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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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
蘇揚舲美目半眯, 豔美與魅邪渾然一體,就那樣盯着宋陽看了好一會,直到把他看得手足無措,才長長嘆了口氣。
木頭就是木頭, 別指望能夠突然枯木逢春了。
此時烏墨捧着個青玉藥瓶走了過來, 打開塞子倒出一顆藥丸遞到蘇揚舲面前道:“主子, 該服藥了。”
一股腥苦的味道撲鼻而入, 蘇揚舲蹙了蹙眉, 嫌棄的掀掀眼皮:“烏墨, 你去找甄大夫,讓他晌午去禮部衙門給我診診脈。”
雖是極不情願, 但是蘇揚舲還是将這顆藥丸捏了起來, 放進口中, 和着溫水吞咽了下去。
烏墨将懷裏的外衣罩到蘇揚舲的肩上, 應承着。
蘇揚舲一邊向外走, 一邊對宋陽說:“你要是此刻還是信不過我, 那就是愚忠, 想想你們殿下的身份, 在這盛京城裏只有我能護得了他。”
說完,便擡起手阻住了宋陽, 冷聲道:“叫允樂跟着, 你去護着南尋吧。”
蘇揚舲不喜歡用有異心的人, 宋陽雖然忠誠可是說到底這份忠誠也不是對他的。
天色漸明,陰雨未止。
盛京城已經在春雨瀝瀝中,變成了新綠的模樣, 車簾随着馬車颠簸偶爾被撩起, 蘇揚舲慵懶的斜靠在車上, 望着外面時而經過的匆匆行人。
衛南尋的面容總是在不經意間浮現出來,連他自己都開始分不清這種感情到底是什麽,是因為他是自己書中男主,還是同情他的際遇,亦或是逐漸繼承了原身的感情,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動了心?
吹着窗隙間的涼風,想着前夜裏在書房發生的那些事,蘇揚舲臉上開始發燙。
好像,解毒感覺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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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會不會上瘾呢?
蘇揚舲閉上了眼睛,嗅了嗅身上的殘香,味道幾乎淡不可聞。
但就是這一絲絲味道,卻讓他感覺到十分滿足。
——
蘇揚舲剛一踏入禮部衙門,就被一個灰衣官員叫住了,說是汪池有些事請他過去廳堂相商。
都說汪池此人是最講規矩禮法的,所以才會一直拿古法做文章,數次上書要立長子珹王為太子。
若是有人拿珹王非嫡子為由來反駁他,他便會說姜帝也非嫡子,那說明我朝沒有立嫡子繼位的傳統。
每每如此,姜帝便會被他氣的臉色發白,卻又偏偏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
卻如他所言,姜帝是先帝長子卻非嫡子。
可畢竟在這皇位坐了二十多年,嘗遍了人間尊榮,當初的事實早已經不是現在他想聽見的事實。所以朝中每每有人提及此事,姜帝都會覺得胸口堵的難受,恨不得将這人推出去斬了才好。
但汪池在禮部尚書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八年,不說功績卓著,至少從未有過任何差錯,姜帝并不昏庸,沒理由只是不愛聽他說話就将他趕走,于是汪池便也在這二品重臣的位置上坐得很穩。
不過,蘇揚舲很清楚,就算汪池再謹慎,再無差錯,他也有個無法跨越的軟肋。
那就是他的獨子,汪聞。
蘇揚舲走進廳堂的時候,汪池正在桌案前端正的坐着,見着他進來,汪池趕緊起身走了過來,請他坐下。
“殿下,昨日之事多謝殿下才能如此迅速的解決,否則……”
蘇揚舲一擺手打斷了他的說話,“汪大人,不必與我說這些客套話,若真的要謝,就莫要忘記上一道折子将此事報備中書省,否則日後若是被禦史言官上道彈劾你我的折子怕是就不太好了。”
汪池怔愣了一下,眼珠轉了轉才打笑:“是是,是該跟中書省報備的。”
蘇揚舲別開眼睛,望向他的桌案,慢悠悠道:“汪大人一早便喚我來,應該不是為了道謝吧。”
汪池上來道謝自然是客套的話,真正想說的卻是千秋宴的事情。
“殿下,千秋宴當日皇帝是要在西山獵場狩獵的,這是傳統,月餘前工部奉命重修獵場的寶華殿,本應在這幾日就竣工的,但是近期盛京城多雨,工期有所耽誤,怕是在千秋宴之前不能完工啊,這……”汪池側身從桌案上拿了本奏折,應是工部上奏的帖子,他将折子遞到蘇揚舲手中。
蘇揚舲并未打開奏折,眉梢微挑道:“汪大人,工部不能如期完工,怕是與我司祭制無關吧。”
汪池臉色沉了一下,又不好發作,只好低眉恭敬的解釋:“本來也不用勞煩殿下,只是最近禮部事多,衆人都抽不出空閑,只好讓殿下來做這差事了。”
“既然要我去做,你便直說即可,又何必吞吞吐吐拐彎抹角?”
汪池垂着眼,道:“是是,臣現下需要殿下與工部一同在寶華殿盯住工人,務必要在千秋宴前完工,否則……否則怕是龍顏不悅呀!”
蘇揚舲靜默一會,忽然站起身冷笑道:“父皇既然将我安置在禮部,我便會聽憑您的調派,告辭。”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汪池是個老狐貍,他打得什麽算盤蘇揚舲并不知曉,只知道此事其中必有蹊跷,否則汪池是不會特意交代給他去辦的。
走出房間,蘇揚舲将手中捏着的奏折放進了袖袋裏。
汪池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綿綿細雨之中,輕嘆了口氣,昨日夜裏珹王讓貼身小厮叫他去了一趟柳風府。
平日裏他也沒少去柳風府,可今日卻不同于往日。
珹王一向是在正殿或是書房見他,可是今日,小厮卻領着他走進了內院的卧房裏,走近才知珹王身上有傷,不便起身。
汪池進了卧房,房內有一道蜀錦屏風,他雖看不見蘇寧宴的臉,但也聽得出他語氣裏的憤恨。
“老四在你那裏就沒犯過什麽錯嗎?”屏風內側,珹王厲聲詢問。
汪池有些猶豫,他知道珹王一向不喜歡自己這個四弟,時時刻刻恨不得能給他找點罪名扣到他身上,但思慮再三他也只能實話實說:“尚未有任何差錯。”
話音剛落,屏風便被人從內側狠狠推開,“嘩啦”一聲之後珹王瞋目裂眦沖到了汪池的面前。
汪池擡頭看時,才心下一驚,這才發現珹王原本就不算太俊的臉上,此刻貼了一塊包紮傷口的布,薄布上透着殷殷血跡。
“殿下……這是、這是被何人所傷?”
“誰?”珹王手指覆到那傷口之上,惡狠狠的從牙根裏吐出:“還能有誰,我的好弟弟呗……”
突然他的眼睛瞪大,像是又想起什麽不好的回憶,道:“還有他的那個夫人,衛、南、尋。”
“四皇子竟然敢傷您?!”汪池也是頗為震驚,“這這這……怎麽會……”
蘇寧宴從腰間抽出佩劍,「嗖」的指向了汪池,“難道本王還能胡說冤枉他不成?還有他蘇揚舲不敢的事情嗎?他幹的荒唐事還少嗎?”
汪池吞咽口水,擺擺手,趕緊解釋:“老臣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只是這四皇子往日的荒唐之事,老臣并不曾親眼看見,倒是近些日子他進了禮部,做事循規蹈矩不像……”
話未說完,卻被劍鋒的寒涼逼得倒吸一口涼氣,汪池虛汗連連,趕緊話鋒一轉:“四皇子做出此等傷害手足之事,真是……”他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頓了頓才道:“真是太不像話了!”
蘇寧宴慢慢收回佩劍,放入劍鞘之內,沉着臉:“你可有辦法替本王出這口惡氣?”
汪池垂頭半晌,才說:“臣在禦史臺有幾個舊友,不如臣将此事告知他們,讓他們好好參四皇子一本,皇上聽聞此事定會極其氣憤而有所處罰。”
哪知珹王卻重重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冷哼:“怕是老四将我殺了,父皇也不會懲罰他吧。”
汪池擦擦額上冷汗,只得想了又想道:“那若是四皇子在千秋宴上犯了錯呢?”
蘇寧宴慢悠悠的擡起頭,盯着汪池看了許久,忽而笑了。
難看極了。
蘇揚舲從禮部衙門離開後直接去了工部,中途允樂忽然掀簾而入,對他恭順低語:“主子,剛才尹川來禮部衙門找過您,他給了在下一張字條,說是質子寫給您的。”
接過那一張薄紙,蘇揚舲将紙張的卷邊慢慢撚開,上面赫然寫了幾個小字:
回家吃午膳。
小楷寫的十分好看,蘇揚舲忍不住笑出了聲音,他擡眼問允樂:“尹川現下人呢?”
允樂沒說話,伸手掀開車簾,指了指街道旁邊的房屋頂上。
蘇揚舲順着望了過去,看見一個黑色的小身影從一個房頂跳到了下一個房頂上,仿佛一只輕盈雀躍的貓咪一般。
他看着外面的人影說:“告訴尹川,等我。”
允樂偷偷笑了笑,道了聲「是」便從馬車上跳了下去,眼見着他如閃電般消失不見,下一刻就出現在房頂上,雙手抱劍站在尹川面前。
細雨涼風将他們的衣袍吹得鼓起,但是蘇揚舲仿佛看見了允樂得意洋洋的笑臉。
不知何時,尹川手裏多了把劍,他身姿飄逸長劍一晃,刺向了允樂。
但是劍光只是一閃而過,下一刻允樂便躍到了他的身後,二人見招拆招就在房頂上随着馬車的奔跑方向移動。
蘇揚舲無奈的搖搖頭,心下忍不住感慨,真是一對歡喜冤家,每次見面不是拌嘴就是打架,誰也看誰不順眼。
也可能是誰也不服誰。
馬車順着青石路拐進了一個胡同裏,允樂也從屋頂上飛落了下來,停在了工部衙門的門外。
都說工部是六部之中最不受重視的部門,就連這衙門也建在了不起眼的小胡同裏,看來那些傳聞所言非虛。
衙門門口,早有人等候在那裏。
蘇揚舲下車時,目光落在那人身上,随即淡淡的笑了。
真好,又遇到熟人了。