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

溪城的冬天冷得過分。

寒風無孔不入,隔着好幾層衣服也不礙着與人相擁滿懷,經過裸露的皮膚時和刀刮別無二樣。

人行道邊兒的樹上最後一片葉子也搖搖欲墜,終于是沒能挨過風聲獵獵,在空中打了幾個滾,飄搖着翻飛下落,居然跨過了車輛橫行的瀝青馬路,停在一雙白色運動鞋前。

餘杺按下手機右側的方形按鈕,停止了錄像。

她剛才只是覺得這片葉子能飛到馬路中間還挺厲害,沒想到更厲害的是這就撲到她跟前來了。

大概是有緣?

綠裏帶了點兒黃,沒有幹枯的地方,葉脈還很清晰漂亮。

餘杺彎腰撿起了這片被吹得發抖的樹葉,從兜裏拿出餐巾紙擦了擦,然後裝進了衣兜裏。

用過的紙巾被裹成一團,她走了幾步,站在一個垃圾箱前兩米遠的地方,輕輕一丢——進了。

餘杺感覺頭頂了五個字:今日運勢佳。

踩着輕松的步子過了幾個紅綠燈,進入一家裝潢頗為講究的店面前,視線向上确認了一下牌匾。

綠島。

“小餘,今兒來得挺早啊!外邊兒天還沒黑吧?”蘇常安跟餘杺揮了揮手。

餘杺朝着他走過去:“今天常青路有個攝影展,逛完沒事兒就過來了。”

“欸,離你上場還一個小時呢,過來坐坐。”蘇常安說着拉開了旁邊的高腳凳,“你哥過兩天回國,我們哥幾個到時候聚一聚,你也跟着一起吧?”

餘杺跟服務員點了一杯無糖橙汁,轉頭看向蘇常安,打趣道:“蘇哥,你好歹是個酒吧老板,不能這麽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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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島又用不着我天天守着,咱小清吧也沒人鬧事,而且這都快過年了,老板也得有假期啊。”蘇常安笑着,“你不想出門就算了,還拿我逗悶子,不愧跟餘燼是兄妹。”

“堂兄妹而已,DNA重合度不高的。”

“這說句話能氣死人的樣子,你敢說不像餘狗啊?”蘇常安看餘杺挑了挑眉,先把“餘狗”改口成“燼狗”,又繼續數着餘家堂兄妹的共性,“還有之前跟我算駐唱工資的時候,一副嚴監生的樣子簡直和餘燼如出一轍!”

餘杺一臉哭笑不得:“蘇哥,兩根燈芯我還是舍得的,沒那麽摳。”

蘇常安接過服務員端來的橙汁,放到餘杺面前,抄着手問:“我要沒說過酒水算我賬上,你會點飲料嗎?”

餘杺笑着回答:“當然不會。”

兩人接着聊了一會兒,一個年輕男人過來叫走了蘇常安,估計是他朋友。

“你自己玩會兒啊,有事随時叫我。”

餘杺晃了晃腿,享受了一下坐高腳凳的特殊福利,接着把橙汁一飲而盡,跳下凳子,找了個沒人的小沙發開始蝸居了。

雖然公共場所不好意思癱着,但有個靠背的感覺還是不錯的。

假期有好玩的正規兼職的感覺還挺好。

就是費嗓子。

餘杺走到小臺子上拿起吉他時如是想到。

“哎,點歌跟吧臺那邊的美女說一聲啊,不會的我就當沒聽見了。”

“今天第一首歌我就自己挑着唱了,希望大家喜歡。”

臺下響起了幾聲口哨。

餘杺虛着眼睛看了兩眼,起哄的人稍微有些眼熟,估計這幾天常來。

“you’ve only got one more river’cross ,one more storm to go through”

“you’ve only got one more journey to walk,and I know the waters wide……”

酒吧裏的暖黃色光線很适合這種溫柔慵懶的曲調,餘杺上臺前脫掉了羽絨外套,裏面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針織毛衣,擡手按弦的時候袖子往下滑了一小截,露出纖細漂亮的手腕,黑色石英表有點兒反光,表下面還跟着幾串黑色的手鏈。

“if only got one more journey to walk on the other side.”

掌聲熱烈得不像是這種小清吧該有的氛圍,餘杺笑了笑。

一個服務員小姐帶着一捧花上來遞給餘杺,興奮地告訴她:“小餘,有個帥哥送給你的!還說點一首make you feel my love。”

餘杺挑挑眉,大晚上的,這一大捧紅豔豔的玫瑰看上去還很新鮮,她湊近點兒還能聞到香味,真是厲害。

擡頭朝着小姐姐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小圓桌那兒坐了兩個人,都挺帥的,不知道送花的是哪一位。不過這不重要,餘杺在腦子裏回想了一遍歌曲的旋律,正準備移開視線,帥哥裏戴耳釘的那個舉起手裏的酒杯,朝她揚了揚。

餘杺勾了勾嘴角,她挺喜歡這首歌的,雖然這個帥哥看起來很痞,但是音樂品味很合她的胃口。

“when the rain is blowing in your face ,and the whole world is on your face”

餘杺的聲音算不上清脆,甚至唱了幾天下來,現在還藏着一點兒沙啞,但也別有韻味。

樂器和嗓音達成默契,單詞的連音轉音都很有味道,仿佛一下子将每一個聽衆帶入了他們想象的場景,可能是沙灘,可能是小鎮。

“I could offer you a warm embrace to make you feel my love……”

歌聲暫歇的時候,餘杺信手撥弦,掃了一眼臺下。

意外的是,視線落到窗邊那桌的時候,對上了一雙很漂亮的、熟悉的眼睛。

那雙眼睛屬于一個俊秀清逸的少年,白色毛衣被向上折了幾下,指尖落在酒杯邊上輕輕點着,同桌的人好像在跟他說些什麽,但他只是漫不經心地,用似笑非笑的目光與她交接。

是剛剛送了花的那一桌,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這麽一個人。

“when the evening shadows and the stars appear……”

餘杺有點近視,怕認錯人,又不經意間看了幾眼。

“I could hold you for a million years……”

戴耳釘的帥哥說了幾句話,他笑了笑,眼睛彎起來的弧度讓餘杺确信,自己沒有眼花。

“I could make you happy make your dreamse true……”

是喬栖。

有關喬栖的記憶在這時候想要湧入腦海,下一句歌詞一開口,又扯回了這位鐘點歌手的思緒。

诶,現在唱歌彈吉他才是正經事,拿了錢的活還是認真點兒幹,喬栖是誰,其實不是很重要。

“to make you feel my love to make you feel my love.”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又是歌過幾支,餘杺開心地迎來了潤喉時間。

蘇常安擋在餘杺直往小沙發的路上,遞給她一枝玫瑰。

“小餘,我有沒有給你說過,你來這些天,我們營業額翻了不少。”

除開餘燼那份關系在,蘇常安請這麽個未成年歌手當然也是有原因的。

唱歌好聽還好相處的漂亮姑娘,放哪都得受歡迎啊。

“快放年假了,學生也放寒假了,人流量大了嘛。”餘杺接過蘇常安的花,“你們酒吧酒不多,花這麽新鮮,多不務正業啊。”

“有錢不賺王八蛋嘛。”

餘杺不置可否,走向吧臺要了一杯冰水,然後拒絕了兩次要留聯系方式的搭讪。

她的手指輕輕在玻璃杯上摩挲着,杯子加水映出了自己歪七扭八的臉,還有身後也歪七扭八,還越來越大的黑色色塊。

餘杺坐着半轉身,是戴耳釘的帥哥走過來了。

“唱得很好聽。”耳釘不知道吃什麽長大的,就跟那兒站着,可以和高腳凳上的餘杺平視。

餘杺眯了眯眼睛,剛才沒有仔細看過耳釘同志,這會兒發現他長得也有點兒眼熟。

雖然只有一點點。

既然和喬栖是朋友,她還眼熟的話,十有八九是校友了。

“謝謝你的花。”餘杺并不打算在這種未成年最好不要進的地方,和另一個未成年談論起學校,她其實也沒什麽興趣和陌生人搭話,擅長和喜歡畢竟不是一回事,“你點的歌很好聽。”

“花是和朋友一起送的。”耳釘帥哥笑起來确實有股流氓氣息,雖然并不讓人反感,他舔了舔虎牙,稍微錯開了身子,“他們在那兒呢。”

餘杺擡眼,看清了身高腿長的少年人,抓着不知道裝的什麽玩意兒的杯子,漫不經心地喝了一口。

剛才被迫延時出現的回憶終于在此刻上湧。

四周光線昏暗,幾乎什麽都看不清,餘杺不得不從數獨中擡起頭來,起哄的掌聲和口哨聲一浪高過一浪,唯一的光亮是前面幾排的兩個同學舉起來的燈牌。

餘杺心說,各位同學對元旦晚會的熱情程度快把她給燒成灰了。

還沒來得及再吐槽兩句,一束光亮突然出現在舞臺中央,一個身材高挑的男生拿着話筒,帶着點兒漫不經心的意思坐在道具臺階上,看不清臉,但是他穿的襯衫很好看。

前面不知怎的就爆發出幾聲尖叫。

得嘞,估計是個風雲人物。

不過餘杺對風雲人物不太感興趣,她只想趁着光安安靜靜地做數獨,只希望這表演別搞得花裏胡哨的讓光到處閃——餘杺雖然近視,但還不想瞎。

接着響起了一串架子鼓的聲音。

喲,還是個樂隊啊。

餘杺學過幾年架子鼓,聽這動靜發現臺上敲那個還挺有水準,一下子又來了興趣,同時在心裏默默佩服了一下在課業如此繁重時,還認認真真搞娛樂活動的同學們。

幾聲金屬碰撞後和進了一段十分炫技的吉他,氣氛一下子熱鬧起來,那個漫不經心的主唱也收起了搭在地上的長腿,遠遠看着還帶點兒鋒芒。觀衆們既興奮又竭力保持安靜,這樣的反差讓餘杺覺得還挺有意思。

“好久不見 橘子汽水和夏天”

“好久不見 沒能一起去明天”

餘杺把目光放在舞臺上打算享受音樂時,猝不及防感覺對上了主唱的視線,光線落在他的黑色襯衫上變得柔和起來,但整個人又透着一股少年桀骜的放肆氣息,随着電吉他奏響的樂音棱角也分明起來,隔得很遠也能發現一雙綴着光的眼睛。

讓人頭皮發麻的電音旋律從眼神傳遞到四肢百骸,最後又一起湧向第五根肋骨的左半邊位置。

嘶——好陌生的感覺。

她忍不住問了旁邊的同學一個問題。

“餘杺你居然不認識他嗎?!他是咱們樓下2班的喬栖,年級大榜上經常和你不分伯仲的那個!咱高二級草呢!”

樓下的。2班的。喬栖。

餘杺抓關鍵詞的能力一向可以的。

“讓我們最後一次告別”

“光留給你就算看不見”

周圍的同學在尖叫、在鼓掌、在歡呼,可是餘杺真的什麽都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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