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賀蘭訣的新發型受到了一致好評, 連趙玲都誇了幾句。

她馬尾當然可愛,但短發格外清新靈動,乖巧俏皮, 她又愛笑, 歪着腦袋,眼睛彎成月牙, 星眸閃着光。

是個糖分超标的小甜妹。

摩托車飙車事件後,賀蘭訣偶爾還會回味一下“自由”的感覺——她連自行車都沒有暢快騎過, 在游樂園裏和小孩玩碰碰車就很開心。

她和付鲲鵬的接觸也逐漸增多,付鲲鵬打着朋友的名號,相處很有分寸,何況有況淼淼這個聯系紐帶——況淼淼知道付鲲鵬喜歡賀蘭訣,但大家都是朋友, 自由社交, 走到哪一步任由各自發展, 她不撺掇,也不攔着, 是放任派友人。

冬天學校沒有午休,賀蘭訣回家吃完中飯再去學校, 這也成了她的摸魚時段, 擠點時間去租書屋或者逛學生街。

她在小吃攤買糖炒栗子, 付鲲鵬路過, 特意過來打招呼。

“怎麽總是能遇到你?”

“哥們要約會, 我當司機,正好在這附近閑逛。”

他和況淼淼室友的男朋友是鐵哥們, 倒真的常在北泉高中附近轉悠。

“我跟兩個男生同路過來。”付鲲鵬扭頭, 眼睛望向一側, “那兩人,是不是你們班的。”

賀蘭訣轉身一看——廖敏之和顧超。

兩人走在馬路另一側,送了個眼風過來,顯然也是看見她了。

“對。”

“那個穿限量球鞋的,叫顧超?是那幢樓的大紅人吧。”付鲲鵬語氣閑閑,“又帥又有錢,況淼淼跟他走得挺近的,還挺幫他說話的。”

就是前陣子下晚自習,護送賀蘭訣回家的男生。

“嗯。”

“另一個呢?那個皮膚白的,剛才下樓梯,看了我好幾眼,我尋思我也不認識他,那眼神冷飕飕的,跟冰塊一樣。”

賀蘭訣低頭剝栗子,扔進嘴裏:“我同桌,廖敏之。”

“你同桌?就他啊。聽說是個聾子,說話怪腔怪調的。”付鲲鵬啧了聲,“浪費了這張臉,送我多好。”

賀蘭訣秀眉猛地往下一壓,不高興:“聽說?”

“聽誰說的?淼淼告訴你們的?她這樣說的?”她語氣明顯冷淡下來,“他不是聾子,他聽得見聲音,只是聽力障礙,說話也不奇怪,他話說得很好,你們用詞能不能尊重下別人。我打電話問問淼淼……”

付鲲鵬看她神色似乎不悅,連忙解釋,也不是他直接從況淼淼嘴裏聽到的,就是大家坐在一起閑聊,有些話傳來傳去,學姐們說起北泉高中的帥哥,點名況淼淼班上的顧超,再提及廖敏之,有這麽一號人物存在,還在顧超那見過真人,人是真的帥,就是有點生理缺陷,跟正常人不一樣,沒法正常溝通,要不然女孩子早就蜂擁而上,又集體八卦了一番何雨蒙的事情。

賀蘭訣沒想到在付鲲鵬嘴裏聽見何雨蒙的名字。

付鲲鵬見她聽得入神,一股腦倒出來:“何雨蒙踹她男朋友,不都是為了這個……廖什麽來着。她劈腿被逮住,說看他可憐,又是同情又是憐憫什麽的,把自己撇了個幹淨,事情搞大了鬧起來,還打了一架,把自己男朋友送進了醫院……後來這事也就悄悄過了……”

顧超長話短說,沒提及的事情,賀蘭訣今天聽了個明白。

她手裏攥着顆栗子,心緒有一絲抽離,不知是聽八卦的心态還是別的,跟付鲲鵬聊了一回,看時間不早,扭頭往學校去。

顧超和廖敏之兩人杵在校門口,看見賀蘭訣飛奔過來。

顧超懶洋洋換站姿,撞廖敏之的肩膀:“走了。”

“你倆怎麽在這?”

“等你呗。”廖敏之不說話,開口的人只能是顧超,“看你倆叽叽咕咕聊了半天,那男的又纏上你了?”

“也不是。”賀蘭訣扭捏了一下,“我和他……勉強也算個朋友吧,沒什麽事。”

“沒事就行,你自己小心點。”

“知道啦。”

三個人往學校去。

沒有況淼淼,氣氛就很尴尬。

顧超面對賀蘭訣,總是有點心虛,還好自戀的事只有他和廖敏之知道,不然真要遁地走。

廖敏之又一副無波無瀾的模樣,誰跟他說話,真不如省點力氣。

賀蘭訣一時也不知道聊什麽。

進了教學樓,顧超去了洗手間,賀蘭訣和廖敏之走向教室。

只有腳步聲回蕩在耳邊。

“離這種人遠一點。”他低頭看着腳下的臺階,冷不丁冒出了一句話。

聲音冷靜又克制。

“什麽?”

賀蘭訣愕然扭頭。

“近墨者,黑。你根本不會交朋友。”他漆黑的眼神鎖着她,冷淡到近乎冷酷,“什麽都不懂。該學習的時候,只會給自己找麻煩。”

這下賀蘭訣懂了,知道他說的是誰。

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近墨者黑”。

也從來沒有因為付鲲鵬,影響過自己的學習。

這人有沒有一句能聽的話?

賀蘭訣冷哼,撇撇嘴:“我當然不會交朋友啊。活該眼瞎,錯把冷血蛇當朋友,還被反咬一口。”

“拜托,你才應該,不,我才應該離你遠一點。”

廖敏之臉色一滞。

她趾高氣揚地走進了教室。

賀蘭訣有種炫耀式的逆反心理。

其後某天,她在廖敏之的視線下,跟付鲲鵬去了臺球室。

臺球,一個從未觸碰過的領域。

另一種和賀蘭訣完全絕緣的球類運動。

臺球室擺了幾張球桌,一群男生圍着,看見付鲲鵬來,接二連三吹起了口哨。

看來都是熟人。

這群人烏煙瘴氣的,賀蘭訣本來也沒多大興趣,揣着手悻悻站着,看了一遍玩法:“我走了。”

這條街她也熟,經常路過,往前走就是幾家網吧,十字路口一拐,就是商業街,有一爿小吃店和鹵味店,她過來買只鹵鴨回家。

付鲲鵬把她送走,又折回了臺球店。

“大鳥,你新追的馬子?”

這群人平日相處慣了,出口成髒,還喜歡來兩句港臺腔裝酷。

“什麽馬子。”付鲲鵬笑嘻嘻拿巧克力粉砸人,“我妹妹。”

“你姐妹也不少啊。”有人直接唱起來,“你究竟有幾個好妹妹,啊,為何每個妹妹都嫁給眼淚~”

“滾!”

“挺清純的啊,北泉高中的?到手了沒有?”

“急什麽?慢慢來,是我的,跑不了。”付鲲鵬一竿入洞。

期末考試來得很快。

六門考試,兩天半時間,時間安排得很寬裕。

考完之後再補課七天——公布期末成績,老師講評試卷,總結本學期的知識點。

接下來就是萬衆矚目的寒假,姍姍來遲的春節。

賀蘭訣把手機鎖進了抽屜,鉚足了勁臨陣磨槍,挑燈夜戰。

考前最後一天。

鄭明磊意外出現在高二七班門口,朝賀蘭訣點頭微笑。

她頂着班上同學的好奇目光,“蹭”地跑出去招待貴客。

鄭明磊送了支鋼筆過來。

筆身金燦燦的,上面還刻着字,像是比賽獎品。

“幸運鋼筆。”鄭明磊把筆給她,“筆沒有什麽特別,但這個獎我純粹是靠運氣得的,很幸運,希望把好運氣分享給你。”

賀蘭訣握着筆,有點疑惑。

她和鄭明磊在學校極少主動來往,以前也從來沒送過東西。

“我前幾天去自來水公司找我媽,遇見趙阿姨,聊了幾句,趙阿姨說你這陣子挺緊張的,熬夜到很晚才睡,還叮囑我,要是在學校看見你,讓我好好鼓勵你幾句。”

像是趙玲的作風。

“哪有那麽誇張。”賀蘭訣嘟囔,不過還是感激地把筆收下,“謝謝。”

鄭明磊換了個話題,笑容溫柔:“賀蘭訣,高中已經過了一半,想好念什麽大學了嗎?”

“沒呢。”

以賀蘭訣的年級排名和往年北泉高中的錄取率,如果不退步,大概只能上個普通二本,哪個學校,還真的不好說。

“沒想去首都嗎?”

“首都誰不想去,當然要有實力啊。”她有點喪氣,“我不行欸。”

就算是首都最差的二本院校,分數線也遠超省內錄取線。

鄭明磊停頓了兩秒,緩聲道:“我要做的事情很多,暫時只顧得上自己。我走的是競賽保送這條路,現在是一月,決賽大概在今年十月份,那時候我們已經在高三……如果保送成功,那我不參與高考,後面的時間自由支配,如果保送不成功,我跟大家一起奮戰到明年六月。”

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她昂着頭看着他,眼神明亮又認真,一如兒時。

“賀蘭訣,今年是我們至關重要的一年。”他微微一笑,“要好好學習,只要有決心,就沒什麽不可以。”

賀蘭訣有點焦慮,又有點茫然地看着眼前人。

明年,她就要高考了。

第一天考的是語文和物理,拿到試卷,賀蘭訣松了一口氣。

題型很熟悉——多虧了況淼淼從學姐那拿來的試卷,在某人的刺激下,她真的有好好琢磨某些知識點。

最後一場是英語。

監考鈴聲一響,賀蘭訣放下筆。

這幾天她考得很流暢,不管是筆,還是思緒。

十一點半出考場,下午休息,賀蘭訣已經跟趙玲提前申請,考完跟朋友在外面玩,門禁時間是晚上八點。

賀蘭訣先去找唐棠。

高二高三的期末考是同時進行,考試一結束,學生街人潮洶湧,兩個年級的學生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逛,每家店都插不進腳。

賀蘭訣很喜歡這種熱鬧。

兩人先去拍大頭貼,再找地方吃午飯,下午唐棠班上有茶話會,兩人又回了教室。

自己班上人不多,幾個男生圍在一起玩手游,賀蘭訣跟同學聊了會天,收到班級群消息,今天班上小集體活動,有搭夥看電影的,有去游樂園的,有人報了個地址,說是班級組織的KTV,喊大家過去玩。

況淼淼一直在找賀蘭訣,她在校外的奶茶店,約着賀蘭訣一起去KTV。

付鲲鵬也打電話過來,祝賀賀蘭訣順利結束考試,問要不要過來玩,他們那邊很熱鬧。

活動太多,賀蘭訣拿不定主意,索性去校外和況淼淼彙合。

況淼淼正在和顧超打電話,顧超今天更忙,趕場子,有三個局。

“我們先去,顧超他跟籃球隊那幫人聚會,晚點過來。”

“行。”

兩人打車去了KTV,其實也不遠,北泉很小,去哪裏基本都是起步費。

付鲲鵬打電話給況淼淼,問到哪兒了?需不需要過來接?

賀蘭訣疑惑:“我們去哪家KTV?誰組織的?”

“皇家一號,學姐和男朋友搞的。”淼淼低頭狂發消息,“人挺多的,付鲲鵬他們都在,有不少高三的學姐學長。”

“不是班上組織的KTV嗎?”

“不是啊,付鲲鵬不是也給你打過電話了嗎?說我們倆一起過去。”

賀蘭訣撐着下巴:“電話太多,我都被你們搞糊塗了。”

去的地方是家綜合休閑場所,裝潢金碧輝煌,一樓酒吧餐廳,二樓KTV,樓上洗浴桑拿酒店都有。

賀蘭訣以前和同學去的都是學校周邊的小型KTV,條件普通,純K歌。從沒踏入過這種場所,一路好奇張望,小土雞一樣跟着況淼淼走。

上了二樓,拐進了一間包廂,沉重雕金大門乍一推開,鬼哭狼嚎之音和五顏六色的舞池燈光撲面而來。

躁動又自由的氣氛。

音樂鼓點咚咚咚地回蕩在屋裏,賀蘭訣覺得自己的血液和心髒也在鼓動。

與其說是KTV包廂,不如說是派對套房,大廳一溜金絲絨沙發,套房裏還有麻将室、私人音樂包廂和休息室。

人真不少,或站或坐,聊天說話,玩游戲打鬧,擠得滿滿當當。

付鲲鵬正在和朋友喝酒,捏着酒杯,從人群撥過來,笑嘻嘻說歡迎光臨,聊了幾句,又被人拽走。

裏有人唱歌,有人玩跳舞毯,也有打麻将,有談天說地的。

牆角放着幾臺游戲機,賀蘭訣玩的是個捉迷藏的游戲,順便聽旁邊學姐們聊天八卦。

服務員送了兩托盤酒水過來,玻璃小杯子盛着五顏六色的液體,還浮着小冰塊,剔透漂亮。

大家都分了一杯,賀蘭訣問淼淼:“這是什麽呀?”

“雪碧兌的果汁酒,有點酸酸甜甜的,跟啤酒度數差不多吧。”

賀蘭訣的老爸有喝啤酒的習慣,每年夏天,賀蘭訣都會在老爸的酒杯裏嘬兩口冰啤酒,她端着杯子,小口抿了下,橙子和菠蘿味,混着一點酒精,酸酸甜甜很清涼。

屋裏又悶又熱,大家都脫了外套,臉上都浮着紅暈,賀蘭訣坐了會,已經覺得有點口幹舌燥,到處找水喝,桌子上的果汁酒還有剩餘的。

賀蘭訣又抿了一杯。

再過一會,她摸到自己面上滾燙,身上軟綿綿的,覺得不對勁。

“淼淼,我們回去嗎?”

“怎麽了。”況淼淼摸她的臉頰,“你臉怎麽這麽紅。”

“我有點頭暈。”她眼睛微饧,懶洋洋提不起勁來。

包廂裏的人進進出出,已經換了一波面孔,連付鲲鵬也不知道哪去了。

“你去洗把臉。”況淼淼看時間,“這邊也快散場了,顧超還有一會就過來,等他來了,咱們一起走好嗎?”

“好。”

包廂裏就有洗手間,不過一直被人占着,賀蘭訣出了包廂,沿着走廊的指示标,出去找洗手間。

長長的走廊貼着暗紫色的壁紙,壁紙上一圈圈漩渦狀的花紋圖案,暗紅的地毯也是花的,賀蘭訣走過去,只覺得整個人都暈乎乎的。

從洗手間出來,賀蘭訣眯着眼睛往回走,已經迷路了。

明明這邊傳來音樂聲,一樣的走廊,一樣的包廂門,一樣的房間格局和陳設,桌子還擱着一堆酒瓶,卻是空蕩蕩的。

“那邊那個。”幾個在走廊的男生看着賀蘭訣搖搖晃晃路過,“不是付鲲鵬追的那個妹子麽?”

“怎麽走隔壁包廂去了?”

“大鳥不就在裏頭睡覺麽?”

幾個男生對望了一眼,笑容邪氣:“開搞了?”

“不是還沒追上麽?”

“這不是機會來了?”有人揚起下巴,“把門鎖了,關上一晚,你們說大鳥要不要謝我們?”

賀蘭訣站在空蕩蕩的包廂裏,愣了幾秒。

走錯了嗎?

大門“嗒”一聲阖上。

賀蘭訣回頭,過去擰門把手。

紋絲不動。

她那一點半點稀薄的酒意,瞬間吓得無影無蹤,整個人都清醒過來。

拍門喊叫,沒反應。

狂按屋裏服務鈴,也沒反應。

賀蘭訣慌了,貼在門上,扯着嗓子喊人。

沒有帶手機,她是穿着毛衣出去的,手機塞在外套兜裏,外套書包都在包廂裏。

付鲲鵬被門外的聲音一吵,那點酒勁也過了,搖搖晃晃從沙發上爬起來,開門一看,也是愣了。

兩人異口同聲:“你怎麽在這?”

“隔壁太吵,我們挪了兩箱酒過來拼酒,我喝多了,在這躺會。”

有同伴,賀蘭訣心裏的害怕退卻了大半。

“我走錯了,不知道怎麽回事,門突然關上了。”賀蘭訣問他,“你會開門嗎?這門擰不動。或者打個電話,讓服務員過來看看,這門怎麽回事。”

夕陽的餘晖投射在壁紙上,淺黃的絨面壁紙,折射着金粉的亮光。

屋裏就他們兩個人。

難得的獨處時間。

付鲲鵬看她慌慌張張扭門把手,心裏懶懶的,說不出的舒暢,好整以暇倚着門:“我手機沒電了。”

“這門隔音效果賊好,你叫破喉嚨也沒人聽見。而且是密碼鎖,你再晃門也沒用,把門弄壞了,還得賠。”

“對了,晚上十二點,清潔工統一打掃衛生,會有人進來。”

賀蘭訣小臉刷地一白,晚上十二點,家裏要急瘋了。

“那怎麽辦?”

“慢慢等呗。”付鲲鵬往沙發上一靠。

“我不能等。”賀蘭訣急得跺腳,“我要回去了。”

“急什麽,隔壁要是能發現丢了兩人,肯定會找的,我們等着就是了。”

賀蘭訣轉念一想,她不在,況淼淼總能發現的吧,兩個包廂就在隔壁,總有人能聽見一點聲音吧。

她就守在門邊,找了個啤酒瓶,咚咚咚、咚咚咚敲着門。

付鲲鵬沒個正形,有一搭沒一搭跟她聊天。

一個小時後。

賀蘭訣眼睜睜看着最後一絲餘晖退出窗戶。

她奔到窗邊——外面是一堵圍牆,還圍着防盜網。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賀蘭訣無頭蒼蠅一樣撞在門上,回頭看沙發上的人,“付鲲鵬,你能不能想個辦法。”

付鲲鵬半眯着眼,默默看她很久了,不知道在想什麽。

賀蘭訣沒由來心慌。

“我能有什麽辦法。”他懶洋洋走過來,倚在她身邊,似笑非笑,“別哭喪着臉,笑一個?”

他語氣飄着暧昧:“你怎麽那麽愛笑啊,看見人就要笑,一說話也笑,說完了也要笑。”

“我現在沒笑。”賀蘭訣悄悄往旁挪了一步。

她毫無笑意,甚至快哭起來了。

付鲲鵬倒是吊兒郎當笑了。

他往前邁一步,微微弓着腰,表情還是嬉皮笑臉的,眼神卻盯在賀蘭訣臉頰上,認真打量她。

窗外天色昏暗,包廂裏的燈光也是暗的,很安靜,安靜得近乎詭異。

付鲲鵬的目光帶着無形的壓迫力,賀蘭訣突然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地回蕩在胸膛裏,一種本能的不安泛起,她神色緊張,後背緊貼着大門,注視着眼前。

他笑嘻嘻撐着腦袋,長腿一跨,把她攔住,嘻皮涎臉:“當我女朋友,我想辦法把門打開。”

“不行。”賀蘭訣臉一沉,直接拒絕。

“那沒辦法,咱只能在這耗着了。”

賀蘭訣縮了下肩膀。

他看她那副楚楚可憐又慌張的模樣,笑容有些得意。

“你親我一下,我來開門。”他指指臉頰。

“不行。”賀蘭訣嘴唇顫抖了下,臉色很難看:“你快把門打開。”

他笑了笑,舌頭刮着後槽牙,手臂撐在門上,身體支出一點空隙,居高臨下看着眼前的女生。

偶像劇裏,女孩子都喜歡這個“壁咚”姿勢。

付鲲鵬直覺賀蘭訣不讨厭他。

無人的空屋,暧昧迷離的燈光,激烈的強吻,強勢的擁抱。

女孩子嘛,都喜歡欲拒還迎。

賀蘭訣一顆心吊在嗓子眼裏,屏住了呼吸,縮緊身體,悄悄往下滑。

付鲲鵬猛然湊過去。

她尖叫一聲,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付鲲鵬捉住她的手腕。

微涼、纖弱、柔軟、無骨,攥在手裏,酒意和心閘轟然開了。

廖敏之去了網吧。

家裏沒有電腦,他想查點資料,下載些文件,要麽去顧超家借用電腦,要麽來網吧。

網吧裏都是人,廖敏之找了個角落,登錄□□,國內和日本只有一個小時的時差,他和老爸廖峰都是□□聯絡,快過年了,廖峰托人寄了點東西回國。

班級□□群裏一直有人說話起哄,讨論的都是吃喝玩樂,他瞥見幾張KTV的自拍照,把群消息關了。

顧超發消息過來,問他在哪,廖敏之回了兩句,沒打算參與班上的活動,在網吧留到傍晚,退機準備回家。

出了網吧,外面也是人頭濟濟——這一條街算是北泉市的網吧街,彙集了幾個學校的學生。

自行車停在馬路邊,廖敏之步行過去,幾個男生明顯帶點醉意,勾勾肩搭背,晃悠悠從街那頭走過來,嘴裏叼着煙,吞雲吐霧。

他瞟了眼。

不認識,但其中有個人見過兩次,經常出入顧超那幢樓。

“你們說付鲲鵬會不會搞?”

“那KTV包廂有套,夠他一夜七次。”

“追了那麽久,連手都沒摸過,要我說有什麽好追的,北泉高中的女生個個都傲得不行,碰一下就要死要活的,睡起來沒勁。”

“……”

廖敏之盯着那幾人的嘴巴。

語速很快,口型不完整,他勉強能讀出幾個詞。

廖敏之低頭看手機,班級群裏,況淼淼下午一直在群裏聊天,賀蘭訣也冒過泡,兩人在一起。

他眉頭微斂,握着手機,頭腦空白了幾秒。

任懷曼問他什麽時候回去,他買了薯條和炸雞,廖可可眼巴巴等着他回去。

廖敏之跨上自行車,朝着家的方向去。

路過一副KTVgg牌,彩色串燈纏繞着話筒和音樂符,燈光跳躍在夜幕裏,像一眨一眨的眼睛,俏皮地凝視着他。

廖敏之猛然剎住自行車,沉沉地籲了口氣。

他低頭按手機,修長十指在冷風中微顫——賀蘭訣删了他的□□,而且,他并沒有存她的電話。

【顧超,找一下賀蘭訣。】

【找一下況淼淼,問問賀蘭訣在哪兒?】

顧超沒有回消息。

廖敏之等不及,直接撥了電話,盯着手機屏幕。

一遍遍,等待電話接通。

顧超第一次接到了廖敏之的電話。

破天荒的詭異。

“喂,你怎麽給我打電話了?這裏太吵,我沒聽見。”

“我聽不見。”手機裏聲音沉悶又急促,“如果你能聽見我,顧超,找一下賀蘭訣,找一下況淼淼,問問賀蘭訣在哪?看看我的消息,回我的消息。”

廖敏之貼着手機話筒,重複了一遍。

況淼淼和顧超在一起。

顧超去KTV打了個照面,那邊正好要散,一幫人出來吃晚飯,找了家海鮮大排擋,男生們聚在包廂裏說話,女生們在外面點菜。

“賀蘭訣在哪?”

“她早就回家了。”況淼淼微訝,“怎麽了?”

廖敏之的電話緊接打過來。

“找到了嗎?她在哪裏?”廖敏之對着話筒,“我身邊有人,你直接跟我說話。”

他直接攔了一個路人。

“廖敏之,你能聽見我說話嗎?我是況淼淼,蘭訣她回家了。她在KTV喝了兩杯酒,可能有點頭暈,說想回家,然後她去洗手間。再然後,我們玩了會,顧超也過來,大家收拾東西走。蘭訣不在……有人說看見她先走了。”

況淼淼說道最後,已經接近吞吞吐吐,面色疑慮:“我沒注意,我走的時候沒看見她的書包和外套,我想也是她不舒服,先回去了。”

顧超皺着眉頭,拿況淼淼的手機給賀蘭訣打電話。

“賀蘭訣的電話沒通……要不然去她家問問。”

那路人把聲音複述給廖敏之。

廖敏之盯着路人口型,咽了咽喉嚨,聲音緊繃鋒利:“哪個KTV,你們在哪個包廂?”

“建設東路,皇家一號,二樓左拐第一個套房。”

他一張臉冷若寒冰,蹬着自行車,調了個頭,飛竄出去。

天已經黑透了,他覺得賀蘭訣不至于蠢到這程度,會在那家KTV留下來。

KTV招牌極其惹眼,廖敏之把自行車往路邊一扔,飛奔進去,直接去了二樓。

包廂裏已經收拾得差不多,門口堆着兩箱空酒瓶,等着人拖走,最上頭扔着個書包,拉鏈上吊着只小熊玩偶,白色的羽絨服外套。

廖敏之撲進去,只有一個保潔在拖地,拖把在地上劃出水痕。

“賀蘭訣?賀蘭訣?”他聲音沙啞又模糊,音調怪異。

“人早就走光了。”

隔壁包廂門開着,付鲲鵬黑沉着臉,在洗手間處理傷口,他臉上被撓了幾條指甲痕,虎口也被劃破了一道。

地上都是啤酒瓶的玻璃碎渣。

廖敏之看見滿地的玻璃渣,瞳孔猛然一震,全身血液宛如凍住,攥着青白的拳頭闖了進去。

付鲲鵬從洗手間出來。

“賀蘭訣。”廖敏之挨個房間搜人。

“別找了,她不在。”付鲲鵬龇着牙。

地上的玻璃碎渣,沾着血跡。

“她人呢?”

“我哪知道?”

“賀蘭訣人呢?”廖敏之目光如寒刃,盯着他臉上的指甲痕。

“你不是聾子嗎?能不能聽見我說話。”付鲲鵬心裏也郁卒到嘔血,冷臉,“這裏沒人,要找人去別處找。”

廖敏之摸着地上的啤酒瓶。

“你對她做什麽了?”

“什麽都沒做。”付鲲鵬啐了口,扭頭就走。

廖敏之臉色還是凝重的,疾步過去,眼神已經幾乎銳利到陰戾。

鋒利的啤酒瓶直直往前砸。

付鲲鵬暗覺不對,警覺往旁一閃,撲面而來是一記重砸。

兩人扭打在一起。

論打架,付鲲鵬大概也沒有輸過。

可眼前這個人像個瘋子。

不管他拳頭和腿怎麽招呼,這人仿佛要弄死他,死死地鉗住了他的喉嚨,付鲲鵬始終掙紮不脫那只手,兩人滾在一起,拳打腳踢,把地板砸得嘣嘣響。

不知何處抓來的玻璃酒杯,沉重又迅疾砸在他眉骨和太陽穴。

付鲲鵬眼睛劇痛,眼前金星乍閃,發出一聲慘叫。

廖敏之聽不見聲音,只朝着人最脆弱的地方下手。

“賀蘭訣呢?”

“走了。真走了,剛走沒多久。”付鲲鵬眉角血汩汩淌下來,“我沒碰她,真的沒碰她。”

包廂有高中生鬥毆。

剛才的确有個小女生,埋着頭,匆匆跑出了KTV。

廖敏之沿着路左右張望,一路飛奔找人。

強烈的心跳,像耳鳴,撲通撲通回蕩在耳道裏。

“賀蘭訣——”

冷風刮過,刺骨冰寒,也讓人心惶惶。

賀蘭訣低頭走得飛快,邊走邊哭,邊走邊抹眼淚。

半是羞愧半是難堪。

還有這個年齡強烈的羞恥感——欺騙、抛棄、虛僞、醜陋、愚蠢這些字眼都浮上來。

昏暗路燈下那個纖瘦的人影。

她只穿着米白色的毛衣,走在人行道裏側,藏在陰影裏,像瑟縮在黑夜皎潔的花。

“賀蘭訣——”

賀蘭訣仿佛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語調焦灼又奇特,她開始往前飛奔,腳步聲踏踏踏緊跟上來。

旁側超市門前有個花壇,賀蘭訣繞着花壇走,躲在枯萎的枝藤下。

她用凍僵的手捂着臉,眼淚從指縫裏往下淌。

廖敏之默默站在她面前,長長舒了口氣,遞過去一張面巾紙。

賀蘭訣咬着唇,擰了下身體。

紙巾锲而不舍遞在她面前。

她接了,把紙巾捂在自己眼睛上。

手帕紙很快洇出水痕。

有窸窣聲音,而後是帶着體溫的外套披在她肩頭,賀蘭訣往後退一步,甩開肩膀不肯穿,廖敏之拽着羽絨服的衣襟,彎下腰,直接把衣服拉鏈拉上,把她整個人裹在寬大的羽絨服裏,只露出一雙淚意洶湧的眼睛。

賀蘭訣被衣服的溫熱燙得發抖,眼睛已經哭得紅腫,脹痛得睜不開。

廖敏之又遞過去一張紙巾。

她的眼淚一直洶湧,默默地往下淌,好像沒完全有聲音,他盯着她,不确定她是不是有發出聲音,只是知道她肩膀劇烈抽動,委屈至極的模樣。

面巾紙哭濕了一張又一張。

為什麽會有那麽多眼淚,怎麽也止不住。

再也沒有能擦眼淚的東西,她依然倔強地拗着臉不看他,兩行清淚淌下臉頰,滾進了衣服裏。

賀蘭訣開始神經質地搓自己的手背,搓臉頰和額頭,一遍又一遍,仿佛想擦掉什麽痕跡。

“他碰你哪裏了?”他目光陰冷,薄唇抿得很緊,“我們報警……”

賀蘭訣哭得更大聲了,手背重重地抹過自己臉頰。

他拉下自己的袖子,蒙住指腹,用衣袖反複搓她的臉頰,把她的臉頰搓得通紅發燙,再搓她的額頭,她的手背。

力道很重,火辣辣的疼,仿佛脫了層皮一樣。

“沒有了,全都搓沒了。”他最後一遍遍抹她的眼角,聲音微涼,焦灼不耐煩,“別哭了。”

眼淚滲進了他的衣袖,冰涼涼貼着他的皮膚,仿佛又是滾燙的、刺痛的。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賀蘭訣哽咽,睜着腫脹酸痛的眼睛,淚眼朦胧看他一眼。

她一雙烏黑的眼眸浸泡在淚液裏,發紅的眼眶腫着,眨一下墜滿淚珠的羽睫,像閃閃躲躲,受傷哀鳴的小獸。

廖敏之的心停頓了萬分之一秒。

他語氣帶着寒意:“你怎麽那麽笨。來者不拒,都不挑朋友的嗎?”

賀蘭訣抽抽搭搭,提起嗓子,又哭得實在說不出話來。

他站在她面前,無奈又輕輕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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