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只有他的樣子。

蘇揚舲本是擔心今日有事, 吃飯時也快了幾分,沒吃幾口便也飽了,他起身向外走時還是下意識的往無塵院的方向看了看。

“這個……這個……”蘇揚舲指了指桌上的幾樣小食,繼續說道:“還有這個, 拿去熱一下給質子送過去。”

微風輕撫, 梨花撲撲簌簌飄灑而落, 宛如白雪。

那樹影之下, 始終沒有心裏那個身姿。

蘇揚舲将暖手爐抱在懷裏, 一邊往大門口走, 一邊聽允樂的禀話。

“聽聞江統領性格十分古怪,他的府邸幾乎不招待任何朝中官員, 不過江統領真是身手了得……”

蘇揚舲瞥眼看到允樂越說眼裏越有光亮, 看得出對這個江恒十分尊敬。

“就怕主子您去了, 會受委屈。”

“我是堂堂皇子, 他只是個二品武将, 怎麽你還怕他給我甩臉子?”蘇揚舲随手拿過允樂遞來的藥丸, 喝着溫水吃下了, 腳上的步子卻沒耽誤。

“主子, 您又不是沒在江統領那裏受過委屈,何苦要去讨……”允樂說了半句, 這才覺得十分不妥, 反應過來就收了口, 他暗自咒罵自己。

從前在主子面前說話都是萬分謹慎小心,最近這是怎麽了?

“見機行事吧。”蘇揚舲深深吸了口氣,嘴中的苦味還殘留着, 他以前最怕苦沒想到來了這個世界之後, 竟是每日靠着藥丸活着。

他心裏很清楚江恒的脾氣, 要不是陳家這事必須要他出面,他又何苦讓自己去江府碰人家的冷臉。

江恒骨子裏就看不上蘇揚舲這種不學無術的纨绔,不屑于攪進奪嫡的亂象和紛争裏,更因為衛南尋曾是江恒的恩人,而蘇揚舲如此待衛南尋,江恒更是恨他恨得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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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熟知劇情的蘇揚舲,卻清楚地知道,劉義榮逃獄這事是江恒一手操辦的,人是他偷着放的,也是他将此人的地址告訴蘇寧宴的,而他做一切的目的很簡單。

讓姜國亂。

越亂越好。

他不在乎誰會拿這個事做文章,也不在意會将誰牽扯進來,他只想攪亂這個朝局,他就是衛南尋安插在姜國的一顆定時炸彈。

然而,即便是這樣一個小小的苗頭,那些別有用心的人都會敏銳的抓住,快準狠的對準他們想鏟除的異己。

門口的馬車已備好,馬夫恭敬的将馬凳放好,蘇揚舲輕輕嘆了口氣,忍住再一次回頭去看的沖動,慢慢伸出自己的左臂。

然而就在此刻,馬車簾子被掀起,衛南尋彎腰探出半個身子。

“怎麽這麽慢?”

蘇揚舲擡頭,驚訝的看着衛南尋。

怔愣許久,他才回過神答非所問:“質子可用過早膳?”

二人相互望着,蘇揚舲覺得那一瞬間衛南尋的眼睛已經好了,閃閃亮亮倒映着他的樣子。

只有他的樣子。

他笑了。

他也笑了。

——

三月春光濃似酒。

當馬車停在江府門前時,蘇揚舲看見了尹川等候在那裏。

他依舊用十分讨厭的眼光掃了掃蘇揚舲,便迅速走到車下去接衛南尋,他們低語了幾句,衛南尋神色如常,一言未發。

允樂先跳下馬車,去與門口小厮招呼。

“請通報江大人,四皇子來訪。”允樂遞上拜帖後,便向後退了半步,仿佛已經預料到會像從前那般被拒絕。

“請進。”小厮快步走下階梯,向着蘇揚舲俯身一禮。

蘇揚舲淡淡笑笑,信步向前走上臺階邁過門檻。

允樂愣在那裏,不敢相信。

江府竟然這麽好進了嗎?一年前蘇揚舲因為一件小事,要進江府找江恒時還被擋在門外,要不是二皇子攔着,怕是蘇揚舲就要拔劍硬闖江府了。

往事還歷歷在目,過了一年時間,只是遞了個拜帖,就能順順利利踏進江府了嗎?

蘇揚舲走了幾步,這才發現允樂沒有跟上來,停下轉頭道:“發什麽呆,還不快點跟上來!”

允樂甩甩頭,趕緊小跑跟了上來。

江恒是一介武将,府邸建築十分樸素簡單,但是院裏卻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草樹木。

蘇揚舲跟着引路的小厮走到前廳,卻看見江恒蹲在花圃前,一勺一勺在澆花。

“江統領好興致。”蘇揚舲拱手見禮。

江恒回身,犀利的眼神掃過蘇揚舲身後時明顯亮了一下,他接過身旁下人遞來的帕子,仔細的擦了擦手之後,才緩緩對着蘇揚舲施了個禮,道:“四皇子說笑了,江某一介粗人,素日裏也就這點愛好。”

二人寒暄幾句後,江恒便請蘇揚舲入正廳。

“今日來打擾江大統領,是為了陳元傅陳老之事。”蘇揚舲坐下後直接入題,他不擅長拐彎抹角,就是個直球,“想必您也知道陳家之事。”

江恒捧着茶盞,笑了笑,擡手道:“四皇子先嘗嘗我這細香茶可還對味?說來我看四皇子走路時腳步虛浮,應是身有疾病,這細香茶正對此證。”

蘇揚舲壓了心緒,擡手拿了那個精致的青花瓷杯子,淺嘗一口,又在心裏将自己關于江恒此人所有的描述想了一遍,後才說道:“茶湯果然爽口,可惜……”

“可惜陳老在獄中是喝不上了。”

江恒面上白了一下,很快便恢複如常,他撚撚手中茶盞:“江某與大理寺寺丞亦有些交情,倒也願意送些茶過去,給陳老在獄中驅驅濕寒之氣。”

蘇揚舲眉心一皺,手指不自覺握緊,面色一寸一寸陰沉下來,他雖然脾氣确實比原主好,但是江恒如此敷衍,明顯存了看戲的心思,想來今日他之所以能見他,無非是看在衛南尋的面子上。

若是此刻用皇子的身份來壓,怕是江恒下一刻就會将他們趕出去吧。

就在蘇揚舲無措時,一只溫暖的手掌覆到了他緊握的手背之上。

蘇揚舲心口一熱,只是這樣簡單的一個動作,卻讓他所有的無措和急躁都沉了下來,煩悶一早晨的蘇揚舲終于彎了唇角。

江恒不是傻子,他的目光始終也沒離開過衛南尋,更是捕捉到了這樣的一個小小細節,他眼角不動聲色的抖了抖。

确定是衛南尋先握住了蘇揚舲那個草包的手。

這個動作意味着什麽?

他知道衛南尋是做給他看的,所以也是在暗示他嗎?一開始江恒就很納悶衛南尋為何會摻和進這件事裏,還派了身邊的貼身侍衛來打聽此事的原委,這本來就很不同尋常。

他是衛南尋安排到姜國的細作。

在戰場上厮殺了五年,才有了今日的地位,然而無論姜國給他什麽,他都不會忘記自己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麽。

是報仇,也是報恩。

衛南尋初來為質時,他曾想豁出去也要将人救出去,然後年夕宴匆匆擦肩,他看到了手心裏那張紙條寫了「安好」二字,才放下了心,可哪知年夕宴剛過,四皇子那個登徒子就要強娶他的殿下「為妻」。

這是羞辱。

是對景國的羞辱,也是對衛南尋的羞辱。

可是,就在他對蘇揚舲厭惡得咬牙切齒,恨不得他趕緊去死的時候,就在他好不容易布下這樣一個局,将火引到蘇揚舲身上時,他卻看見他如神祇般的殿下,握住了蘇揚舲的手掌。

江恒沒說話,放下茶盞從袖袋裏摸出一封信。

允樂趕緊雙手拿過信,送給蘇揚舲。

“四皇子将此信送入珹王手上,剩下的事情交給微臣去辦。”

蘇揚舲一只手拿着信封,另一只手回握住衛南尋的手掌,十指交錯、掌心相貼。

江恒趕緊垂頭,他不敢再去看。

他不懂為何那個殺伐果斷、絕情冷血的太子殿下,會跟這個草包如此親密。

難道衛南尋要扶持這個草包上位,徹底控制姜國?

這樣想來,江恒心裏好受了一些,似乎也更能接受,他恢複那種輕蔑的眼神,站起了身子拱手道:“四皇子,微臣還有事便不多留您了。”

蘇揚舲拉着衛南尋的手指站了起來,微微颔首。

轉身離開,走到門外又忽然挺住,道:“我是一定要救出陳家,希望江統領莫要忘了剛才的承諾,揚舲在此先行謝過。”他頓了頓,面色忽然一凜,聲音也沉了幾分:“若是江統領出爾反爾,揚舲也自不會輕易放過。”

說完他就拉着衛南尋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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