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重蹈覆轍

今天距忍入院剛好一個月,是個有點冷的晴天。

直樹頹廢地倚靠在忍的病床邊,他緊握着他的手,視線随着思緒已經不知游離去了何處。

【我有個三長兩短的話,就忘掉我和我們的一切吧。】

突然他記起這句話。

忘掉一切…便是回到他還未曾認識忍的時候。

那時候他的身邊,只有母親、小花,還有好友近藤。

他壯志躊躇地進入了産業銀行,作為新人裏的新星,正接受着無數矚目的目光。

那時他很快他組建了家庭,有了自己的兒子,事業也突飛猛進。

那的确是他幸福的時刻。

可是,現在回到過去?

黯然想過,他痛苦非常。

他可能回到過去,前提是他從來未曾接受到忍。

如果他能夠和曾經的十五年那樣,一直沒有注意到那愛慕自己的視線的話,他的确能夠忘記他,因為從來未曾認識過。可現在已經來不及了,忍對他的愛如涓涓細流滲透進他的心底,那種感情已經熾熱地如天雷地火一般鞭笞着他的每條神經每個細胞,既然已經狠狠地銘記了這份愛,要如何抹殺掉它呢?

“我仔細想過了。你醒不過來,我就一直等你,我沒有辦法留下你自己獨自前行。忍,我還等着你和我再去吃大閘蟹呢,冰箱裏餃子還沒下過,我也不會煮。沒有你我只會做烤面包而已,還烤得發焦。還有,你總是知道非常多我不知道多好玩的東西,我還等你帶我去看……我們約定一起走以後的路的,我無法容忍放棄你……我沒法忘記你。”

他的手輕輕撫摸過忍的頭發,帶着愛意和愧疚。緊緊閉着眼,唇也死死抿着,臉上再度浮現緊繃的紅色,這是強迫自己忍耐的舉動,只有這樣,他才能夠壓下撕心裂肺的悲痛,讓自己保持冷靜。

不過,正在這愁腸百結之時,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直樹感覺到自己手心裏的那只低溫的手,微微地動了一下。敏感于忍一舉一動的直樹,突然收起了那份極度痛苦之色,緊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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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是你醒了麽,忍?”

問了幾聲沒有回答,但是直樹可以确定他的手的确在動。他忙将忍抱在懷裏,着急地呼喚他的名字,同時心中緊緊地祈禱。

而或許是他的祈禱真的奏效了,忍的指頭居然又動了動。直樹為忍這番蘇醒跡象萬般驚喜,更讓他驚喜的是,忍的睫毛也動了動,随後唇間流溢出了斷斷續續的字句,雖然有些意味不明。直樹仔細去聽,聽出兩句話,一句是在說痛,另外一句,是在叫他的名字,直樹。

直樹即刻陷入了狂喜,他連連道:“忍,我在你身邊。哪裏疼,告訴我。”

忍似乎是聽見了,可迷迷糊糊地就是說不出,直樹很着急,将他扶好姿勢,讓他舒服一些,随後不停地叫他,終于,他睜開了眼睛,那雙直樹熟悉的眸子有些疲乏,可一旦睜開還是那麽地清亮美麗,直樹望着它心花怒放。

“忍,你醒了?你怎麽樣?”

連喊了幾句,直樹激動萬分,然而忍卻一直沒有回答,他皺着眉頭,顯得不太舒服,同時露出一種不适應周圍的難受樣子。好容易等他好些了,看見直樹了,卻只是睜大眼睛發呆,一句話也不說。

直樹看他呆呆的模樣,着急喊醫生,生怕又出什麽問題,不過才叫兩句,他聽見忍用一種虛弱的嗓音呼喚自己。

“半澤君……?”

“忍,你能說話了?你怎麽樣?”

直樹也沒計較他的叫法有問題,只是連連追問,可忍沒回答,他只是痛苦地皺了一下眉頭,然後捂着自己的眼睛,道:

“我一定是又做夢了,怎麽又夢見半澤君了。……明明他都不認識我,我怎麽總是夢見他……啊,頭好痛,我怎麽了?”

直樹被這話給弄懵了。他想是不是忍在開玩笑。

忙苦笑道:“你怎麽一醒來,對我說這些奇怪的話?”

忍沒回答,只是繼續叨咕,末了伸手摸自己的胸口,似乎那裏很痛。直樹見了忙道:“紗布還沒拆掉,不要亂摸。”

說完,捉住他的手。感覺到手上的熾熱,感覺到細膩的觸感,忍驚了一跳。

難道不是做夢?!

他睜開眼再看直樹,發現他的人還在身旁,連連驚呼:

“半澤君?你真的在啊?!”

直樹徹底傻眼了。

半澤君?

“忍,你叫我什麽?”

“半澤君?”

直樹傻眼了。

忍不知為何,不能理解直樹的詫異,不過他看見直樹還是很開心地,縱然精神很虛弱,還是徐徐地道:“半澤君,我怎麽了?為什麽我覺得好疼?我怎麽躺在這裏?我不是和你一起通過面試,開始在銀行工作麽?…明天好像有個業務部門分配會議。…你拿到員工手冊了嗎?”

聽到這裏,直樹徹底傻眼了。

部門分配會議?員工手冊,還有,面試?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直樹詫異地問:“你到底在說點什麽?”

忍難受地看着直樹:“什麽‘什麽’?半澤君,我想參加會議,我什麽時候能起來?”

直樹聽見,已經不知道說什麽了。

他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吐露出一個字句。

***

“他到底怎麽樣??為什麽會有這種事?!”

“您先冷靜,這是他的複診結果。”

察覺異樣後,直樹急忙叫來了醫生,之後忍被送去檢查,而直樹在外面等待消息。

好不容易,盼到醫生叫自己了,他立刻進入了診療室,看見了一份報告。

【精神測試初步報告:

初步檢測,病人具有對一般事物的認識能力,對一般咨詢記憶完整,然而存在記憶片段性遺失。其無法識別自身當時身份,對二十年以內大事件記憶嚴重錯誤,初步診斷其思維對環境的正常整合功能遭到嚴重破壞。

詢問病人獲得二次人格訊息,病人描述具體形象,聲稱世界上可能存在另外一個黑色的自己,疑有精神分裂傾向。

情緒控制能力和行動能力以及智商測試顯示正常。

原因分析:頭部撞擊制造的外傷,如淤血等因清理不及時造成部分腦神經受到損害;事發前後精神刺激導致精神偏差。為重型腦部及神經性疾病。

初診結果,傾向于判定為:xxxx】

望着初診結果後面的幾個字,直樹久久無法回過神。

醫生翻看着手裏的報告後,徐徐地道:“我們以為只是單純的失憶,可經過各種測試,發現他完全沒有記起過往事件的跡象。同時,他告訴我們,這個世界上還有另外一個他,這個人的特征和他很相似,但是完全是相反的存在。我們詢問了這個人的特征,他能夠很清楚地說出來,這非常令人擔憂。将一個不存在的自己當做一個活着的人來對待,這說明他對自我的認知上也存在了巨大的問題——解離性失憶症,這是目前保守的估計,有沒有精神分裂症還要看之後的判斷。這個病情對您來說可能比較難以理解,不過……”

“不,我了解。解離性失憶症……”

非常艱難地複述出後面幾個字後,直樹的心幾乎碎了。

“我身邊曾經有人得過這種病。但是我從來沒想過他會患上這病。太意外了……”

這之後他露出痛苦之色,醫生徐徐地道:“是嗎,您了解的話就好了。”

“現在我要怎麽辦?他會不會受到這種病情的傷害?”直樹着急地問:“我要怎麽照顧他?”

醫生沉吟幾秒道:“想想看,他能夠鼓起勇氣從那麽高的樓層跳下去,一定是受到了巨大的驚吓,要避免他再度受驚。其次,只要不出現第二人格便好辦很多,他目前看來比起精神分裂,更多地是記憶遺忘。在他産生多重人格之前,如果能夠控制住他的精神,讓他慢慢記起這二十年內的事,進而告知他墜樓的真相,讓他進行自我控制的話,也許他可能痊愈。不過,1000名病人裏,只有2人可能實現痊愈。大多數人都會在記憶喪失和多重人格的控制之中度過餘生。我目前也沒有很好的治療建議,只是希望今後不要讓他受到精神上的刺激,并且讓他的傷口盡快痊愈,尤其是顱骨骨折。其實他能醒來就是好事,之後的事不要操之過急。”

直樹簡直如墜冰窖,他甚至有點不知所措。

真是報應。

對他半澤直樹的報應。

為了這病,他和忍忍讓遷就了小花五年。

他總以她是病人為由,讓忍和自己偷偷摸摸交往,讓他們的愛情在地縫之下忍辱偷生。

而現在,因為他的保護不周,照顧不力,忍患上了這種病。

他簡直是被上天狠狠地甩了一巴掌,為的就是他虧欠和對不起忍的過錯。

他的手握起又放下,痛心地問:“他的傷怎麽樣了?”

醫生停了停,道:“這份是身體檢查報告書。看情況他心髒的傷口雖然愈合了,可是也變得脆弱了。同時他的大腦受過損害,可能會陣發頭疼。還有,他的重度哮喘依然存在。這病一直和定時炸彈一樣,時刻威脅他的性命。更重要的是,他失去了記憶,很可能不懂得怎麽保護和照顧自己。他可能記不得病發時會怎麽樣,以及如何應對,你必須時刻在他身邊照看。盡可能水到渠成地教給他。”

簡直是雪上加霜。

可直樹已經決定要好好照顧忍直到他回到過去的樣子,他絲毫未曾有退縮之心。

取了單子和部分藥後,直樹趕回病房。

這時忍已經被送了回去,而渡真利信現在在他的病房裏,兩人好像在說什麽。

忍倚靠床頭,蒼白的臉上帶着笑,道:

“哥哥,你怎麽看起來好像比過去變了好多……?你的發型換了?哪裏剪的?”

“我……我最近剪的。”

“是嗎?是為了工作的事嗎?聽說你拿到警察廳的通知書了,什麽時候開始工作?”

“我……”

渡真利信遲疑着,看向門口的直樹,直樹見了,即刻走過來。

“好點了嗎?”

聽見直樹的聲音,忍打了個激靈,等瞧見他後,忍顯得又高興又有些不好意思。

他含糊地答應一聲,随後拉了一下哥哥。

渡真利信好奇地湊過去,聽見忍在耳邊低聲道:“為什麽半澤君會突然來醫院的?”

信聽見,看一眼直樹,然後對忍徐徐道:“沒關系,他來也沒什麽呀。他是專門來看你的。”

忍聽見,即刻臉紅起來。

他不安地低聲道:“原來如此。他放下工作特意跑來看我,我多過意不去。現在是年初,一定很忙吧?”

信聽見,道:“你不是想他看你嗎?”

忍聽見,刷地臉紅了,他嘟囔地道:“哥哥你瞎說什麽來的……我……”

可說完,他又講不下去,之後幹脆連直樹的臉也不敢看。

是的了,忍回到了才暗戀直樹的那陣時光,他徹底忘記直樹和自己已經定下生死承諾的事,以為和直樹才剛剛認識幾個月,還處于那種暗戀時的焦慮、不安和忐忑之中。

信為忍這樣子有些不知如何繼續下去,直樹也略有些意外,不過他還是保持鎮定,微笑地走到忍身邊:“還疼嗎?”

“不不不,不疼了。”忍對于直樹的聲音十分敏感,似乎為了盡力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現給直樹一般,忍不管何時都小心對待他的一言一行。他蒼白的臉上挂着不符合此時身體狀況的誇張的笑,虛弱的呼吸故作強壯。

直樹都這個樣子的忍很熟悉,二十多年前,忍對他就是這樣的。只是那時他還不了解這是他對自己的愛,他只是想,忍的性格還挺特別的,挺活潑的。在自己面前永遠精力充沛,永遠保持笑容,他想,這個渡真利忍,真是個很陽光很有趣的人。

其實他現在才知道,忍是為了自己才強裝勇敢和熱情。他愛上了自己。

這樣為了自己努力的忍,被自己忽視了十五年……敏感脆弱的他,一定很難熬吧。

直樹有些心酸。他慢慢走到忍面前,溫柔地笑道:“開車以後要注意,千萬小心看路。”

“開車?”

忍一愣,渡真利信仿佛明白過來一般,緊忙道:“對的,駕照才考到就急急忙忙上路,結果被人撞了。你呀。”

忍呆了一下:“啊,是嗎?……原來如此,我怎麽不記得了呢?”

“醫生說你因為頭部撞擊,暫時遺忘了一些事。”直樹忙道。

忍聽了恍然大悟:“難怪了。哎呀,好疼……我什麽時候能好?我還想早點工作呢。”

說着,他看向直樹,臉上紅撲撲地道:“和半澤君那樣,一早就拿下一大筆單子,讓大家刮目相看。”

直樹苦笑不已。他還記得這件事呢。

他笑道:“你好了就可以去了。公司那裏已經給你批了假的,等傷情好了就可以回來了。”

忍聽見這才放心。

好半晌,他捂着胸口,皺起眉頭,直樹緊忙道:“怎麽了?”

“有點喘不過氣,還有點疼。”

說完只是咳嗽,直樹忙給他倒水,忍很不好意思地接過,私下裏偷偷開心地喝起來,直樹便趁機道:“對了,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忍,之前因為房價太高,員工宿舍住滿了,我們便一起在東京租了房子,之後可能要住一起。這件事你別忘記了。”

忍不聽還好,聽過後差點把杯子裏的水噴了出來。他怔怔地望着直樹,道:“真的嗎?!”

直樹溫柔地笑道:“對的。是真的。”

忍的臉再度浮現一種異樣的紅色,他看眼哥哥再看眼直樹,仿佛無法相信這件事。

是的,當年入行與直樹相識後,忍能夠想過的最和直樹接近的方法就是兩人一起租房住。為此他還籌劃搬出渡真利家族的大宅子,可惜後來被婉拒了。

此事的記憶片段正好接在他被拒絕後,他詫異地問直樹:“可是,半澤君你不是要和女友一起住嗎?就是那位‘小花’。我之前提議的時候,你還說她一個人在東京,所以……”

“噢,小花啊。她回老家了。”直樹這樣苦笑道:“我們錢都付了一年了,所以就這樣吧。你知道,剛畢業咱們都掙不了什麽錢。”

忍聽了,不知道多高興。

咦,天下還有這種好事。

要知道被拒絕的時候他有多郁悶,可現在……

忍緊緊盯着直樹,展露出一種滿足的笑容。

直樹看見這樣的忍,覺得真是可憐可愛。

看來,是上天安排他們要從頭走一遍了。

雖然直樹很焦急于忍的失憶,可是,能夠陪他回憶一遍過去,自己也從頭感受一遍忍過往對自己的各種感情,對他而言也不是壞事。

也許等忍釋懷一些後,就可以記起現在的事了吧。

直樹這樣想着,也這樣期望着。

突然,就在直樹如此想着事,忍捂着口露出要吐的樣子。

直樹緊忙扶住他:“怎麽了?”

忍緊忙一笑,擺擺手,可不及說話,他皺緊眉頭,扶着床沿對着醫用痰盂盆吐了起來。先是吐出喝下的水,然後開始吐為數不多的食物,再然後嘔出兩口血來。

直樹吓壞了,信則先一步喊來了醫生。緊張地診療後,醫生道:“腦部傷引起的嘔吐,嘔血是因為肺部傷沒有全好。暫時沒有比較好的應對方法,只能小心照顧了。”

這話令直樹又添擔憂。

看着床上用手臂捂着臉,極度虛弱的忍,直樹的心疼痛不已。

但是又暗暗下決心。

“我會保護你的,忍。這一次,我會好好地保護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TIPS:小忍又暗戀起直樹了,不過現在情況不同啦,而且身體沒過去那麽好啦。^3^要不要稍微甜蜜一陣子,痛并快樂着~~~想看的來個花花嘛^3^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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