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放榜
“公主,快披上。”茜桃遞上氅衣。
蕭青鸾眼睜睜看着齊辂把自己的氅衣給謝冰若,看着二人郎情妾意,她心口鈍鈍地痛。
雖看不清齊辂的表情,可她知道,齊辂那樣清傲的人,若非十分歡喜,豈會做到如此?
放榜之後,他二人是不是就要成親了?
蕭青鸾把氅衣接在手中,往上空一抛,金絲紅绫軟鞭直直劈上去,氅衣碎裂,落入青菱河中,驚得茜桃、翠翹久久回不過神。
聽到鞭聲,齊辂側眸望過去,只看見一道瘦長的背影,少年錦衣玉冠,步履如風,很快便上了一輛馬車。
車廂窗帷上繡着龍爪花,嫣紅豔麗。
齊辂眸光微閃,遲疑一瞬,清肅的眼神,多了一絲清明。
這輛馬車,他見過的,就在上元夜。
“辂表哥?”謝冰若輕喚一聲,朝齊辂看着的方向望去。
并未注意到已經往遠處駛離的馬車,她定定神,指着剛靠在渡口的小舟:“那小舟上的人,似乎是軻表哥身邊的小厮。”
一句話的功夫,那人已跳上渡口,一副着急忙慌的模樣,不知在找什麽,正是齊軻身邊的小厮元寶。
“元寶。”齊辂大步走過去。
謝冰若攥着氅衣前襟,把闊大的氅衣往身上裹緊了些,努力跟上他的腳步。
聽到聲音,元寶愣了一下,見是齊辂,瘋跑過來,抹着淚求:“四公子,快救救我們公子吧,他快沒命了!”
沒等他們登上小舟,河心畫舫也靠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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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們早已吓破膽,也不敢看熱鬧,推着擠着往下跑。
元寶急着捶胸頓足,紅着眼,避開擁擠的船客,帶齊辂往畫舫上去。
畫舫不是良家女子該去的地方,謝冰若雖一臉擔憂,卻停下腳步,規規矩矩立在渡口等候。
一邊往上走,元寶一邊解釋:“三公子看上花魁容娘子,惹了長公主殿下,一鞭子給扔進河裏。”
酒肆窗口看到的情形,在齊辂腦中閃過。
“這才剛進二月,河水多冷啊,我們公子還不會游水,險些淹死,長公主雖把人撈上來,眼見着就剩一口氣,卻非要齊府的人來認領,幸好四公子您在!”元寶仍在說。
齊辂心下已然明了。
原來,方才那位手持軟鞭的錦衣少年,就是齊軻曾口口聲聲說要好好治治的長公主。
望着船尾躺着的,幾乎是奄奄一息的齊軻,齊辂唇角微微動了動,明知不該,他眸底卻盛着淺笑。
三哥成日眠花宿柳,不思進取,竟被女扮男裝的長公主整治了一番,若是三哥從此洗心革面,倒也不是壞事。
一番周旋,齊軻被他的兩個小厮扶着,帶下畫舫。
齊辂走在前面,回頭看了一眼,清肅的眸光掃過齊軻慘白的面色,烏青的唇,轉而沖謝冰若伸出手:“氅衣。”
聞言,謝冰若愣愣脫下氅衣,遞過去。
剛被氅衣捂熱的身子,忽地重新浸在清寒河風中,謝冰若下意識瑟縮了一下。
她擡眸凝着齊辂,齊辂卻只顧着齊軻。
眼見着齊辂把濕漉漉,凍暈了的齊軻裹好,隔着氅衣背起齊軻往馬車方向走,甚至沒回頭看一眼她是否跟上,冷風冰箭似的穿透謝冰若胸腔,紮在她心口。
辂表哥真的有關心過她嗎?還是,她碰過的東西,他本就不打算要了,才替她披上?
回府後,齊辂把人送到正院,府中如何兵荒馬亂,他便沒再管。
隔日,齊軻醒轉,小厮元寶把洗好烘幹的氅衣送過來,齊辂放下手中兵書,神色如常關心了幾句。
人一走,行川捧着氅衣,正要放進內室衣櫥,突然聽到齊辂開口:“燒了吧,往後勿要把我的衣物交給旁人。”
語氣淡漠如常,卻帶着不容忽視的嫌惡。
行川頓住腳步,身形僵在原地,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齊辂後半句是何意:“并非行川自作主張,只因表小姐是公子的未婚妻。”
“即便是妻,又如何?”
行川徹底醒神:“行川遵命。”
青菱河上,長公主女扮男裝,為了花魁娘子對太傅之子大打出手,險些鬧出人命之事,很快傳遍京城。
不僅如此,連督察院的禦史們,也紛紛上奏彈劾。
蕭勵氣得午膳也沒用,把彈劾的奏折丢給皇後薛嬛,令她盡快替蕭青鸾尋個能降得住她的驸馬,轉頭便召國師問固元湯的進展。
國師說最要緊的一味藥材,需要些時日才能尋到,可一日不飲固元湯,蕭勵心下一日不踏實,連後宮也去的少了。
長公主府中,蕭青鸾手持銀質小叉,叉起一枚切好的新貢紅莓果肉,遞至櫻紅的唇畔:“不去,定是皇兄逼皇嫂給我選驸馬。”
言罷,瓷白的貝齒咬住紅莓果肉,甜香散開在唇齒間。
“公主。”茜桃有些為難。
來的是皇後娘娘身邊最得力的章嬷嬷,顯然是認真召自家公主入宮的。
咽下果肉,舌尖留下薄薄的澀,蕭青鸾半揚起脖頸,合上鳳眸,想起前世的侄兒蕭珵,自出生起,身子便不大好。
“罷了,本宮去就是。”蕭青鸾丢開銀叉,叉子落入瑪瑙盤,發出清越的響聲。
響聲不大,蕭青鸾卻覺吵得腦仁兒疼,皇嫂腹中的孩兒,便是下一任皇帝蕭珵。
好不容易設法,暫時斷了國師的固元湯,她總不能自己任性氣着皇嫂,害皇嫂不能安心養胎,害尚未出世的侄兒體弱。
坤羽宮中,薛皇後扶着隆起的腹部,坐在上首,似是不太舒坦,兩名宮婢一左一右坐在繡墩上,細細替她捏着小腿。
“青鸾,你瞧,這些都是我讓畫師畫的,京中樣貌出挑的郎君公子全都在列,總會有你喜歡的。”
此話一出,方姑姑便捧着一疊厚厚的畫像上前,恭恭敬敬放在蕭青鸾身側方幾上,眉眼順和含笑:“請長公主過目。”
“皇嫂。”蕭青鸾随意掃了一眼那疊畫像,無奈地叩了叩額角,“滿京城的郎君真沒一個能入眼的,再說,我前幾日剛打了齊家三公子,惡名在外,想必這些郎君公子也不敢靠近我。”
這些畫像,她前世便已看過了,真沒必要再為難自己。
“要不,皇嫂準我出京散散心,我去京外找找?”蕭青鸾心裏已有打算,若順利,還能在侄兒出生前趕回來,那一定是最好的生辰禮,“我從小到大還沒出過京,聽說江南鐘靈毓秀,人才輩出,我早就想去看看了!”
國師來自江南寧陽府,正好生在大琞建朝百年之際,百姓們也因此視他為祥瑞之人。
可是,真有這麽巧嗎?
蕭青鸾不信。
薛皇後一聽,頓覺頭疼,擡手扶了扶眉心,便有伶俐的宮婢替她按撫緩解。
在京中,都無人能鎮住她,這姑奶奶還要去京外嚯嚯?
“江南風景确實好,不過,若說起人才,江南有真才實學的郎君正好都在京城。”薛皇後想到一個好主意,頭也不疼了,腰也坐直了。
揮退替她按頭的宮婢,沖蕭青鸾笑:“後日便要放榜,旁的不說,歷屆探花郎皆是才貌雙全之人,青鸾不如去瞧瞧,若喜歡,不管是哪家的公子,只管搶來,自有我向聖上說去。”
探花郎?搶來?蕭青鸾皙白明豔的臉上,笑意僵住,她自然不會重蹈覆轍。
不過,待放榜後,她也該着人去打聽打聽齊辂的婚期,到時提前讓皇兄下旨賜婚,讓皇嫂給謝冰若賞些珍寶添箱。
正胡思亂想着,又聽薛皇後話鋒一轉:“若不喜歡,也不打緊,今年的瓊林宴宴請新科進士之事,便交給你,所有新進士任你挑選。”
畫像之事,蕭青鸾已經推辭,瓊林宴她卻有些意動,不知那位身形酷似齊辂之人,是否也在新進士之列?
哪怕只是像,也好過随便選個不能入眼的人将就。
“好!”蕭青鸾朗聲應下。
她答應得太快,薛皇後反而不适應,心裏總不踏實。
怕她事後反悔,又怕她是被逼得緊了,嘴上答應,心裏在想什麽歪點子闖禍。
薛皇後耐着性子,語重心長道:“你皇兄也是被禦史們氣到了,雖急着替你選驸馬,心裏還是疼你的,想讓你選個真正中意之人,好有個人能時時護着你。”
“是時時管着我才對吧!”蕭青鸾失笑,鳳眸明燦,笑顏豔麗無雙。
饒是早已見慣了的,薛皇後也被她的笑顏晃了晃神,心下嘆息,原是傾國傾城的禍水之顏,偏偏是個無人敢招惹的性子。
放榜這日,陽光擦過檐角,細細灑在街巷,暖融融的。
望着眼前的酒樓牌匾,蕭青鸾微微出神,待會兒便是新科頭甲簪花游街的時辰,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站在前世搶親的酒樓前。
深深望了一眼酒樓牌匾,蕭青鸾默立着,眸中閃着淺淺水光。
往後,他們是果真不會再有牽扯。
“主子,奴婢去訂位置!”翠翹見蕭青鸾站着不走,以為她同旁人一樣,是特意來看狀元游街的,“奴婢聽說聖上盛贊金科狀元百年難遇,探花郎也是驚才絕豔,狀元郎似乎已經成了親,主子是看探花郎來的吧?”
“不是。”蕭青鸾淡淡開口。
正要舉步離開,忽然身側走來一人。
緋衣紫裙,儀态纖婉。
竟是謝冰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