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庭院兩側栽種的金桂開得正盛,細長的枝頭簇着橙黃的花,微風佛過時嘩嘩作響。
一絲春光夾雜着馥郁的花香透窗擲進屋內。
林淮竹躺在床上入夢修煉。
門外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不多時房門被打開,林淮竹猛地睜開眼睛,寒光乍現。
兩個藍衣小奴走進來,手臂架着面如菜色的沈遂。
林淮竹眉心微皺,漆黑的瞳仁沾了些許冷意,不知道這人又在搞什麽鬼。
最近沈遂性子大變,整日往他跟前湊,林淮竹捏不準他到底揣着什麽壞心思,所以每日都會往沈遂身上貼一張剪紙。
直到前日沈遂在身上發現了紙小鬼,雖然對方沒有懷疑,但林淮竹一向謹慎,還是撤了對他的監視。
沈遂阖着雙目,額間慘着汗冷,偶爾從喉間溢出一兩聲痛楚的呻-吟。
等小厮将他放到林淮竹床上,他才掀起眼皮,濃長的眼睫顫悠悠,如同一只虛弱的貓崽子。
沈遂支着眼眸環視四周,倒打一耙地問,“你們怎麽将我擡到這屋了?”
其中一個藍衣小厮慌道:“少爺,是您剛才說要來沈懷少爺房間的。”
沈遂趴在林淮竹的床上,一副虛弱無力的模樣,“我……說了麽?”
怕挨罰,另一個小厮立刻說,“說了,您親口說的。”
沈遂虛虛地哎呀了一聲,蓮言蓮語道:“怪我,平日常讓人往小懷這裏送東西,說順嘴了。”
沈府凡是有沈遂的,哪怕只有一份,他也會分半份給林淮竹。
沈遂故意這麽說的,目的是為了提醒小狼崽子他對他不薄。
小厮猶豫着問,“那少爺……我們再将您擡回去?”
擡回去他還怎麽賣慘?
沈遂假裝要坐起來,剛一動他便哎呀呀慘叫起來,一副‘只得躺回床上’的可憐模樣。
“既然你們已經将我擡到這裏,那就先在這裏待着。”沈遂有氣無力地說,說完還裝模作樣地問林淮竹,“小懷,你不介意罷?”
“哎,挨了父親好幾鞭,我疼得實在動不了。不過也怪我以前對你不好,今日被父親責罰也是活該。”
沈遂被擡進來的時候林淮竹正在床上,如今被他擠到裏面。
林淮竹觑着漂亮的眼睛,視線在沈遂印出點點血斑的後背游走一圈,目光沉寂幽邃,不知在想什麽。
他收回目光最終吐出三個字,“不介意。”
聞言沈遂便不再客氣,拽過枕頭支着下巴對小厮說,“把我的衣裳脫了。”
要是綻開的皮肉跟衣服黏一起那就麻煩了。
原主在沈府名聲不好,下人都十分怕他,聽到沈遂的吩咐倆個小厮壯着膽子上前,小心翼翼剝了他的衣服。
沈遂只穿着一條亵褲,上身赤條條,後背有數道交錯的鞭傷。
原主只是個幾歲的孩子,肉皮正是嫩的時候,幾鞭下去血糊了一背,肉與皮翻開,看起來觸目驚心好不凄慘。
好在屏蔽了七成痛感,沈遂勉強能忍。
他現在跟林淮竹關系不好,自然不放心把上藥的任務交給林淮竹,萬一他在藥上動什麽手腳呢?
讓人敷了藥,沈遂又吃了兩粒藥王谷秘制丹藥,沈遂歪頭虛弱地趴在枕頭上。
窗外微風拂過,吹進來幾瓣桂花。
林淮竹坐在羅漢榻上,跟沈遂隔着一扇屏風。
透過那層繪着竹林的紗布,隐約能看到林淮竹秀麗的側臉,身姿如綠竹般清瘦蕭疏。
小小年紀就已經頗有氣質。
奈何沈遂被背上的傷弄的心煩意亂,根本沒心情欣賞小美男。
“小懷。”沈遂拉長調子叫他,聲音虛中帶弱。
屏風後面的人連動都沒動,倒是窗外的風吹動了他垂落的素色衣擺。
見他不理,沈遂故意道:“懷懷啊,我渴,想喝口水。”
連叫兩聲懷懷,林淮竹才端來一杯茶水。
沈虛虛擡了一下胳膊,嘴裏诶呀诶呀地擰眉呼痛,他單純且無辜地望向林淮竹。
“背疼,擡不動胳膊,你喂我罷。”沈遂張口仰頭,一副等喝等喂的姿态,眼神可憐巴巴。
林淮竹淡淡瞥了一眼沈遂,不算粗魯,但也絕不溫柔地将茶盞放在沈遂唇邊。
沈遂微微低頭啜了兩口,見林淮竹沒有趁機報複喂的他口鼻都是水,他很是滿意。
喝了半杯,沈遂搖了一下頭,“不喝了。”
林淮竹也不多言,轉頭就走。
放下杯子,林淮竹又坐回到了羅漢榻上。
不到半盞茶的工夫,沈遂再次拉長調子叫林淮竹,“小懷。”
“這個風吹得我背有點痛,你幫我将幔帳放下來罷。”
“懷懷?”
大概是嫌“懷懷”這個稱呼太過惡心,屏風後面的人再次動了動。
林淮竹繞過屏風走了過來,癱着一張俊臉幫沈遂放下了床側兩旁的幔帳。
又過半盞茶,沈遂第三次叫林淮竹,這次直接喚他懷懷。
沈遂虛弱無力道:“放下幔帳太悶,我喘不上氣,懷懷你幫我撩開一個。”
林淮竹只得再次起身。
沈遂觀他面容平靜,眸色淡淡,在心裏吹了一聲口哨。
小狼崽子還挺能忍。
林淮竹雖年紀小,但五官極其好看,抿唇不說話時給人一種清清冷冷的端方之感。
看着小君子如玉,實際心黑得不行,而且心思很重。
沈遂來回這麽折騰了他一番,他內心跟面上表現的一樣平靜,沒給沈遂一個負好感值。
平靜絕不是因為林淮竹心寬不愛計較,相反他是那種睚眦必報的瘋批人設。
沈遂沒惹怒他,只能說明林淮竹不是一個意氣用事,管不住自己情緒的人。
是個能幹大事的。
之後沈遂沒再叫林淮竹幫他做這兒做那兒,窩在床頭時不時‘哎呀呀’叫兩聲,仿佛承受着巨大痛疼苦楚的絕症之人。
賣了幾聲慘,沈遂趴着趴着就睡了過去。
屋內靜了許久,林淮竹悄然無息地走到床頭。
床上的人睡得很熟,半邊臉壓在軟枕上,長長的眼睫垂落,唇色很淡,帶着些許病态,脖頸細的似乎一掐就能斷。
沈遂背上的鞭傷雖然敷了上好的藥,如果是普通的傷早開始結痂,但沈家的戒鞭非比尋常,傷口處的肉皮卷着邊,裂開一道猩紅的血口。
林淮竹靜靜看了一會兒,便一臉漠然地坐了回去。
沈遂睡得并不好,他做了一個噩夢。
夢中的他孤身在亂葬崗,入目所及的皆是黃土墳包,象征不祥的黑鴉粗嘎地叫着,一聲比一聲難聽,直刺人耳膜。
沈遂如同鬼片裏的炮灰,一邊瘋狂卧槽,一邊拔足狂奔,企圖逃出這裏。
原本夯實的地面莫名變得松軟,像是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在他腳下犁地。
沈遂正納悶時,突然地下伸出一只手扣住他的腳踝。
沈遂汗毛倒立,想也不想踹開那只腳,顫着雙腿鉚足勁朝前狂奔。
一雙雙長着綠毛的巨大手臂從墳包,從地下探出來,擠擠攘攘胡亂在沈遂腳踝、小腿亂抓。
這他娘是什麽鬼?
沈遂慌不擇路,忽地腳下一個踉跄,他被只粗大浮腫的手絆了一跤,栽進了數百雙手臂之中,如同羊羔入狼圈。
他的手腳、口鼻都被那些手臂死死纏住,只露出一雙眼睛。
沈遂驚恐地睜大眼睛,逐漸感到窒息。
一道陰影從頭頂上方投下,沈遂仰面看着來人。
對方與他身量差不多,唇紅齒白,皮相極佳。可能是因為瘆人的氣氛,又或許是角度問題,精致的五官在幽深的夜裏顯得詭谲可怖。
明明是一個七歲孩子,此刻卻讓人不寒而栗。
看到林淮竹,沈遂反而從極度的慌張中冷靜了下來,因為他知道這是夢境。
林淮竹将他拽進噩夢中,以此來恐吓他。
小說裏有這樣的劇情,原主三番兩次找林淮竹的麻煩,多番想致他于死地,林淮竹便潛入原主的夢境吓唬他。
連着做了好幾夜的噩夢,那之後看到林淮竹,原主就下意識發怵。
不過這段劇情應該是發生在三年後,按理說林淮竹還沒有掌握入夢這麽高級的技能。
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劇情線會提前?
沈遂被那些黏膩的手臂越纏越緊,導致他無法平靜地思考。
雖然知道這是夢,身上蠕動的手臂都是假的,但沈遂無法戰勝人對鬼怪的恐懼——
思維:假的,我該冷靜。
身體:艹艹艹,我快他娘的吓尿了。
沈遂只看到了林淮竹,看不到林淮竹身後那團狀似人形的黑霧。
黑霧貼在林淮竹後背,附在他耳邊蠱惑般低語——
“你不是恨他麽?我現在就能幫你殺了他,報往日欺辱之仇。”
“想不想感受鮮血是什麽滋味?我來幫你。”
那團黑霧環住林淮竹,将一把陰氣森森的巨斧塞進林淮竹手中,他從身後操縱着林淮竹的手,舉起了那把巨斧。
在沈遂眼裏,林淮竹手裏突然冒出一把兇器,斧刃正對他。
沈遂眼皮抽了抽,想要開口為自己求個情,但不知道哪只鹹豬手把他那只臭手塞到他嘴裏了。
沈遂惡心得直反胃。
小說裏看林淮竹整惡毒炮灰這段,沈遂就一個字——爽!
現在他成惡毒炮灰,沈遂爽不起來了。
那聲音還在蠱惑林淮竹,讓他殺了沈遂,“不僅是他,我還可以幫你找到滅你滿門的真兇,讓他們也嘗嘗你的痛苦。”
林淮竹黑黢黢的眼眸波動了一下,眼睫慢慢壓下,緊抿的唇顯出幾分陰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