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廖敏之的話很難聽。
那幾個詞用疏離奇異的音調說出來, 聽着像諷刺。
賀蘭訣絕不承認他說的是事實。
但做作業的時候,她會條件反射般想起這件事。
在學校裏,有人輕輕松松就獨占鳌頭, 有人挑燈夜讀也止步不前, 就算是同樣的學習狀态,成績也有好壞之分, 說不清是天賦差異還是哪裏出了問題。
賀蘭訣念書不算刻苦,但也沒有吊兒郎當不當回事, 從小到大在鄭明磊的參照下,她坦然把自己歸類于平凡組。
文理科分班後,她的确在某些學科上感覺到了吃力,尤其是物理,她刷了很多的題, 但成績一直沒有大幅度提升。
從學習方法來說, 賀蘭訣信奉的是題海戰術——學校配有與教材同步的解析書和練習冊, 賀蘭訣又買了《黃岡》和《小題狂練》,還配了一套試卷, 每本參考書的側重點不同,至于刷題, 有些題型她會, 會想着多練一遍鞏固, 有些題型解不出來, 她會記下來, 想着多花點時間再來好好研究一下。
可時間遠遠不夠她回頭去仔細複盤推敲,每天六門課, 她還要玩, 要聊天, 要看閑書,要吃東西,心思總是分散在各處。
那幾張被廖敏之标注過的試卷,被她很是嫌棄地揉成了一團,但最後她還是帶着不服氣的精神,打開卷子。
一道道題做下來,基本是她覺得“似是而非”、“好像會又好像不會”、“對正确率沒把握”的題型和知識點。
這就真的很氣人。
賀蘭訣覺得挫敗,怨念地把頭埋進書堆。
曹清蓉和高靈咋咋呼呼扯着廖敏之的袖子。
“廖敏之,你的手怎麽了?”
廖敏之的左手手背微腫,他膚色冷白,連血管都清晰可見,一團青紫淤青浮在肌膚上,顏色反差過大,看着觸目驚心。
皮肉上還隐約看見指甲的掐痕,飄着紅花油的辛辣味。
這麽漂亮完美的一雙手,添了傷痕,也不知道誰下手那麽重,都掐青了。
“沒事。”廖敏之收回手,把手背藏進袖子裏。
“是撞的還是回事?我有藥膏,你要塗嗎?”曹清蓉問,“等會我去寝室拿,很管用的,抹幾天就好。”
“不用,謝謝!”
他神色柔順平和,毫無半點情緒瑕疵,跟後桌的兩位女生說完話,還微微點點頭,轉身回來,低頭翻自己桌上的課本。
賀蘭訣趴在桌上,在草稿本上畫圈圈。
草稿本上是彩色筆跡,有随手記下的公式,有漂亮的英語字體,有發洩心情的感嘆詞,有簡筆畫,有貼紙,就是廖敏之說的“花裏花哨”。
她索性把筆扔下,抽出了多複印一份的試卷,還有一袋巧克力,送到樓下給唐棠。
唐棠永遠都是站在賀蘭訣,替姐妹發聲。
“別管他說什麽,至少是惹你不高興了,就算要挑毛病,語氣也婉轉一點吧,這人怎麽從來不會顧及別人的感受。”
“你真的不打算換座位嗎?都這樣不對付了,不是說那個曹清蓉跟他相處不錯麽,你跟曹清蓉換位置,跟高靈坐,我想你們班主任肯定點頭。”兩人平時消息八卦交流得多,唐棠對她身邊的人也能點得出名字來。
賀蘭訣也說不上來為什麽,一來可能已經習慣,二來不想主動讓渡位置。
沒道理她成人之美。
“這學期馬上要結束了,下學期再說吧,到時候範姐可能要重新調整位置……”
期末期間,連體育課都匆匆結束,改成了主課,大家都忙着複習,考試成績決定了賀蘭訣的壓歲錢,也決定了春節阖家氣氛,不努力不行啊。
賀蘭訣又收到了鄭明磊發給來的複習資料,說起來,她也有好幾個月沒有看見鄭明磊了,只在光榮榜上看見過他的名字,好像是拿了什麽優秀學生獎,全校表揚。
她和廖敏之突然偃旗息鼓,進入了火山休眠期。
不吵架了,明裏暗裏的小動作也沒了,三八線越軌也不管了。
賀蘭訣有時候還幫忙遞個東西,撿個筆什麽的。
廖敏之理所當然跟她說謝謝,她瞪着他,堵着自己的耳朵。
不想聽見謝謝這兩個字,總不能叫他閉嘴吧。
他默默轉回了自己的目光。
兩人除了沒交集不說話,其他一切看着挺正常的。
付鲲鵬給賀蘭訣發消息:“中午我路過你們學校,有正事找你。”
賀蘭訣和況淼淼出了校園,果然見付鲲鵬在路邊等,梳了個二八分油頭,這麽冷的天裝酷,只穿着件薄絨的牛仔外套,跨在一輛舊摩托車上,看見兩人,眉毛一飛,揚着手小跑過來。
那二十塊錢沒白給,付鲲鵬在廟裏替她求了支學業簽,上上吉。
他今天特意把簽文帶來給她。
“我在文曲星面前磕了三個響頭,最後抽了個上上簽,給,把這簽文壓在書桌下,考試倍靈。”
賀蘭訣沒想到他真去了廟裏求簽,覺得挺麻煩人家的,打開簽文又覺得有點好笑,上面亂七八糟四句詩,什麽功名富貴長安。
“謝謝。”
況淼淼跟付鲲鵬也還算熟,笑問:“我也考試,早知道也讓你幫忙求個簽了。”
“有有有,別急。”
付鲲鵬從包裏掏出個粉紅色紙符出來,塞給況淼淼:“給你帶了個桃花符,把喜歡的人名字寫在符上,心想事成。”
況淼淼又瞅了眼他的包,一大包的符紙:“你這是去搞批發去了?”
“都是佛祖開過光的,十塊錢一張賣給我們學校那幫女生,也能掙不少。”付鲲鵬得意地打了個響舌。
他兩人說話,賀蘭訣看見旁邊有個賣缽仔糕的小攤,過去買了十個缽仔糕。
她和趙玲都愛吃缽仔糕,打算帶回家加餐,付完錢過來,遞給況淼淼兩個,又給付鲲鵬兩個。
付鲲鵬受寵若驚,連聲道謝,眉開眼笑地接了,揣進了兜裏。
“不敢吃,我帶回家供起來,這可是蘭訣妹妹賞下來的吃食,金貴着呢。”
這人正經沒一刻,又油嘴滑舌起來。
付鲲鵬沒久留,後頭還有事,騎着摩托車揚長而去。
兩人吃着缽仔糕,況淼淼扭頭:“我覺得你不讨厭付鲲鵬啊。”
“對。”賀蘭訣想了想,“吊兒郎當的,不過自力更生,很值得人佩服。”
“那廖敏之呢?”況淼淼含笑,“你倆現在什麽情況?”
賀蘭訣皺着鼻子冷哼一聲。
賀蘭訣對付鲲鵬取消了□□在線隐身,這個設置被付鲲鵬察覺,仿佛一夜春風突然蘇醒,他時不時刷存在感,找機會跟她閑聊唠嗑,看賀蘭訣不理他,有時候也發視頻或者照片過來。
爬山釣魚、滿城兜風,玩游戲打臺球,酒吧飙歌,甚至還能去廢棄廠房探險。
背景挺雜,朋友也很多,呼朋引伴,男生女生都有,認識的不認識的,甚至還有況淼淼和她的室友學姐出鏡。
賀蘭訣都不知道小小的北泉市有那麽多能玩的地方,也不知道一個高中生的消遣活動能如此豐富。
【今天逃課去市民廣場的水庫釣魚,你猜怎麽着,兩條大魚。】
付鲲鵬問賀蘭訣要不要,打算送給她,賀蘭訣哪敢,連連拒絕,付鲲鵬跟朋友把魚拎到了飯店,現吃現殺,還特意秀給了賀蘭訣看。
一盤熱騰騰的紅燒魚塊。
她每天兩點一線,家距離學校只有一公裏,消遣就是在學校八卦聊天、吃東西逛學生街、偷偷玩手機,租書屋看兩本盜版漫畫。日常操心自己的成績和未來的高考。
噴泉廣場有一家人氣不錯的美發美容店,趙玲辦了會員卡,賀蘭訣正要去剪頭發。
誰知付鲲鵬也順藤摸瓜跟過來,神秘兮兮把賀蘭訣吓了一跳。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賀蘭訣驚訝,“我什麽也沒說啊。”
“我開了天眼。”付鲲鵬嘻皮賴臉,“心有靈犀,一猜你就在這。”
賀蘭訣無奈翻了個白眼。
理發店小哥握着賀蘭訣一把頭發,笑眯眯問:“男朋友?”
“當然不是啦。”賀蘭訣慌忙解釋,“認識而已。”
“朋友,普通朋友。”付鲲鵬涎臉湊上來,“你剪什麽頭發?”
頭發長了,賀蘭訣只想簡單修修,伸手比劃了一下:“剪短一點點就可以了。”
付鲲鵬站在理發師身邊,同撮起她的一截發尾,夾在指間。
賀蘭訣覺得怪怪的,又說不出哪裏怪。
兩個非主流Tony湊在一起商量:“最近不是很流行那個,離子燙,她頭發厚,做出來效果肯定又黑又亮又滑。”
“有劉海是不是會顯得可愛點?”
“染個顏色也不錯,最近很流行巧克力色。”
“喂,付鲲鵬,你能不能不添亂。”賀蘭訣扯開自己的頭發,“給我随便修一下就可以了,我們學校有規定,不能染燙。”
“這麽長的頭發,随便修不是可惜了嗎?”
“其實你很合适做個造型。”
“小妹妹是不是還在上學,冬天洗頭也麻煩,短一點,來個日系短發,原發色,特別俏皮可愛。”
“對對對,短發,跟日劇那種一樣,叫什麽,元氣,卡哇伊。”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純粹把賀蘭訣當空氣。
後來,不知道是賀蘭訣聽暈了還是被勸動了,理發師精雕細琢給她剪短發,又燙了發尾。
為了這個腦袋,賀蘭訣在理發店坐了三個小時。
付鲲鵬悠閑自得蹬了把椅子坐在她身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壞笑陪她坐了三個小時。
最後出理發店的門,賀蘭訣圍好自己的毛絨圍巾,風吹動她的細碎頭發,柔軟發絲落在卷翹的睫毛。
付鲲鵬笑了,兩手揣進褲兜,頂着寒風。
“這才是初戀的模樣。”
“你初戀不是個大姐大嗎?”
“以前那些都不作數。”
“無恥,渣男。”
天快黑了,華燈初上,賀蘭訣加快腳步。
她着急坐公交回家,再不回去,老媽又好唠叨了。
“賀蘭訣,我送你。”付鲲鵬追上她。
廣場上的音樂噴泉擎出水柱,兩人從噴泉旁繞過。
賀蘭訣瞄見個熟人。
廖敏之穿黑色羽絨服,淺藍色牛仔褲,帆布鞋,褲管空蕩蕩的,顯得腿格外修長,臉龐在燈光的映襯下瑩白如玉,眉眼清隽如刀刻。
他手裏抱着個漢堡店的紙袋,一手牽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小女孩梳羊角辮,嘴裏叼着棒棒糖,兩人杵在噴泉前,看水花墜落騰空。
賀蘭訣跨上了付鲲鵬的摩托車。
“坐好了。”
摩托車啓動,發動機發出一聲低吼。
她一上車就後悔——這摩托車沒有頭盔。
“我要下來!”
車子竄出停車區,賀蘭訣一聲尖叫。
“啪!”
她的臉砸在付鲲鵬後背。
“抱住我的腰,別摔了!”
付鲲鵬車技不錯,自如穿梭在車流裏,摩托車駛出了主幹道,拐到市區邊緣的支道,繞一個大圈去北泉高中。
這邊行人少,車也少,路上還算空曠。
車速逐步提快,聲音轟隆隆的,霓虹燈和路邊的gg牌飛快掠過,冷風拍打在臉上,凜冽冰寒的氣息讓人喉嚨發癢。
賀蘭訣沒敢說話,緊緊揪着付鲲鵬的外套。
仿佛要飄起來,身體和腦子都是空白的,很刺激,好像又有一點模模糊糊的快樂。
和枯燥乏味的學海生涯不一樣。
摩托車停在巷口。
“刺激嗎?”
從摩托車上滑下來,賀蘭訣的還在撲通撲通跳,腿有點發軟,長長地籲了口氣,連謝謝都沒說,埋頭往家跑。
付鲲鵬支着腿,慢悠悠點燃一支煙,煙頭冒出星火,他看着那個纖細背影,輕飄飄吐了一口青煙。
淡淡的煙霧籠罩着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