐長卿進京。早在武後使者上山之前,常胤、常懷還有幾個年長的弟子就商量好,要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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