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原來,所謂的日久生情也不過是感動後的回報而已。

醉言醉語的蘇揚舲被人托着放到了床上, 白到反光的肌膚上暈着朵朵暗紅,好像西府海棠的花瓣落在雪中,迷離的醉眼無比妩媚,勾着那個眼睛不好的衛南尋。

也幸好衛南尋目不能視, 否則現在床上那個人, 怕是要開始哭了。

衛南尋的碎發垂落下來, 松松散散掃在蘇揚舲暈紅的臉頰上。

不知道後果有多嚴重的蘇揚舲, 略做猶豫之後伸出手來, 用指腹最柔軟的地方輕輕一卷, 順着發梢慢慢向上直到觸碰到衛南尋的下巴,他才猛然松手, 發絲便又打着旋轉落下來。

反複幾次, 衛南尋忽然攥住他的手腕。

有點熱, 還有點癢。

蘇揚舲悄悄擡起眼, 去看在上方的衛南尋, 那張毫無波瀾的臉。

他又擡起另一只手伸到衛南尋的臉頰上, 肆無忌憚的摸了摸, 一邊摸還一邊咯咯笑:“我寫的男主可真好看。”

突然感覺被握住的手腕上力氣重了幾分, 衛南尋問道:“你寫的?”

蘇揚舲使勁點了點頭,又偷偷看他一眼, 仿佛與衛南尋的視線對到一起, 趕緊收回, 乖乖巧巧的将頭側向了一邊。

看他幹嘛?

為什麽要盯着他看?

蘇揚舲迷迷糊糊的,酒意湧了上來,他本就不擅飲酒, 此酒喝時覺得甘甜, 哪知後勁卻非常大, 蘇揚舲只想趕緊閉上眼睛睡覺,他掙脫了衛南尋的手,順勢向旁邊一轉,伸手拍了拍床,閉着眼睛嘟囔:“睡覺吧。”

烏黑的長發散落在床榻之上,極盡柔軟,衛南尋盯着那張模糊的臉在下方,他忽然就覺得胸口莫名一陣發悶,擡手将衣領扯松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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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邊點着炭火,衛南尋一直都不太喜歡這種溫暖,他伸手放下床邊的布簾,躺在了蘇揚舲的身邊。

蘇揚舲一向睡姿不太好,不是喜歡把腿壓在他的身上,就是跟被子較勁,今日不知是不是吃了酒的緣故,倒是十分老實,蜷縮在那裏,安安靜靜的睡着。

衛南尋扯了扯嘴角,湊近一些,吻在他的唇瓣上。

炙熱貼着冰冷,他胸口的悶意竟然意外的得到了一些緩解。

若是能一直這樣貼着,好像感覺也不錯。

——

蘇揚舲根本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過去的,等到他睜開眼的時候,窗外的明媚陽光已經照到了他的臉上。

蘇揚舲驚訝的坐了起來,轉頭望着屋裏尋找了一圈,落到偏室的時候目光不由得一頓。

衛南尋衣領松松垮垮的斜靠在偏室門口,也正好望着他所在的地方。

“你醒了?我什麽時候睡得?我記得我是在桌邊喝酒來着……”蘇揚舲似是在問衛南尋,又好似在自言自語。

“我沐浴出來就看見你喝醉了,然後你就睡着了。”衛南尋神色如常,聲音也如常,甚至眉梢還帶着一絲笑意。

蘇揚舲眼前突然浮現出昨天晚上衛南尋直勾勾盯着他的模樣,趕緊搖搖頭将那個不太對的畫面趕走,對着衛南尋也扯了扯嘴角,笑道:“我喝醉了還知道爬上床睡覺,還不錯。”

“是我抱你到床上的。”衛南尋走過去,俯下身子,一雙手壓在蘇揚舲旁邊的床榻上,黑洞洞的眼睛與他平視。

蘇揚舲不好意思的別開了臉,他不喜歡兩個本就沒有可能的人沉溺在這種暧昧的氣氛裏,盡管他十分享受,卻又不得不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應該保持理智。

“今日禮部還有公務,我要回去了。”

其實今天一大早允樂就駕着馬車來到了鎮國寺門口,還給他們帶了換洗衣服,昨天他們來時所乘的那輛馬車,早就陷在泥沼裏別斷了軸木。

想到蘇揚舲昨夜未曾沐浴便睡着了,衛南尋一早就吩咐烏墨備好了熱水,只等着蘇揚舲醒過來先洗洗再回桦霧府,哪知他睡得這麽沉,一覺就到日上三竿,備好的熱水也已經涼了又重新加熱了三次。

兩個人的距離如此靠近,蘇揚舲幾乎能感覺到對方呼出的熱氣,他往後縮了一下,趕忙将雙腳放到地上,可是他的腳稍稍一用力,小腿上便傳來一陣疼痛感。

“嘶……”

蘇揚舲疼得眉毛揪了起來。

他看了看小腿裏衣上的幾道毛刺和其中隐隐透出的暗紅血跡,這才想起自己腿上的那一些尖刺。

然後……那些尖刺是怎麽弄出來的呢?

衛南尋沒告訴蘇揚舲那些尖刺是如何被挑出來的。

他站起身的時候,将蘇揚舲抱了起來,将他送進了盥室。

蘇揚舲垂着頭臉紅成了春日裏的海棠,後知後覺的将手勾在衛南尋的脖子,低聲說:“我其實可以自己走。”

“舲兒腿受傷了,現在要是走路的話以後可能落下病根。”衛南尋雙眼直視前方,語氣溫和甚至還帶着笑意。

“哪就那麽容易落下病根,我又不是泥捏的人兒。”蘇揚舲別開臉,嘴上雖然這樣說着,身子卻老老實實的縮在衛南尋的懷裏,任由他抱着走進了盥室,最後放進還冒着熱氣的浴桶裏。

蘇揚舲默默的擡起頭,去望在熱霧裏衛南尋的輪廓,最終陷入沉思。

想了一會他才開口問道:“質子是什麽時候能看見的?”

衛南尋抱着他走的這一段十分準确,一次也沒有像從前那樣摸索過。

而且就連浴桶的位置也找的極其準确,這實在不像一個目不能視的人能做到的。

只有一個答案。

衛南尋立刻笑了起來,說:“并未完全恢複,依舊看不清。”

蘇揚舲整個人在浴桶裏翻了身,雙手撐在桶沿上,他打量着衛南尋的神色,見他眉宇間沒有一絲猶豫,似乎不像是在欺瞞。

于是不解的繼續問:“質子看不清,為何能如此順利的将我……嗯,抱過來,還準确地放進了浴桶裏面,這如何解釋?”

衛南尋慢悠悠的蹲下了身子,漆黑的眸子盯着蘇揚舲,道:“舲兒沐浴不脫衣嗎?要不我……”

他一邊笑着說一邊擡起了手。

蘇揚舲趕緊握住衣領,向後猛地一退,小聲道:“不,讓烏墨來吧。”

衛南尋又盯着他看了許久,這才緩緩站了起來,轉身向外走,很快烏墨就垂着手走了進來,他小心翼翼的幫蘇揚舲脫下裏衣。

尤其是小腿處,衣服褪到那裏的時候他格外仔細緩慢,仿佛早就被人囑咐過似的。

“烏墨,你知道我受傷了?”蘇揚舲開口試探的問詢。

烏墨伸手去夠着旁邊的皂子,一邊回複道:“衛夫人已經囑咐過奴婢了,為您沐浴時要格外小心,傷口要盡量避開污水。”

蘇揚舲沒說話,烏墨一邊幫他清洗,一邊繼續說:“奴婢送熱水來得時候,見到夫人來來回回在床邊和盥室走了好多次,也不知道在做什麽。”

“你說你看見他在床邊和盥洗室之間來來回回的走?”

烏墨點頭道:“可不是呢,一邊走一邊還在數數,奴婢看着夫人那步子走的大小都一樣似的,好像是丈量這個距離,不過奴才也看不太懂。”

烏墨不懂,蘇揚舲卻聽懂了。

怪不得他覺得衛南尋極其熟悉這段路,就好像他的眼睛能看見似的,原來他早就想好了要将自己抱過來的,而抱過來的過程中他的雙手不能摸索,所以他提前數好步子,丈量好要走的路。

蘇揚舲從來不知道衛南尋竟然心這麽細的嗎?

他胸口裏的那顆心髒快速跳動了起來,衛南尋對他這麽好,或許有些事情也可能不是他的一腔情願。

他們在一起同吃同住的日子,若衛南尋對他無意,又怎麽會處處護着他,事事想着他。

蘇揚舲閉目半仰着枕在浴桶的邊沿上,任長發垂落滿地,絲絲散開,仿佛他的心事一般稠密。

烏墨還在他的耳邊唠叨:“奴婢看着主子對夫人也真是好,昨日下那般大雨,主子心急火燎的就沖進山林裏尋找夫人,任誰看了都得感動呢,奴婢昨兒瞧着夫人眼角還挂着紅,定是感動的哭了。”

蘇揚舲心裏一縮,略作猶豫,“所以你覺得衛南尋是被我感動了?”

烏墨點點頭,手指沾了皂子泡沫,塗抹在蘇揚舲的手臂上。

原來,所謂的日久生情也不過是感動後的回報而已。

也對,衛南尋怎麽對他心動呢?

不該也不可能。

午時剛過,蘇揚舲走進了禮部的衙門,平日就自帶屏蔽的四皇子,今日臉色更沉了幾分。

侍郎蘭卿手下的一個郎中正等在司祭制門外,見着蘇揚舲走過來,才颔首行禮道:“四皇子,蘭侍郎讓我來找四皇子要千秋宴的禮單。”

蘇揚舲小眉毛揪地飛起。

他推開房門,一邊走一邊說:“我與錢郎中平級,郎中可喚我名諱,我大姜自建國以來,便規定皇子入朝為官只要沒有封王,便沒有品級之分。”

錢塘趕緊點頭應和,道:“是,蘇郎中。”

禮部分三制:司祭、司儀、司膳,蘇揚舲就在司祭制,這個部制掌管祭祀之事,部制內還設有主事一名,員外郎三名。

他前幾日已經跟蘭侍郎說過千秋宴的禮單之事了,既然是送給皇帝的生辰賀禮,自然是要神秘才能有驚喜,提前報備了禮單還談什麽驚喜?

“禮單之事蘭侍郎已經同意我不需要提供了,為何又來找我索要?”蘇揚舲看了看外屋的一名主事和三個員外郎,四個人看見他的一瞬間皆是換了顏色,本來還在談笑的幾個人,忽然都安靜了下來。

“蘭侍郎說,呈報禮單是我姜國的規制,此事關系到皇上千秋宴的安危,不可不提供,所以還希望四……蘇郎中能體諒一二。”

蘇揚舲一把扯過椅子,坐了上去,手指摸了摸桌案上的毛筆,許久才道:“好吧,我給父皇準備的生辰賀禮是一把黑拓木長弓,父皇喜歡狩獵,黑拓木柔性最好,我便親手做了一把,那你就寫好報上去吧。”

錢郎中松了口氣,擡起衣袖擦了擦額角的冷汗。

這四皇子喜怒無常又荒唐無理,他打心裏是一萬個不想跟他有任何交集的。

可是官大一級壓死人,蘭卿是尚書之下禮部最有權力的官兒,他一個小小的郎中又怎麽敢違背上級的意思。

本以為這事是不可能辦成的,他原本也只是打算再磨兩句就趕緊離開。

反正事情他辦了,辦不成他也沒辦法,這邊是皇子,他哪敢強迫人家?

哪知這個四皇子雖然臉很冷很臭,卻并非完全不講理,也沒見他有任何想為難的意思,反倒是比某些大人還好說話幾分。

錢塘離開司祭制時,心裏就是這麽想的。

作者有話說:

衛夫人:誰說衛某是日久生情?明明是「日」久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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