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美人

蕭青鸾特意在茶樓聽了會兒流言,才回公主府。

“燕七,辦得不錯,賞你的。”蕭青鸾丢給他一柄匕首,她從私庫裏找的,聽說是辰王随□□征戰天下時防身的寶器。

一連九日的春闱結束,齊辂走出貢院,步履從容。

沐洗後,走到正院,廳中席位已坐了大半。

“诶,你們聽說了沒有,咱們那位張揚跋扈的長公主闖大禍了。”三公子齊軻不等衆人搭話,一拍桌子,激動笑開,“她竟然當着聖上的面,公然辱蔑國師大人!”

“什麽?長公主竟敢對國師大人不敬?”十二歲的齊潤驚愕不已。

餘者皆未開口,看神情,顯然沒覺得齊潤的話有任何問題。

院中,齊辂腳步緩下來,只覺可笑,國師大人再如何也是臣子,長公主金枝玉葉,為何所有人都認為她該對國師恭敬?

“往常聖上都縱着她,這回不一樣了,她竟然質疑國師大人的固元湯有毒,聖上已經放出話來,讓皇後娘娘替長公主選驸馬,找個人好好治治她!”齊軻抓起面前茶盞,豪飲半盞,嘴邊還滴着茶漬,就迫不及待道,“我們這些成了親的自是沒機會。”

說着,他轉向上首的齊太傅和夫人道:“爹,娘,讓四弟去試試呗,比做官輕松多了,四弟聰明,指定能治好那位長公主的瘋病!”

“我看你才是瘋了!”齊太傅氣得不輕。

一只茶盞砸過來,正中齊軻腦門,尖叫聲中,茶盞落地,嘩啦迸碎數片。

吓得齊軻邊躲邊叫,三少夫人紅着臉,匆匆離席上前,替他向上首二老求情。

“三哥忘了,齊辂已有婚約。”齊辂走進來,沖爹娘行了禮,又向幾位兄嫂見禮,才又對齊軻道,“小弟志不在此,三哥不若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好讓爹娘省心。”

他姿容清儒,嗓音卻淡淡的,親近不足,疏離有餘,熱鬧的氣氛莫名冷下來。

被小他六歲的四弟訓,齊軻有些下不來臺,又沒有底氣跟齊辂争吵,只一味恨恨盯着三少夫人洩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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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齊辂,娘知你應試辛苦,可今日大家都在,你三哥也特意從外面趕回來,你不好這麽訓他的。”齊夫人語氣不嚴厲,可齊辂能聽出親疏有別。

驀地憶起曾經聽到下人說的話,不由又信了一分,大抵,他并非爹娘親生。

“母親所言極是,齊辂自罰一杯。”

言罷,他走到空位最多的位置,空出一張椅子落座,持盞默飲。

空位另一側,坐着謝冰若,她愣愣望着齊辂,不明白齊辂為何總是這般難以親近。

她處處妥帖周全,等了他一日又一日,他卻從未主動看她一眼。

不,也看過的。

忽而想起那張來歷不明的紅狐面具,謝冰若心口微沉,或許,那日他也只是透過她在想旁人。

“姨母,辂表哥也是為了三表哥好,請姨母不要怪辂表哥。”謝冰若離席,學着三少夫人的模樣,走到齊夫人跟前求情。

只是,語氣更親昵自然,她死去的娘是姨母的親姐姐,早夭的哥哥也是因齊辂而死,姨母對她有愧,謝冰若心裏一直清楚。

可惜姨母生的三個兒子,一個病弱,一個纨绔,只齊辂一人驚才絕絕,否則她何須拿熱臉去貼齊辂這個自小養在江南,跟父母不親厚的小兒子。

若非她的哥哥幼時為救齊辂而死,姨娘便會被扶正為繼室,而不是被爹厭棄,被後來的繼室磋磨而死,她本可以做知府嫡女的。

一切都是齊家欠她的,縱然齊辂如何前程似錦,那些榮華也必須與她共享!

“哎呀,冰若可真是一心惦着四弟。”齊軻心裏素來能撐船,全然忘了方才的不快,握着捧着酒壇走到齊辂身側,替他斟滿,“四弟有福氣,三哥方才說錯了話,幸好沒傷到你和冰若的情分,這就向你們賠不是。”

齊軻三杯酒下肚,氣氛重新熱鬧起來。

回席時,謝冰若并未回到原先的位置,而是往旁邊進了一步,挨着齊辂坐下。

眼角餘光掃過齊辂腰際,并未見着她送的那枚一路連科的香囊,謝冰若收回視線,恍若未覺,在衆人戲谑的目光中,臻首微垂,一臉羞赧。

只要所有人都認可她是齊辂的妻,終有一日,她能化百煉鋼為繞指柔。

放榜前,足有半月空閑,應試的舉子們并未離京,三五成群擠在青菱河畔酒肆、花樓中,吟詩作賦,以圖留名。

兩岸無數的燈映在河面上,水波潋滟。

河心停着一艘畫舫,柔麗的歌聲傳出來,直教人耳酥體軟,柔美清媚的箜篌聲,反倒被這把嗓音奪去風頭。

畫舫中,蕭青鸾錦衣玉帶白玉冠,俨然一位玉質翩翩的少年郎。

她懶懶斜倚座位上的軟枕,鳳眸微眯,望着輕紗簾幕後的好友容筝。

二人當初因琴結緣,前世容筝沒能等到甄氏一族洗脫冤屈,今生她定會助容筝同親人們相認。

眼下還不是時候,可若有人想欺負容筝,蕭青鸾絕不會袖手旁觀。

她早就打過招呼,花魁容筝是她蕭青鸾的人,只賣藝,不接客。

可自從她辱蔑國師,被皇兄訓斥的流言傳出來,就有狗東西饞容筝的身子,屢屢冒犯。

傳那些流言,本是想在百姓們心中種下疑窦,蕭青鸾并未想到會殃及容筝,今日特意悄悄上了畫舫,她就是想看看,到底是哪些狗東西想動她的人。

簾幕如煙似霧,夜風中缱绻如水波,容筝嗓音柔麗,身形更是曼妙。

場中客人們早已看直了眼,尤其是齊軻。

先前鬧了幾次,容筝一直稱病未露面,好不容易等到容筝登臺,齊軻早早備好銀子,在最前排買下位子。

他打了個酒嗝,搖搖晃晃站起身,給了身邊衆人一個不屑的眼神,義無反顧便往臺上去。

一幫有賊心沒賊膽的慫人,那長公主被聖上訓斥,半個月沒敢出來惹事,有什麽可怕的?

等他成了美人的入幕之賓,定要好好在他們面前炫耀一番。

“容筝,你歌兒唱得真好,箜篌彈得也好,嗝,我對你心儀已久,你今日若跟了我,小爺明日便替你贖身,再不必抛頭露面,好不好?”齊軻帶着滿身酒氣,走到簾幕前。

真到了美人跟前,又有些怯意,倒不是怕長公主,而是怕唐突了佳人,讓美人誤以為他是什麽登徒子。

簾幕後頭,容筝嗓音柔麗依舊,樂聲流暢,不為所動。

齊軻有些着惱,便是美若天仙,也是個賣笑的賤籍,靠男人賞飯的玩意兒,傲氣什麽呢!

腦子一熱,齊軻擡手扯開柔軟紗簾,容筝同嗓音一般柔麗的玉顏,赫然在眼前,貼着燦金箜篌的身子軟如貍奴,可她連眼皮也沒擡一下,根本不看他。

齊軻酥着身子,怒道:“小爺問你話呢!再不應,小爺不介意陪你演點刺激的!”

話音剛落,箜篌聲終于停下來,歌聲也戛然而止。

容筝擡頭望過來,齊軻立時挺直腰板,哼,敬酒不吃吃罰酒。

“小畜生,你想玩什麽刺激的?”蕭青鸾立在齊軻身後,給了容筝一個安撫的眼神。

齊軻一聽這聲不對,像是女子的聲音,這裏怎麽還會有別的女子?

下意識轉過身來,齊軻才發現,不是女人,是個瘦長的娘娘腔。

敢跟他搶人?齊軻擡手便朝蕭青鸾肩頭推去,卻被蕭青鸾身側的翠翹擒住手腕,動彈不得。

“本宮問你話呢,再不應,本宮不介意陪你玩點刺激的!”

蕭青鸾一開口,齊軻的酒意登時醒了大半:“長……長公主?”

“哦,原來沒喝醉,借酒裝瘋呢。”蕭青鸾擡擡手,“把他給我扔到船尾。”

船尾甲板上,咚地一聲,齊軻被摔得龇牙咧嘴,還沒爬起來,一道鞭影已然落下,狠狠抽在他背上。

“啊。”他叫聲凄然,驚動了青菱河兩側酒肆、花樓中的人。

“誰來告訴本宮,此人究竟是哪裏來的小畜生?”蕭青鸾輕飄飄問着,手上動作卻是未停,抽得齊軻直往船尾邊緣滾躲。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一位膽子最小,怕被牽連的,先站出來:“回長公主的話,他……他是太傅府上的三公子,齊軻。”

他話音落時,蕭青鸾一道淩厲的鞭風已然抽出去,她武藝不算精,軟鞭卻使得好。

本就躲到邊緣的齊軻,被這麽一抽,噗通一聲掉入了冰冷的青菱河。

“救救我,唔,我不會游水,唔。”齊軻顧不上嚎叫,狗刨似地往水面撲騰。

岸邊有人驚呼:“殺人啦,有人落水啦!”

酒肆二樓雅間,齊辂和好友季長祿正在窗棂邊飲酒對詩,聽到落水聲,朝外面望去,一眼便望見河心畫舫船尾,立着一位持鞭少年。

隔着霧沉沉的河面,看不清落水的是誰,想必是為了花魁大打出手?齊辂收回視線,并不打算管。

“齊兄,你看。”季長祿指着畫舫方向。

齊辂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鞭影淩厲入水,卷住落水之人,瞬時将人抽卷上船尾。

只是那人力道不夠,身形不穩,往後退了兩步,落水之人幾乎是砸在船尾上,渾身濕透,亂糟糟的,似一團爛水草。

“許是又要驚動金吾衛了。”齊辂笑笑,并未認出落水之人。

季長祿已成親,家中有人等着,便先走一步。

河面亂了一陣,又恢複平靜,齊辂從酒肆下來,沒想到迎面遇着謝冰若,她手裏拿着一件玄色氅衣,是他的。

“辂表哥,夜裏風涼,冰若來給你送氅衣。”謝冰若笑容婉順,雙手把氅衣遞到他面前。

齊辂眉心微擰,接在手上,卻并未穿,而是展開來,披在謝冰若肩頭:“表妹身子弱,當心風寒。”

他的東西,從不喜旁人碰,行川怎會把氅衣交給謝冰若?

肩頭氅衣似有他身上幹淨的氣息,若有若無,謝冰若第一次聽到他關切的話,臻首微垂,越發柔婉嬌羞。

渡口處,蕭青鸾從小舟上下來,剛上岸,擡眼便瞧見酒肆外柳樹下,一高一柔兩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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