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允樂,關門。

晚膳時, 陳亭畔來向蘇揚舲辭行。

她依舊穿着初見時那件鵝黃色的長裙,身上套了個月白色小坎,發髻梳得十分精致,臉上畫了淡妝, 在眉心點了花钿。

看得出用心。

兩個侍女站在她的身後, 倒顯得陳亭畔一副順嬌模樣。

蘇揚舲打量着她, 笑着起身道:“現下時辰已經晚了, 陳司業不妨等明日一早再回去, 再說, 陳老被接到李大人府上了,你要過去嗎?”

陳亭畔很明顯的猶豫了一下, 問道:“父親為何會去李大人府上?”

蘇揚舲:“我也不太清楚, 想來今日天色已晚, 陳家又被封了幾日, 總要收拾一番才可以住人, 聽說李大人與陳老有舊情, 大約就住了過去吧。”

陳亭畔垂着眼點了點頭, 道:“确實如此。”

繼而她又再次擡眼, 望向蘇揚舲,眼裏忽然潤上淚水。

“怎麽了?”他問。

陳亭畔趕緊側頭, 目光閃躲, 牙齒輕輕咬住下唇, 說:“我已經在四皇子這裏叨擾數日,實在不好再繼續打擾,既然我已收拾好包袱, 不如今日就去客棧住一夜, 明日再回家裏。”

蘇揚舲思索了片刻後「嗯」了一聲, 擡手招呼宋陽将陳亭畔送至客棧中,今夜就在客棧保護她,明日一早再送她回陳府。

既然現在陳家的冤屈已經洗清,想來陳亭畔也已經是自由身了,她想離開蘇揚舲自然不會留她,只不過考慮到一個女子的安全,還是要派個人去保護才是。

陳亭畔聽到他說讓宋陽護着她離開時,很明顯臉上的神色頓了一下,就連眼中那光亮也瞬間黯淡了下來,她又看了蘇揚舲幾眼,唇瓣張了又張,最後還是道了一句「珍重」就随着宋陽離開了正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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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了下來,衛南尋才開口問道:“她請讓你留她,你看不出?”

“就是看得出,才不留。”蘇揚舲将自己手邊的一道醋魚往衛南尋那邊推了推,“我從未動過娶她的心思,既然如此便不要給她留念想。”

偌大的桦霧府,自然不缺她一個房間,可是今日是心軟讓她留下來,明日又會什麽呢?

不留念想,她便不會有任何旁的心思。

蘇揚舲一向在情感上果斷,若是無情便不想拖泥帶水,讓對方存了希望,既然看得出她的心事,那就不如趁早将這火苗熄滅才好。

更何況,與她有情的人本就不該是自己。

是那個陳亭畔青梅竹馬,願意為了她舍棄榮華富貴的五皇子,蘇星熠。

衛南尋挽起袖口擡起手為他夾了塊魚肉,說:“舲兒在禮部的事務可還做得趁手?”

蘇揚舲将魚肉送進口中,才說:“倒也說不上趁不趁手,禮部本來就是閑差,最近就是父皇的千秋宴比較忙碌。”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擡眼問道:“南尋,你昨日到底在山上尋得什麽藥?”

衛南尋笑而不語,又夾了塊魚肉送到蘇揚舲的碗裏,随後晃了晃自己的手,道:“尋這個。”

修長而骨節分明手指上,突兀的黑玉戒指将他的手指映襯的更加雪白。

“你去尋找這一塊黑玉嗎?”蘇揚舲盯着那戒指,不解的問。

“是的。”

蘇揚舲:“可昨日那個藥鋪掌櫃說你們是去那裏尋藥,怎麽變成了一塊石頭。”

他黑眸沉沉,神情專注。

衛南尋将手指擡起,放在自己唇間,輕輕一吻,然後道:“有的時候,石頭也可做藥。”

其實這塊黑玉是衛南尋在木屋中時,在屋中找到的,當時木屋裏還有一些螢石和這塊黑玉放在一起,想來木屋的主人也把這石頭當成普通的礦石而已。

卻不知,這其實是醫書中的解毒神物黑面石。

陰霄這毒物至陰至寒,而黑面石則是陰寒之物中的極品,它生長在極寒之地數千萬年,吸取了天地間最重的陰寒之氣。

所以陰霄的毒性在它面前就好像是個沒長大的嬰孩,慢慢便可被它吸走。

可蘇揚舲身子已然被陰霄傷了陽氣,若是将黑面石配在身邊,雖然可解陰霄的毒性,卻也會傷害他的身子,如此長久下去,就算毒解了,蘇揚舲大約也陰寒至深再無康複之日。

衛南尋已經給襄王去了信,請他再問問如何使用這個黑面石,在沒找到使用之法前,他決定先将這東西戴在自己身邊。

“它雖是可解你身上毒的東西,但是我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麽使用。”

這一次蘇揚舲從衛南尋的聲音中聽出了失落,他的胸口一暖,擡眼道:“謝謝。”

他又夾了塊魚肉放在衛南尋的碗中,笑道:“這魚肉味道真是不錯,南尋也多用一些。”

直到烏墨端了份甜點上來,蘇揚舲吃完才覺得肚子飽了身子開始乏了,想着可能是昨夜醉酒睡得不好,便站起身子伸了伸懶腰,道:“我累了,想回去睡覺。”

衛南尋也一起站了起來,扶着桌子角轉過身子。

允樂腳步匆匆,一路小跑着到了正廳門外,輕叩了兩下門,垂着眼傳話:“主子,珹王來了。”

此時此刻,蘇揚舲正扶着衛南尋要往外走。

允樂頓了頓,擡眼看了下蘇揚舲的神色才繼續說:“珹王殿下已經進了府門,一會就要到前廳了。”

蘇揚舲下意識的揪了揪眉頭,泛出幾分不耐煩來,道:“他來做什麽?”

“小的不知,但是……”允樂停了下來,望着蘇揚舲的身後看了看,吞吞吐吐的一副為難的樣子。

倒是一旁的尹川有些看不下去,挑高了聲音道:“他來便來,你做什麽這樣看着我家殿下,與我家殿下有什麽關系?”

允樂瞥了尹川一眼,不想與他多說,剛想張口說什麽,卻聽到外面傳來一個男音。

“四弟,怎麽不歡迎我來嗎?”

只見蘇寧宴負手而至,一身金絲繡線的華美長袍在夜色中也閃的不像話,就連他的發冠上也鑲着五顆碩大的珍珠,光彩熠熠。

蘇揚舲笑笑:“大哥來了,我自然是欣喜,不歡迎這話可怎麽說呢?”

蘇寧宴注意到他身側的衛南尋,打量着他們貼在一起的手臂,扯着嘴角像是臉疼似的說道:“喲,看不出四弟和夫人感情這麽好呢,看來這景國的前太子也被我四弟的魅力所屈服,如此溫順恭良。”

蘇揚舲抿抿唇,他不動聲色的将衛南尋的手拉了出來,将自己的手指、戳、了進去,十指交握,笑:“我與夫人感情自是極好,謝謝二哥關心。不知二哥夜晚來訪,所謂何事?”

咯咯的笑聲響了起來,蘇寧宴一轉頭從屋外拉了什麽東西,一邊拉一邊說:“我自然是把你的人給你送來了。”

說完,又把身後的人用力往前一推。

那人一身紅衣身姿極其纖瘦,被蘇寧宴這樣用力一推,整個人都重心不穩,晃晃悠悠的向着蘇揚舲跌了下去。

蘇揚舲趕忙向前半步,一把将人攬在懷裏。

他身材高大,正好将那個紅衣男子罩了個結實,對方身上散着淡淡的幽香,既不過分嗆人,又不失清雅,可以說是味道剛剛好。

男子發髻淩亂,幾縷發絲垂落下來,遮住了他的眉眼,蘇揚舲抓住他的肩膀時明顯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在顫抖。

“紅影?”蘇揚舲從發隙之間看清他的眉眼,驚訝的問道。

“四皇子……”紅影聲音低啞,就算是被人認了出來,也不肯擡起頭。

蘇寧宴從身後抄了上來,伸手捏住紅影的下巴,用力向上一擡。

“怎麽?不敢擡頭讓他看嘛?怕他心疼你?”蘇寧宴冷冷的笑着,陰陽怪氣,“人家有了新歡早就忘了你這個舊愛,你還給他守什麽身如什麽玉?娼妓倌裏出來的小倌兒,還跟本王裝清高?”

原本清隽的面容上,此刻卻布滿了可怕的傷痕,大大小小像是毛毛蟲爬在哪裏,有一些還淌着鮮血。

蘇揚舲大吃一驚,看着紅影的臉,又看向蘇寧宴,臉色陰沉到了極點,“你打的?”

蘇寧宴眉梢一挑,帶着幾分得意,點了點頭道:“四弟不是喜歡紅影嗎,我便将人給你送來了。”

手中的纖細肩膀害怕的抖了抖,紅影顫着音:“四皇子,紅影沒事。”

“沒事?這叫沒事?”蘇揚舲想不通蘇寧宴到底想幹什麽,為什麽總跟一個小倌兒過不去,他還記得上次紅影也是這樣渾身傷痕的被他扔到了桦霧府門口。

他擡手從烏墨手裏拿了本來給自己準備的披風,披到紅影肩上,又将人送到烏墨的臂彎裏,沉聲囑咐:“将人帶走,請甄大夫來看看,你安排好。”

烏墨個子高大,他點點頭,将人抱緊往屋外帶着走,經過蘇寧宴身邊時,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蘇揚舲盯着烏墨将人帶出了房間後,忽然一擡手從允樂的腰間抽出了佩劍,他的指尖緩緩摩擦着鋒利的劍刃。

長劍上搖晃着燭火的倒影。

蘇揚舲舔了舔唇瓣,半垂着眸子問:“珹王自己來的?”

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只覺得蘇揚舲渾身散發的寒意有些可怖,咽了咽口水,才道:“自然不是自己,怎麽?”

忽然,蘇揚舲笑了,那笑容極美極豔,像是忘川上的彼岸花,妖冶而透着血滴的美。

“允樂,關門。”

作者有話說:

有些人活着,他可能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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